2月6日，廣之旅國際旅行社的首個赴泰國旅遊團在廣州白雲國際機場出發 圖片來源：新華社
暌違不少旅遊目的地一段時間後，2023年，中國人重新踏上了出境旅遊的路途，旅遊目的地市場的表現卻紛繁複雜。
因為中國遊客銳減，日本街頭的中文招牌不再閃爍；相反的是，隨著中國遊客激增，埃及尼羅河上的郵輪也變得一房難求。
伴隨互免簽證，春節假期時前往泰國的中國遊客，已將消費支出恢複到了疫情前的水平；而歐洲旅遊成本因多重因素水漲船高，旅行社生意依然難以恢複到2019年水平??
在依然沒有回到中國遊客熱門目的地榜單的國家中，針對中國遊客的旅遊產業鏈也沒有跟上，許多專門接待中國遊客的餐廳、酒店、地接也不見了。
冷熱互現之上，是出境遊整體還處於恢複中。“機票、酒店、餐廳、景區等是一條複雜的產業鏈，好比要做一桌滿漢全席，但2023年隻能看到半成品。”出境遊領隊唐國慶說道。2024年春節假期出境遊遊客約360萬人次，大致是2019年同期的半數。2023年全年出境遊數據尚未發布，最新可參考數據是“2023年上半年全國旅行社出境遊組織153.61萬人次”，而這個數據在2019年上半年為3067.50萬人次。
這是一個關於各方麵變化、適應和期待的時刻。旅行社老板張謙益站在羅馬著名景點特雷維噴泉許願池旁，目前這裏不再像以前一樣，充滿熙熙攘攘排隊打卡的中國遊客。他希望能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麵孔。
日本：針對中國遊客的服務減少了
2月5日，闊別3年之後，楊女士和家人再次來到日本。原本，楊女士每年都會去日本度假，東京、京都、大阪、福岡、仙台等中國遊客喜愛的旅遊目的地，她都已經到過。
疫情的發生，打斷了這一節奏。這次再來到大阪，她感到變化很大。
日本大阪街頭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2月初，已臨近龍年春節，但令楊女士意外的是，盡管身處大阪市中心，自己卻沒有感到多少春節氣氛。以往，這裏早已張燈結彩，一片中國紅。走進商場，看不到以前那麽多的中文介紹，也沒有會中文的導購接待，讓楊女士有點不適應。在餐廳吃飯，因為沒有會中文的服務員，楊女士靠著比畫才完成點餐。在景區，她聽到更多的也是韓語，而不是中文。
“現在的出國是真的出國了，以前在日本到處都是中國人，做什麽都能聽到講中文，現在不是了。”這是楊女士這次來日本最大的感受。
在北海道滑雪的朋友也跟楊女士交流了類似的感受：來日本旅遊的中國人變少了，日本針對中國遊客的服務也減少了。
楊女士的感受在數據上也有體現。根據日本國家旅遊局發布的信息，2024年1月，日本外國遊客數量已經基本恢複至2019年同期。其中，韓國遊客數量排名第一，同比2019年有10%增長；中國遊客數量同比2019年有所下降。
同樣是日本國家旅遊局公布的數據，2023年全年，日本外國遊客數量為2506.6萬人次，恢複至2019年78.6%；韓國遊客數量695.9萬人次，同比2019年增長24.6%；中國遊客數量242.5萬人次，僅為2019年25.3%。
“暢遊日本”主理人、從事日本旅遊業務十餘年的孫顯新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日本是個服務業發達的地方，對服務人員需求量非常大，疫情期間在日本工作的中國人基本都回國了，此後因一些因素加上匯率原因，現在中國人來日本從事服務業的人員減少了很多，東南亞和印度人猛增。”
因為經常跟旅遊部門打交道，孫顯新了解到，日本國家旅遊局現在將重點市場放在了越南、馬來西亞、印度等國家。“他們在東南亞國家建立的辦事處，比疫情前增加了更多工作人員；為了應對東南亞和南亞新興市場對日本產品和旅遊市場的喜好，日本相關的旅遊業企業，也在擴大當地的商業地圖；日本機場免稅店的服務人員也出現了很多印度麵孔??”孫顯新列舉了他所知道的情況。
對於他自己，在過去的2023年和2024年春節假期，他看到日本旅遊業不斷恢複，許多景區客流量已經恢複至疫情前，但中國遊客變少了。在他的50多個赴日旅遊信息發布微信群裏，活躍用戶在不斷減少。他的2023年利潤隻恢複到2019年40%左右，2024年春節假期隻有2019年同期的30%。
赴日中國遊客減少，孫顯新已經準備轉型做中日勞務招聘。
埃及：又火又貴
2019年度全國旅行社出境旅遊組織6288.06萬人次。在這些遊客的旅遊目的地中，日本排名第二。2023年第一季度及第二季度，全國旅行社出境遊遊客的前十名目的地榜單上，已看不到日本的身影。
新的麵孔隨之出現。2023年第一季度，本來是小眾旅遊目的地的埃及，一越排到了全國旅行社出境遊遊客目的地榜的第七。2023年第二季度，埃及也在前十名單之列。
這樣的局麵，讓攜程埃及專線領隊王子文2023年一整年都很忙。
2023年2月6日，跟團出境遊開始恢複，埃及在第一批放開國家之列。2023年3月8日，攜程中東非首發團出發前往埃及，從業二十餘年的王子文作為領隊負責該團全部行程。
2023年上半年，180多天，王子文出團天數有140天，一個團行程十餘天。每次行程結束後，王子文隻能休息兩三天，甚至有時隻能休息1天，隔天又開始帶新團。整個4月，他記得自己隻休息了1天。
王子文所在的中東非大組，3月份大概組織了10個團，“五一”假期有五六個團，到了暑假，一個月三四十個團，中秋國慶假期中也有二三十個團??9月26日，王子文剛從埃及回來，兩天後又出發了。每年11月到次年2月，也是埃及的旅遊旺季，2023年12月因紅海局勢動蕩，團隊遊減少，但是到了今年1月，臨近春節，團隊遊人數又越來越多，公司也增加了許多新領隊。
王子文清楚地記得，2023年頭幾個月，從上海乘機前往埃及開羅的航班量較少，一周隻有周三和周六兩天有航班。到了7月，飛往埃及的航班增加到每天兩班。12月，上海直飛開羅的航線隨熱度開通。
“隻要有機位，產品一發售就能成團。”國人出遊的熱情，在王子文意料之內。
但他發現，歐洲、北美等世界各地的旅遊團也餓都擠到了埃及，這讓當地的旅遊資源供不應求。
隨著航班量不斷增多，埃及12天跟團遊的費用也從最開始的1.9萬元，降到1.6萬元。在2024年春節之後的2月底，價格甚至降到1.4萬元。不過，王子文提到，這個價格依舊比2019年的平均價格1.2萬元高出17%。
2023年10月4日，中國遊客在埃及吉薩金字塔景區遊覽圖片來源：新華社
在王子文來看，除了世界各地的遊客增多，供給減少是漲價的重要原因。
住在尼羅河郵輪上是埃及跟團遊的特色服務，十二天的行程裏，有3個晚上住郵輪。王子文告訴記者，之前可能有100多條郵輪，而現在隻有30多條，住宿漲價是大頭。同時，過去幾年中不少當地旅行社破產倒閉，從業人員轉行流失，地接社也有漲價。
歐洲：跟團遊費用增長了三分之一
唐國慶認為，埃及作為第一批出境遊放開國家（2023年2月6日起放開）之一，占盡了先發優勢：放開時間臨近2023年春節，加上埃及實行落地簽的便利性，國家本身也大力支持旅遊業發展，旅遊產業鏈較完善等，而且具備“中東非一萬五千元，歐洲兩萬五千元”的價格優勢，這些合力促成了埃及旅遊的熱鬧。
歐洲出境遊的火，是到了2023年中秋國慶黃金周才旺起來的。2023年中秋國慶黃金周前夕，攜程簽證負責人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該黃金周的出境遊簽證需求量達到年內峰值。
2000年拿到導遊證的唐國慶，已經在旅遊業幹了二十多年，做出境遊領隊也有十餘年。2016年，他成為英國—愛爾蘭專線領隊。2023年年初，唐國慶調整到歐洲大區，基本一個月帶一個團，持續到2023年9月。
2023年8月10日，唐國慶專線上的英國、愛爾蘭作為第三批國家放開，但直到去年11月，第一個英國—愛爾蘭出境團才完全成形。
成團耗時長的最大原因，唐國慶認為是簽證。放開時間正值2023年暑期，歐洲很多國家的領事館都沒有對激增的簽證需求做好準備，比如過去幾年相關業務人員調整，如今人力都不足。唐國慶還聽說一個細節，八九月英國領事館簽證的貼紙都用光了。
英國倫敦 圖片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程鵬 攝
另一個原因是放開後居高不下的費用令人觀望。
唐國慶估計，歐洲跟團費用相比2019年增長了三分之一。“（漲價的）大頭是機票和酒店。國際航班數量有限，我們拿到的機位有限，供需緊張，價格不友好。因為全球油價上漲，當地餐飲也漲價，酒店和餐廳關閉的多，可選項變少，團隊遊的成本也沒有辦法控製下來。”他說道。
根據2023年10月新華財經倫敦報道，英國商會對5000家英國企業的第三季度招聘情況的調查表明，近四分之三英國企業麵臨招聘難題，酒店服務業麵臨招聘難題的企業占比高達79%。
英國旅遊局大中華及東北亞區域總經理錢崗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就表示，英國整個旅遊業產業鏈針對中國市場的服務都需要更新和擴容，截至2024年1月，往返中英的直飛航班達到並超過2019年時航班總數的三成。
回顧出境遊放開的2023年，唐國慶覺得很多東西都還沒有回到2019年。“機票、酒店、餐廳、景區等是一條複雜的產業鏈，好比要做一桌滿漢全席，但2023年隻能看到半成品。”他形容道。
2023年4月底，作為為期十天的希臘旅遊團領隊，唐國慶三年後首次出國。他記得，當時明顯感覺到希臘機場工作人員變少了，“以前找工作人員很方便，現在可能很難找到。越來越多機場的行李推車要付費才能使用了??”
唐國慶也注意到一些顯著變化：遊客偏好從觀光旅遊變成了深度旅遊，“想慢下來聽故事的遊客變多了”。
攜程也因此大幅調整了線路。以前一天的行程安排景點更多，但可能隻是在門口打卡拍照、走馬觀花。現在縮減了景點的數量，增加了質量上的深度講解，並給每人配備一台隨身講解器。
3月26日，在匈牙利布達佩斯機場，一名女士身穿匈牙利民族服裝歡迎中國遊客到來 圖片來源：新華社
旅行社：在海外重新積累資源
2023年，四川愛上未知國際旅行社有限公司的出境遊業務整體隻恢複到了2019年30%—40%。
聯合創始人張謙益回顧過去一年，感慨頗多。3月出境遊跟團遊剛放開，因為客戶此前積累的工作及旅行需求集中爆發，旅行社的生意也迎來高潮。但五六月就進入了淡季，因為價格高，觀望的客戶越來越多，七八月暑期，親子家庭客戶增多，但苦於價格因素，訂單還是不多。
“這幾個月谘詢的客戶很多，但他們基本就是不斷地詢價比價，最後pass（放棄）掉我們。”張謙益很無奈地說起。中秋國慶假期，甚至剛剛過去的春節假期，本是傳統意義上的出境遊旺季，但旅行社的出境遊生意還是遠遠少於疫情前，這幾個黃金周的出境遊生意隻恢複到2019年10%。
其重要原因是價格高，但價格高，張謙益也無可奈何。
看到2019年的客戶成本定製表時，張謙益感到震驚，當時泰國近一周的行程總價是三四千元。但在2023年6月—7月，這樣的行程在OTA平台上是八九千元，翻了一倍不止。不過記者也注意到，近期攜程平台上海出發的6天5晚泰國跟團遊最低價為3600元，已降價不少。
在2019年，“十天法國遊”的常規價格是1.9萬元，其中往返機票是四五千元，包車是3000元/天，私人導遊3000元/天，酒店費用合計5000元。
而在2023年，同樣的“十天法國遊”價格為2.8萬元，往返機票六七千元，包車四五千元/天，酒店費用合計七八千元??
2024年3月2日截圖 圖片來源：手機截圖
在成本表裏，出境遊變得透明，透明到隻看到漲價。
2023年3月，張謙益赴羅馬考察，他注意到，此前訂過的同一家酒店對比2019年漲價了50%，並且一房難求。他找朋友幫忙詢問其他酒店，朋友要麽是回國了，要麽是在當地換了工作，一圈下來也沒有解決問題。2023年九、十月到希臘，當地的華人地接已經很難找到。
歐洲旅遊漲價的情況早已見諸媒體。
至於原因，中國信息協會常務理事朱克力認為：“疫情之後中國遊客歐洲遊價格上漲的原因是多方麵的，包括美元放水、歐洲物價上漲以及旅遊需求反彈等。”
中國企業資本聯盟副理事長柏文喜也認為，全球旅遊業在疫情後麵臨了一係列經濟壓力，包括通貨膨脹、利率上升和家庭預算緊縮。這些因素導致旅行成本普遍上升，從而影響了旅遊價格。
環球旅遊專家杜山川還看到：各國政府為了刺激經濟複蘇，實施了一係列財政政策，一定程度上推高了物價。
對於團費上漲，這些是宏觀層麵的情況，《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還得到了一些行業實際運行層麵的原因。
對於國際旅行社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需要在境外目的地有本地資源，通常為當地華人，他們有著語言和交通資源的核心優勢，失去這些對接人意味著失去資源優勢。
除此之外，張謙益感覺來自大的國際旅行社和OTA平台的競爭壓力也越來越大，“他們有更多的資源，優勢特別明顯，無論是機票還是酒店，OTA平台都更加便宜。”
2020年1月中下旬，張謙益在羅馬特雷維噴泉許願池旁，中文導遊旗幟和中國遊客隨處可見。
讓他感覺對比強烈的是，2023年3月再度到訪羅馬時，許願池依舊火爆，隻不過放眼望去，幾乎看不到中國人。張謙益說，如今，國內遊客更注重性價比，以前選擇私家團或定製團的遊客不少，但現在會選擇碎片化的優惠產品。
好消息是，雖然相比2019年仍舊少了些，但2024年春節，張謙益在羅馬的許願池邊，看到了不少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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