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前海深港合作區，湧金係核心主體之一湧金投資控股有限公司注冊於南山街道興海大道的香江金融大廈。來源：視覺中國
作者|溫世君
編輯|陳弗也
出品|棱鏡·騰訊小滿工作室
2023年12月14日，山東頭部民營企業新鳳祥控股高管名單進行了工商變更。公司創始人、董事長，2007年胡潤百富榜“山東首富”劉學景為首的原高管團隊，集體出局，無一人留任。
劉學景現年73歲，從豆腐坊生意起家，逐步成為名噪齊魯的“肉雞大王”“銅業大王”，是山東標杆性的“農民企業家”。但去年5月，其旗下 “祥光銅業”出現債務逾期，被訴破產，存在關聯、抵押等關係的新鳳祥控股、鳳祥集團、鳳祥投資等19家公司進入司法重整程序。
一年多之後，塵埃落定，江山易主。就在高管集體變更前的12月11日，新鳳祥控股已經在工商層麵進行了出資人變更：新任股東雲南信托，持股100%。
周期起起伏伏，信托公司從出借人變成接盤人，這在資本市場並不罕見。但雲南信托的實控人陳金霞，背後卻有一個資本市場上最近並不常被提起的名字——湧金係。
陳金霞通過雲南信托，成為新鳳翔的實控人。來源：愛企查
實際上，2007年胡潤百富榜上，上榜的不僅有劉學景，時年40歲的湧金係掌門人魏東，也以50億元身家，名列148名位。但就在上榜幾個月後，2008年4月29日魏東在北京海澱紫竹院附近中海紫金苑家中墜樓身亡。
根據後來公布的魏東遺書“寫給我最親愛的人們”，這位叱吒金融圈的大佬，因強迫症和抑鬱的困擾，選擇了不歸路。他在遺書最後說：“小陳，你重擔在肩，希望你照顧好我們的父母，孩子，讓孩子們健康快樂地成長，來世我依然愛你，最深情地吻你！”
小陳就是魏東的妻子，陳金霞。在2023年最新的胡潤百富榜上，陳金霞位列第155位，財富已經增長到了320億元。
離開魏東的日子，湧金係雖依舊低調，但仍在長大。
遺孀重擔在肩
魏東1990年本科畢業於中央財經大學（中央財政金融學院）經濟管理係。彼時中央財經大學為財政部部屬高校，魏東畢業後先後在財政部，財政部獨資的信托公司——中國經濟開發信托投資公司（中經開）工作。
魏東亦是央財子弟。其父魏振雄為中央財經大學會計係教授，會計係名譽主任，並長期擔任央財背景的中惠會計師事務所董事長。
陳金霞比魏東小一歲，1990年本科畢業於上海財經大學會計係審計班，兩人正是同在中經開工作期間相識。
1994年，魏東創立北京湧金財經顧問公司，辭職“下海”。當時，中國經濟正處在轉軌期，魏東憑借國債期貨賺到第一桶金後，基於其對政策變化的預判（與其家學和工作經曆密不可分），利用轉配股、法人股、pre-IPO等非流通股和流通股的轉換，在一二級市場之間套利，財富雪球不斷膨脹。
世紀之交，國企改製。在國有企業“有所為、有所不為”精神之下，魏東開始入主上市公司，市麵上也逐漸有了“湧金係”的提法。
2002年，湧金係通過購買國資股份，控股“百年老店”九芝堂，同年，又通過收購職工股成為千金藥業“二股東”。2003年，通過增資擴股，實控雲南信托。2005年，A股已經跌了四年，湧金係在熊市底部通過九芝堂等關聯主體聯合控股成都證券，更名為國金證券，拿下券商牌照，並在2007年借殼上市。
另外，湧金係還通過購買法人股，參股浦發銀行、交通銀行、招商銀行等金融機構。如果按照魏東時代湧金係的勢能，當時的湧金係很可能走後來我們看到的很多資本族係的道路：利用金融能量拿下實業，利用實業再撬動金融杠杆，並在擴張中不斷拿下新的金融牌照，也不斷積累風險，直到分崩離析。
人民日報社環球人物雜誌曾援引知情人士的話：“陳金霞還是比較有能力的，湧金擴張的前期做了很多工作，但她一般不會走上前台，而且後來聽到的關於她的消息也不多。”
2008年6月23日，國金證券、九芝堂同時披露，因實控人魏東去世，經各法定繼承人協商一致，決定由魏東配偶陳金霞一人繼承其股東資格及全部股權，其他人放棄相應的資格及股權。
按照法律原則，在無財產分配遺囑的情況下，第一順位法定繼承人應包括魏東的父母、子女和配偶。
在此之前的5月6日，陳金霞在魏東的葬禮上沉痛而疲憊：“請轉達我對上天的感恩，把你賜予了我。”甚至，陳金霞曾表示不想接手湧金係經營，但顯然家族內部很快達成一致，“重擔在肩”，陳金霞不得不出來了。
國金證券拉鋸戰
魏東去世後，生前好友、作家餘華寫了一篇懷念文章，文中談到他所認識的魏東：
“有些詞匯與你毫不相幹，比如愚蠢、自私、傲慢、自得、張揚等等；可是另外一些詞匯與你血肉相連，就是情義、善良、智慧、謙和、寬容、靦腆等等……你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不張揚，做事低調，就是熟悉的朋友當麵讚揚你，你也會感到不好意思。”
事實上，接近魏東的人都表示，他不僅禮賢下士，而且出手大方，很多專業人士也是因此聚攏在他身邊。
但隨著魏東離去，很多事情不得不發生了變化。陳金霞時代的湧金係，收縮布局，退出多個銀行、上市公司股份（包括退出九芝堂），但並不包括核心的金融資產國金證券。
在魏東突然去世之後，市場很快就傳出國金證券易主的傳聞。但隨著2008年6月繼承問題明晰，2009年1月證監會發布《關於核準陳金霞證券公司實際控製人資格的批複》（證監許可[2008]1480 號），法律、監管層麵的交接塵埃落定。
但真正的權力交接當然不會這麽平穩，國金證券高管開始異動。
中國證券報曾經采訪某不具名知情人士說法，“自魏東離世後，湧金係成員處處受到排擠”。
激烈的人事異動從2009年開始，“本土派”冉雲接替因被有關部門調查而卸任的雷波，成為國金證券董事長。冉雲是成都證券時代的“老人”，被外界認為有四川地方國資股東背景。異動持續到2013年初——以原國金證券副董事長、曾任證監會發行部處長的王晉勇（曾在冉雲接任前短暫代行董事長之職）辭任為終結。
這幾年，湧金係魏東時代的一眾老將，例如國金證券原副董事長馮立新、原總經理張崢、原董事廖軍等高管相繼辭任。其中不少人，包括因被有關部門調查而卸任原董事長的雷波，都曾深度參與湧金係之前控股成都證券，更名國金證券，借殼成都建投上市，搭建湧金係券商布局的過程。
冉雲從2009年至今，已經擔任國金證券董事長14年。冉雲出生於1964年，到2024年馬上年滿60周歲，目前已經是國內任期最長的券商“掌門”之一。2016年3月，冉雲曾以878.86萬元的年薪位列2015年上市公司董事長薪酬榜單第三名，僅次於平安的馬明哲和萬科的王石。
陳金霞 “隔岸觀火”：國金證券可謂魏東生前運作的最後一個重大項目，券商牌照對資本運作的重要意義，多年商海經驗，她並不是不清楚。
她基本上不參與國金證券的管理，但手上依然握著國金證券的最大一份股權，十幾年間隻有為數不多的幾次主動減持、增持的動作。
當然，湧金係之外國金證券的四川國資股東，以及以冉雲為代表的職業經理人也有自己的思路。從2012年開始，國金證券多次推動定增——向特定對象新發股票：一方麵能夠募資，另一方麵可以引入新的股東，也達到了稀釋大股東股權的效果。
在陳金霞接手時，其通過國金證券股東湖南湧金、九芝堂集團合計持股43.25%。到2023年三季報時，這位國金證券的實際控製人通過長沙湧金、湧金控股合計持股已經降至21.38%。
2023年三季報國金證券十大股東持股及市值情況。來源：公司財報，作者繪製
當然，十幾年間，坊間也多次傳出湧金係要退出的傳言。甚至在2020年，國聯證券擬收購湧金係持有的國金證券股份，二者因合並事宜，曾一度停牌，箭在弦上。在上述合並告吹之後，又有媒體報道京東欲以15億美元收購湧金係持有的國金證券股權的傳聞，但隨即公司辟謠。
回頭來看，或許這隻是“老板娘”進退之間，湧金係與管理層和國資方討價還價的籌碼的一部分。
或者說，在今天湧金係的布局下，國金證券不是不能賣，而是要在合適的時間，賣個好價錢。
在水麵下默默膨脹
在陳金霞時代，湧金係甚至相較於魏東時代更加低調甚至沉默。陳金霞從不接受任何采訪，不參與投資者交流，也很難看到湧金投放任何宣傳和廣告，甚至整個互聯網上，都找不到一張確信的陳金霞的照片。
隻是隨著湧金係資產的不斷擴張，陳金霞每每登上各類富豪榜，常被冠以“上海女首富”，雖然她一定不情願。
湧金係任何大的調整，都可能會引來外界的關注和猜測，這或許是陳金霞時代湧金係極力去避免的。因此我們看到，今天湧金係三大核心主體：湧金實業（集團）有限公司、長沙湧金（集團）有限公司、湧金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依然是魏東時期搭建。
就在魏東剛剛去世後一個月，湧金係就出清了持有的全部交通銀行股份。此後，除了持有核心的國金證券(包含國金期貨和國金基金)、雲南信托，湧金係也在財務層麵投了微眾銀行、信美相互人壽等熱門股權項目，但陳金霞並無太多控製牌照的擴張企圖。
但從魏東留下50億元身價，到陳金霞今天320億的財富，離開魏東的日子，湧金係是如何膨脹的呢？
湧金係起步於一二級市場的政策和估值套利，對風險投資（VC）、股權投資（PE）本就較為熟悉。在2000年代初期，隨著國外互聯網投資浪潮席卷國內，VC/PE模式進一步為市場所知，湧金係參與也較早。
早在1999年、2000年、2001年，湧金係就創辦了北京知金科技投資有限公司、上海納米創業投資有限公司、上海湧鏵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這幾家公司，在陳金霞時代依然是湧金係進行VC/PE投資的母艦。
隻是在陳金霞的時代，湧金係的投資野心收縮到了投資的本質——賺錢，財務投資，就是靠資金和信息，在市場上獲得投資回報，不謀求控股和控製，但可以廣撒網。
投資和退出依然活躍：
2011年A輪參與千裏馬供應鏈投資，2015年，後者在新三板上市。2012年參與誠邦園林F輪投資，2017年誠邦園林登錄上交所主板。
2019年6月，精神類藥物領軍企業江蘇翰森製藥在香港聯交所敲鍾，當焦點在掌門人鍾慧娟和其丈夫恒瑞醫藥實控人、董事長孫飄揚“醫藥首富”夫妻身上的時候，往往忽略湧金係就在翰森製藥基石投資人名單中這個事實。
2022年全年，核心投資主體湧鏵投資對外投出的項目超過34個，包含先進製造、新農業、電商、醫療健康、智能駕駛等熱門賽道。這一年，零跑汽車在港股IPO，夢天門登錄新三板劍指北交所，這也是湧鏵先前投出的項目。
2023年，即便VC/PE市場相對冷淡，湧金係依然投出14個項目，公開的投資金額亦達到5-10億元人民幣量級。2023年6月1日，翔騰新材作為深交所主板注冊製IPO受理“第一股”上市，湧金係早在2020年其股份製改革時就已經入局——這也是湧金係最熟悉的方式，與二十年前沒什麽不同。
12月14日，就在新鳳祥控股集團正式歸入陳金霞名下這天，電子級酚醛及特種環氧樹脂研發商衡封新材被媒體報道完成近億元A輪融資，湧鏵資本也在跟投名單之中。
上市公司十大股東名單中，亦有大量湧金係機構進退其中，但湧金係無意控製，甚至也在避免被曝光：
如亞香股份2023年中報裏，“三股東”上海湧耀私募投資基金合夥企業還持股7.07%。但到了2023年11月20日，湧耀“精準減持”，占股降至4.9999%，不再做需要承擔披露義務的持股5%以上股東。湧金係又一次大隱隱於市。
《棱鏡》根據企業信息查詢平台公開的數據整理：陳金霞個人直接掛名股東的企業有48家，疊加子孫公司的層層持股控股的企業有249家，因為持續投資而不斷擴張間接持股的企業更是高達1000家。
湧鏵、湧康、湧慧、湧澄、湧泓、湧鎔、湧鑄、湧瑞、湧立、湧裕、湧瓷、湧雲鏵創、祥禾湧安、祥禾湧原、祥禾湧駿、湧裕而起、湧金慧泉……湧金係雖然低調，但無意隱身，隻是在水麵下默默膨脹——一眾“湧字輩”的機構，與一些資本派係刻意在名稱上不發生關聯，隱藏體量的習慣有所不同。
在某種意義上，這些帶著“湧”的一眾公司，似乎也成為一種對創始人魏東默默的永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