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一個行業，像光伏這麽笨！

國與國的新能源競爭，已持續三十年

要真正搞明白今天的行業現狀和未來，首先要回到事情的本原。

我們的媒體，各個方麵的因素，以及出於外交等等的需要，我們經常說，我們做得比別人好。我們什麽事都能做，其實不是。

全球範圍內，在這個能源轉型這個問題上，從1992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開始，大家都非常認真。那個時候就已經形成了共同的全體責任這一原則。

發達國家率先改革，發展中國家自願改革，後來形成了巴黎路線圖和巴黎協定，由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一起共同來建設。2020年，幾乎所有國家都宣布碳中和目標。所有國家對於氣候危機的認知非常清楚，盡管在行動上沒有任何推進，但大家的態度都是一致的。

美國製定了百萬屋頂計劃，到現在一直在沿用。美國人一直批評我們，對新能源產業進行補貼。我說我們就是跟你學的，因為美國在上世紀90年代就已經這樣做了。

當時，歐盟製定了2050年可再生能源占能源消費目標50%的計劃。那時，大家都說這個目標是不可能，現在發現大家都這麽做了。

中國雖然起步比較晚，但是在1997年也製定了中國第一個新能源發展規劃綱要，催生了一批企業。我如果沒記錯的，包括金風科技，陽光電源、天合光能以及無錫尚德。

美國進入小布什時代後搞了未來能源計劃，並且把過去每年一核準的投資退稅計劃和生產退稅計劃，延長了十年，度過了非常重要的十年。小布什在卸任總統之前通過了一攬子計劃，包括到現在美國所謂的削減通脹方案，全都是在推動新能源的發展。

我國在2015年製定了可再生能源法，2019年製定了戰略新產業規劃，2020年提出雙碳目標。

我來回顧這些，目的是什麽呢？大家在氣候目標上即使存在分歧和爭論，但在能源轉型這個問題上，大家從來都沒有分歧。

我把這一句話再告訴大家，我們媒體很很少人說這句話。2009，奧巴馬剛剛入主白宮不久，他在第一次國情谘文中，就能源轉型問題他說了一段話。他說，在能源革命問題上，中國人，德國人、印度人都想爭第一，美國絕不做第二。

這句話我給大家提個醒，就是我們不要擔心自己認為我們做的很好。這就像跑馬拉鬆一樣，大家其實都在拚命跑，你稍微一鬆勁，你就會落伍。這是我們都要一直麵對的挑戰。這是我要講的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我想和大家講一下在迪拜舉行的聯合國氣候大會——COP28。阿聯酋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國家，他是坐在石油盆上數錢的。在這種條件下，讓他們做出擺脫石油路徑依賴的決定，可以想象有多困難。但是，經過14天的鏖戰，與會的這些外交家們，化石能源巨頭們，氣候科學家代表們，居然達成了一個協議，要在2050年徹底告別化石能源。

當然，前麵加了很多限製性的詞匯，包括“公平的，科學的”，但是後麵的根本目標，是告別化石能源。並且，世界各國還落實了這個十年的計劃。是什麽呢？到2030年的時候，可再生能源的裝機要成為原來的三倍，或者叫比現有裝機再增加一倍。原來的基點是哪一年呢？可能是基於2020年的數據，也可能是2022年，這個需要專家最後落實。

但是它這裏麵有一個本質的區別。如果2020年的可再生能源裝機是30億千瓦（趕碳號注：實約28億千瓦），到2030年就是90億千瓦。如果是基於2022年的數據，按照33億千瓦，那到2030年就是100億千瓦（10000GW）。

所以，我想說，大家不要認為發達國家在新能源上落伍了，他們主動退縮了，發達國家撂挑子了。沒有，大家都在努力，每一個國家都在努力。這是COP28給我們的一個強烈信號！世界各國對此將矢誌不渝，初心不改，繼續努力！

02

光伏價格戰背後的本質，是作死

我要談一下光伏行業現狀。

2023年5月在上海，我主持一個論壇，鍾寶申談到產能過剩。當時，我試著阻止他，不讓他說過剩，但他繼續說。當時這還是一個預警，現在行業已經變成了哀鴻遍野。

哀鴻遍野指的什麽呢？2023年6月份，大家就開始瘋狂降價，9月份大幅度降價，到2023年年底的時候，組件價格已經降到一塊錢以下。2023年1月這時候（趕碳號注：李俊峰發言時間為2024年1月11日），還是兩塊錢一瓦，有的地方還是兩塊多一點。大家恐慌性降價，恐慌的是什麽呢？這就是大家對這個問題的認知——這一輪降價，究竟是怎麽造成的。

我們要從內因和外因來分析這一輪價格戰。內因是變化的依據，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外因沒有發生變化，全球還在大力發展，大的格局沒有變化，電力的需求沒有變化。全球的電力需求一直在持續增長。

我以前常說，全球似乎隻有一個商品，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另外一個商品，是持續增長的，從它誕生那天起，135年前誕生到現在，一直在正增長，那就是——電。

我們的電力需求一直在不斷地增長，我們的光伏需求也在持續的增長。但是，在持續增長的條件下，我們行業為什麽會哀鴻遍野呢？人家房地產，遇到的困難是需求不暢，大家不買房子了。我們在沒有人不買光伏的條件下，我們自己作死了。這是很值得研究的一個問題。

我想從兩個方麵去考慮，一個方麵，怎麽看我們的產能和產量。所有的行業裏麵，產能是一個問題，產量是一個問題，不論是宏觀還是微觀都是這麽看。比方說，當通貨膨脹來的時候，我們的央行就少發點貨幣，當需求不暢的時候，我們就多發點貨幣，這樣進行調控。當石油供應緊張的時候，歐佩克就釋放點產能，如果供應不暢、油價下降的時候，他們就控製一下產能。也就是說呢，讓產量和市場需求相適應。

沒有一個行業像光伏行業這麽笨！我用這個詞，當明明知道過剩的時候，還要拚命的釋放產能。大家都在吃大鍋飯。這是我很不客氣的一句話，我說話很少這麽粗魯，但是我真的有點恨鐵不成鋼！沒一個行業是這個樣子，所有人都明明知道過剩了，產能是在那的，但產量是可以人為控製的。我們為什麽就不能控製些節奏呢？

好多人說要去產能。我說不要去產能。過去，我們的煤炭行業曾經去產能，但碰到了問題，後來又要增加產能。產能和產量中間，有個相互的關係，這就是彈性和韌性。需求多的時候多生產一點，需求少的時候少生產一點，保持這個行業的穩定和彈性。

我打一個特別通俗的比喻，大家都坐高鐵。如果高鐵每天都是滿員，那麽你到春節時還能回家嗎？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道理。我們的光伏行業為什麽不懂？其他行業都是這樣，汽車行業這樣，高端品牌行業這樣，金融行業也是這樣，幾乎所有行業都是這樣。

大家說茅台能不能產100萬噸？我個人拍腦袋說一下，保證他能產100萬噸。但是，茅台知道如果產到了100萬噸，那他就隻能賣十塊錢一瓶了，就這個道理。

大家都知道，我們的汽車行業過去一直在生產低端汽車。李書福先生當年在審請整車生產企業資格時，他說做汽車有什麽難的，不就一個沙發四個輪子嗎？我的目標，就是讓所有中國人都坐上汽車。他現在已經改變主意了，他要生產90萬的車、100萬的車了。他知道，低質低價沒有出路。光伏也是如此。

03

無底線降價，絕不是高質量發展

最後，我要講一下高質量發展和我們光伏產品價格的關係。我們如何使我們的技術進步，惠及中國人民，乃至惠及世界人民。

我們總有一批企業家懷著這樣的夢想，他們並不是吹牛，說的都是實話。施正榮在2008年時說，我們光伏度電成本如何降到一塊錢一度。我當時就提醒他，不要下降那麽快。現在呢，我們的光伏發電很多時候已經降到一毛多錢一度了 。但問題是，我們如何使得技術進步讓所有的人因此受惠。

我們發展可再生能源的目的，是要取代化石能源。這樣，我們的成本或者價格隻要比化石能源低就可以了。我們技術進步的出發點，不能用在降電價上。降電價是所有人都不高興的。

大家覺得降價別人就會高興，其實不是的。大家想一想這個道理。比方說，在我們這裏，蘇州，我們有一家光伏企業，每年生產100個GW的光伏組件。你賣兩塊錢的時候，是2000億的產值。你賣一塊錢一瓦，是1000億產值。你營收2000億的時候，你有100億的利潤。當你賣一塊錢的時候，你有多少利潤我不知道。2023年我們光伏企業的年報還沒出來，可能未必理想。如果既沒有稅收，又沒有利潤，又沒有產值，我們怎麽去改善員工的待遇呢？所以，員工不會高興。

大家認為下遊可能會高興，但是下遊其實也不會高興。

內蒙古每年有8,000億千瓦時的發電，他未來要全部轉變成為風電光伏，清潔電力。如果是三毛錢一度電，他們會有2,400億的GDP，如果每度電有1毛錢的利潤和稅收，內蒙古就會有800億的利稅。如果電價降到一分錢，內蒙古的風光發電就隻能創造80個億的GDP了。這樣的項目，大家認為對於任何一個地方政府來說，還有意義嗎？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地方政府一定會說，這麽多電，但我們消納不起。對於投資者還有意義嗎？如果降到零電價，還有誰願意去投資電站呢？

所以，大家一定要記住一點，成本並不是決定價格的依據。以蘋果手機為例，這麽多年來，他的產量其實沒有增加多少，但這不妨礙蘋果成為全球市值最大的公司之一——3.7萬億美元。如果我們的光伏企業中能夠誕生這樣的公司，那才是我們值得驕傲的。

我昨天和幾個小朋友在算一個賬。到2060年我們全麵現代化，我們的GDP的收入將會是現在的四倍到五倍。我們現在是120萬億的GDP，到那個時候我們的這個500萬億到600萬億。即使是我們的光伏發電，我們所有的電力價格漲到一塊錢一度，20萬億度電，也就是20萬億元的能源成本。這個數據，占我們到那時整個GDP的比例是多少呢？5%！

我們現在的能源占比是多少？我們現在的能源成本占我們整個GDP的15%，大概18萬億。到2060年，我們隻有20萬億的能源成本。我們40年的時間，能源成本隻增加了2萬億，這還沒有考慮通貨膨脹因素。

所以說呢，我們過去吃糠咽菜，衣不蔽體，現在我們也需要坐奧迪了，我們現在甚至也有人坐勞斯萊斯了。如果我們所有的人都坐上奧迪，坐上勞斯萊斯的時候，我們還在乎那個電，是一塊錢還是八毛錢嗎？

我大學畢業剛工作的時候，八九分錢一度電，我們都用不起。七毛錢一升的汽油，我們也用不起。現在汽油快十塊錢一升了，電將近一塊錢一度了，我們都用得起。我們實現了現代化，我們的人均GDP從現在的1萬美元漲到4萬、5萬美元的時候，我們的電價漲個兩毛錢、漲到一塊錢，這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光伏行業不乏企業家，也不乏瘋子。2024年，我們光伏人必須要好好反思，我們如何向一個比較正常的行業、不用最領先的行業，就是一般性的行業來學習，人家究竟是怎麽走過來的，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麽走。

我們的光伏應該為國家高質量發展做出時代的貢獻。2023年剛結束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有三個重要的信號：

過去我們講“發展是硬道理”，現在叫做“高質量發展是新時代的硬道理”。過去我們講“穩中求進”，強調“穩”，現在穩中求進後麵再加一個，叫做“以進促穩”。隻有發展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過去是以發展為核心，現在是以高質量發展為核心，這是一根本的改變。

再一個中央文件裏麵有一段話我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叫做“促進有效的投資”，無效的投資是沒有意義的，對誰都沒有意義。

所以，對我們的光伏行業，我要借用一家企業非常土但很實在的一句廣告語，我們“要對國家有利，對社會有利，對企業有利，對員工有利”。

我們隻有做的這四個“有利”，才能持續地增長，持續地盈利，也才能持續地做貢獻。這四句話非常簡單，但是不容易。我希望我們的光伏能夠對社會有利，對國家有利，對企業有利，對員工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