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在經濟泥潭裏艱難掙紮

越南經濟，看到了一絲曙光。

今年1月，外資對越南的投資達到23.6億美元，同比增長超過40%。

製造業采購經理指數（PMI）也從2023年12月份的48.9，爬升到50.3，回到擴張區間。

聯合國《2024年世界經濟形勢展望》預測，越南今年的GDP增長率可能達到6%。

回看過去幾年，越南經濟的確讓人心驚。

2023年，越南GDP增速5.05%，沒有完成越南政府原定6.5%的目標。

如果和2022年的8%比，更能看出越南經濟發展的失速。

宏觀數據冷冰冰，微觀的感知更具體、更真實。

“以前熱鬧的職工公寓，現在空空蕩蕩，街頭大量的失業人群卷著行李各奔東西……”

等待越南工廠恢複生產的中國企業經營者劉先生，對越南平陽市近半年來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裏。

回想起5年前，劉先生把自己在長三角服裝製造廠外遷至越南平陽市，當時一度製造業崗位供不應求，職工宿舍經常沒床位。

幾年下來，工廠從190多人發展至如今擁有一千多員工的規模，經營業績一路看漲，但去年來他的心情卻跌落穀底。

從2023年第二季度到現在，整個平陽市330多家製造業企業因簽不到新訂單，不得不裁員、暫停合同、給工人無薪假。

他的工廠訂單減少50%。

越南的製造業還比較初級

台資企業Billion Hung也遭到巨大衝擊。

在胡誌明市，有1800多名員工、100%台灣資本、開廠近25年、專營製造出口鞋的Billion Hung公司同樣因為沒有訂單，從2023年12月1日起，裁掉1185名工人。

越南人自己都沒想到，他們這幾年的經濟如同過山車一般。

要知道，在新冠疫情最嚴重的2020年，越南實現了2.91%的經濟增速。

在半個地球都陷入經濟衰退期的時候，越南的經濟增速卻冠絕亞洲。

2021年夏天，“越南可能是下一個世界工廠”的討論聲一度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那時的越南海外訂單拿到手軟，2022年第一季度，越南服裝、紡織品的海外訂單就已經排到了十月份。

因為越南經濟的暴漲，以外資為中心的零售業企業紛紛在越南開設新店，個人消費等最終消費支出增長7.18％。

那時的越南，工廠一派忙碌景象，公寓裏住滿了工人們。

然而，2023年全球基本走出新冠疫情，越南卻沒能繼續保持前幾年的經濟增長奇跡，從當初的訂單拿到手軟，變成了如今的“越難”，工廠一片冷清。

據越南媒體報道，2023年第一季度越南主要出口訂單暴跌80%，停產企業達4.29萬家，同比增長20.1%，有64萬工人失業。

越南年度經濟數據顯示，2023年全年，越南出口額為3555億美元，比上年下降4.4%。

和上麵說的相關，越南太依賴外貿。

越南，前些年成為西方資本的新寵兒。

這個地處東南亞中南半島東部、國土麵積32.9萬平方公裏、擁有3260多公裏海岸線國家，憑借優越的地理位置、參與具有優惠關稅減免的貿易協定、價格隻有中國三分之一的低廉勞動力成本，不斷吸引並留住外資。

比如韓國三星在越南投資超170億美元，生產超過50%的三星手機產品、1/3的其他電子產品。

再比如中日美的資本，也爭相紮堆胡誌明市和河內周邊。

日本的一份報告顯示，日資占越南外來投資總額的31%。

三星越南工廠

歐美國家更是不用說，在全球曾經隻有5家製造工廠的全球最大玩具品牌——樂高，投資超過13億美元，在越南建了新工廠。

樂高總裁馬修·鮑威爾在當初選擇越南的時候說，他看中越南的幾個原因是工業用地價格合理、有便捷的國際港口和機場、房地產開發商的信譽良好。

2022年4月，李嘉誠的長江實業集團與越南胡誌明市市長潘文邁洽談，表示要在胡誌明市大力投資，短期內投入大量資金，引進高端房地產項目，包括住宅、辦公室、商業中心、娛樂場所，還要在越南大力搞大型基建。

近十年來，中國大量勞動密集型製造企業同樣是因為勞動力成本等因素競相轉向越南建廠。

在成本因素之外，全球盯上越南的主要原因還有受中美貿易摩擦影響，跨國企業為了分散風險而采取“中國+1”的多元化戰略，或者將產業鏈的部分環節從中國轉移到越南等東南亞各國，又或者在東南亞各國打造中國產業鏈的備份。

縱觀近十年來，越南對美出口突飛猛進，越南已是美國第9大貿易夥伴。

而越南的這份驕傲，也正是越南的隱憂。

和中國國情不同的是，越南的經濟結構單一，高度依賴外貿出口，尤其是依賴美國和歐盟市場。

問題是，這兩年美國、歐盟通脹攀升，需求下降。

當外需疲軟之時，越南自然而然變得被動。

越南的製衣廠

經濟出問題，往往是內外交困。

在經濟發展的時候，越南的房價也在飛速上漲。

2021年底，胡誌明市的越南房地產大鱷——新皇明集團，拍出了全球最貴“地王”，每平米單價24.5億越南盾，折合人民幣68萬元一平，超越2021年香港地王新海濱3號成交價的31萬元一平，以及2019年深圳地王成交的20萬元一平，創造了全球最高土拍地價。

2022年上半年，胡誌明市和河內的房價漲幅衝進亞洲前10。

據越南建設部報告顯示，2022年第一季度，越南的河內、胡誌明市、峴港、海防、平陽、同奈、慶和等8個地區房價出現了相當高的漲幅。

在河內出售和出租的公寓價格平均環比上漲5%-8%。

在二級市場，公寓的售價比2021年同期上漲了9%-12%。

而地塊和住宅用地的價格同期平均上漲了20%-25%，在河內以西的許多地區，價格上漲高達近35%-74%。

2022年6月，胡誌明市房價達10年來曆史高點，商品房均價達到3300美元/平米，當時折合人民幣約22000元/平米，同比增長27%；而胡誌明市當時的月平均工資大概折合人民幣3260元。

對比北京和深圳2020年數據來看，胡誌明市的房價收入比幾乎要趕上深圳的58%、北京的61%。

越南變得越來越現代化

房價飛漲帶來兩個嚴重後果：

一是內需被擠壓。

房價高，居民收入低，人們普遍背負壓力，導致越南發展國內消費市場的空間極其有限。

越南普通工人的人均月收入差不多約合人民幣2000多元，而外資湧入越南之後瞄準房地產等關鍵資源，帶來了樓市泡沫，年輕人買不起房，生活壓力巨大。

二是樓市崩盤帶來碾壓。

房地產市場動蕩，也是越南經濟下滑的一大原因所在。

2022年，越南掀起了一陣反腐風暴，多個地產大佬鋃鐺入獄，樓市泡沫被加速刺破。

2022年10月，越南華人女首富——萬盛發集團創始人張美蘭因涉嫌金融欺詐、非法發行債券、並私吞民眾數萬億越南盾被捕入獄。

這一事件打亂了李嘉誠的投資計劃，引發越南第五大銀行——西貢商業股份銀行發生擠兌潮，還帶崩了越南股市。

而房地產市場在短短幾個月內有300多家房企倒塌，海外投資者瘋狂跑路。

據媒體披露，資本撤離給越南留下了1200個爛尾樓項目，超過10萬個房產中介人員失業，近40%的房地產企業因為無法回籠資金而導致破產，地產價格暴跌37%，關鍵是價格跌了後還是無人問津，銷量暴跌75%以上。

房地產企業倒閉，項目爛尾的背後是庫存高企。

越南河內街頭經常可見這類爛尾樓

數據顯示，越南房地產商平均銷售天數為5662天，部分房地產商銷售天數達到了54334天。

也就是說，如果按目前這個進度，有些越南開發商要賣完手裏的房子，要花上149年。

越南央行不得不降息救市，幫助房企發債融資，連續3次降息，但最終無濟於事。

除了經濟結構單一之外，越南憑借勞動力優勢的加工製造業也有很多短板。

向越南產業轉移近十年的一家中國服裝企業相關人員表示，即便進行了向越南的產業轉移，但仍然有很多技術，在越南是無法實現的，依然需要在中國完成這些關鍵核心工序。

說到底，越南的工廠還隻是進行相對簡單的組裝等工序，一直以做代加工為主。

越南的製造企業大多隻從事組裝外貿出口，產品附加值極低，在國際上的競爭力低。

不僅如此，越南產業鏈的支撐水平差，產業體係不夠健全，導致很多中國企業無法將全部產業鏈轉移至越南，需要多次在越南與中國之間做轉移，徒增物流成本，一些企業因此又重新轉戰國內，變換賽道。

這些也意味著，越南要成為“世界工廠”的路還很長，現在扮演的還是替補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