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中村,藏著6000億獨角獸的財富密碼

來源: 豹變 2023-12-06 00:20:37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4270 bytes)

圖片廣州海珠土華村,一個滴滴司機望而生畏的地方,“一天恨不得有24小時在堵車”。

拉麵料的車、運成衣的車、零售攤販、尋工的工人,擠滿了狹窄的路。城中村拉滿了黑色的線網,細的是網線,粗的是電線,這些電線又帶動了村裏不計其數、哧哧作響的縫紉機。

在這裏,內貿與外貿不再是電視機裏拉動經濟的第幾駕馬車,也不是宏大敘事中“國民經濟的毛細血管”,它被具體成一棟樓裏的上、下兩層工廠、花花綠綠的衣服和每天來拉貨的運輸車。

過去的一些年間,服裝行業的改變是如此深刻,逐漸形成的“小單”模式被跨境電商發揚光大,又席卷了整個服裝行業。工廠的生產邏輯改變了,行業鏈條上的每個人都被裹挾,沒人能說清是好還是壞,但巨頭確實應運而生。

剝開這些工廠被改變的內核,才能理解當下太平洋彼岸跨境電商烽煙四起的外延。

1、縫紉機上的小生意

在廣州海珠區土華村,“SHEIN(希音)”的名字並非人人知曉,如果你對正在釘扣子的年輕人提到這個名字,多半會得到沉默和搖頭。但50米之外豬腳飯鋪子的門口,就隨地扔著SHEIN的包裝袋。

這裏散落著不少SHEIN的成衣供應商,從女裝到瑜伽服都有。

很難有人知道,這家由山東淄博80後打造的跨境電商巨頭,正因為在美國秘密遞表準備IPO備受資本市場關注,其可能達到的估值規模900億美元(6000億人民幣),在全球獨角獸排名中,或僅次於字節跳動、Spacex和螞蟻集團。

這些矚目的光環背後化作一個個訂單,進入廣州番禺、海珠的服裝工廠。

工廠入口的醒目位置貼著供應商行為準則,其中對工人的權益做了最基本的保障,如果工廠方麵有所違背,工人可以直接從下方的二維碼掃碼舉報。

不過,這裏的工人大多不會注意這張海報,它和數碼印花的廣告貼在一起,又被工人剛剛搬運上樓的布料擋住。更重要的是,這裏的一部分工人是臨時工,做完這一批料子就離開,工錢以件計。

SHEIN要求的出貨周期很快,一般在七天左右。相應的,這家獨角獸也給工廠提供了相對穩定的供貨機製。“SHEIN體量大,1000個工人都能消化。”提到SHEIN,近年來一直做內貿,鮮少碰外貿生意的吳姐如此評價。

2012年成立的SHEIN,從名字就能看出She和in,是它關注的重點,通過獨立網站、APP,SHEIN向全球超過150個國家和地區的消費者提供極具性價比的時尚產品。

總體來說,SHEIN目前與商家的合作模式有自營和平台兩種,OEM、FOB、ODM三種模式屬於商家自營,隻是在SHEIN介入供應鏈和商家的自主程度上有區別。而平台化模式則包括OBM和“Marketplace”。

小湖的工廠與SHEIN合作已經有六七年時間,采取的是ODM模式。SHEIN的買手不斷從工廠提供的設計稿中選款,每月大約選中30個左右,向工廠下單,首單100件,視銷量翻單。

壓力來自績效考核製度。像互聯網大廠對員工的管理一樣,在SHEIN的供應鏈體係中,供貨周期已經和其他的諸多考核標準一起,構成了一套嚴格的績效體係。

中泰證券在2021年末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SHEIN引入日韓企業的經驗,對供應商設置了4個KPI:急采發貨及時率、備貨發貨及時率、次品率、上新成功率。季度末,SHEIN將根據“采購金額得分占60%,KPI指標得分占40%”的參考指標將供應商分為S、A、B、C、D五級,排名低於排名D級(低於60分)末位的30%供應商將被淘汰。

小湖說,自己可以實時在線上看到每款衣服的銷量,預測SHEIN何時翻單,提前備貨,趕在7天的供貨周期前出貨。出貨速度越快,商家的績效越高,回款周期也就越快。小湖現在的回款周期是一個月,幾乎已經是底線。“如果再長,估計就會被SHEIN淘汰。”

六、七年間,小湖看著SHEIN的績效考核標準不斷“優化”:工廠需要有一部分固定工人、審版樣衣的麵料不能染色、衣物克重必須達標。社交平台上,不斷有工廠吐槽SHEIN:要求高、工期短、壓力太大。

有深耕服裝行業多年的工廠老板告訴《豹變》,也正是因為這套機製,他們不做SHEIN,“主動權沒有辦法把握在自己手裏。”對方表示。

2、正在消失的流水線

六七年前,SHEIN的招商人員在阿裏旺旺上找到小湖,把他們發展成供應商。當時,小湖和丈夫剛剛進入服裝行業不久,迅速接納了SHEIN的“小單快反”模式。而對於在服裝行業深耕多年的供應商們來說,這是一個需要適應的過程。

從大單到小單,從2000件到200件,根據市場反饋進行再生產的柔性供應鏈體係,讓服裝行業經曆了質的變化,也深刻改變了工廠的生產模式。這種模式不是由SHEIN最先提出,但行業內普遍認為,它是由SHEIN發揚光大的。

小湖的工廠裏,從最前端的布料裁剪開始,約莫兩人負責縫製同一種衣服,一個工廠裏同時生產著三到四種衣服。這些成衣最終被匯集到分揀台上,修剪線頭,最後裝袋打包,等待運輸車。

十幾個工人負責生產同一件衣服的流水線模式被完全打破。

吳姐告訴《豹變》,十幾年前,自己剛進入服裝行業,接的都是2000件的大單,一個流水線至少有10到20個人,有人專門做袖口,有人專門做門襟。“你知道專門做冚車(一種縫紉機)的人,一天可以出多少件嗎?500到600件。”吳姐說。現在,除了釘扣子、裝袋這種工種仍然能形成流水線,其他的環節幾乎都被稀釋了。

流水線消失的一個副作用是,人工費用不斷上漲。工人的計價方式變了,以前一個零件五毛、一塊錢,按零件計費;現在則是整件衣服包給一個或兩個人。無形之中,對工人的技術要求變高,用工費用也相應增加。

手工費用在上漲。“疫情前,一個工人一天要是能做到250塊錢就挺滿意,現在要是(一天)做不到300塊錢,工人就會說這個款價格低了。”吳姐說。

近年來,服裝工廠的利潤被壓縮到極限,消費不確定下的庫存壓力巨大,店鋪倒閉,工廠也將麵臨減單甚至無單的境況。這時對工廠來說,選擇做SHEIN的供應商,有相對穩定的單量,也成了不錯的選擇。

正如開頭所說,SHEIN的體量之大,能消化掉工廠的全部產能,“雖然累,但適應誰不是適應呢?”小湖說。這話也同樣適用於Temu的供應商。

疫情期間,不少做外貿生意的工廠紛紛轉向國內,內貿越來越卷。而SHEIN給小湖的利潤率始終保持在10%左右,單量相對穩定,且沒有壓貨風險。如果不是有更好的賺錢路子,抱怨歸抱怨,工廠實在沒有拋棄SHEIN的理由。

3、三國殺:人貨場的對決

供應商一邊的利潤幾乎無法再壓縮,SHEIN的受眾群體又以中低端為主,利潤從哪裏找?過去的很多年,SHEIN的增長大多來自規模效應。2022年9月,Temu的颶風來襲;今年以來,TikTokShop的增速也相當明顯。SHEIN開始感受到很具體的壓力。

有趣的是,在電商的語境裏,以柔性供應鏈管理,重塑、跑通貨物供應新邏輯的SHEIN,先發優勢在於貨。而TikTokShop更多是從人切入,依靠短視頻和直播的流量池,有引導消費者按下“購買“鍵的完美路徑;Temu賴以生存的則是與拚多多相似的平台化理念,通過場域優勢,主打一個低價搶市場。

以前述提到的ODM模式為例,小湖和SHEIN合作,不需要以銷定結,而是直接向工廠采購,壓貨的風險在SHEIN。而Temu則不同。此前有媒體報道稱,同一個品,Temu會要求商家比價,並給最低價者更多的流量支持。

這種模式下,商家的大部分壓力來自壓貨,“做Temu以後,我發現銀行賬戶裏的錢越來越少,錢全都變成庫存了。”社交媒體上,這樣的聲音相當多。

玩家紛紛入局,三國殺開始。

諸多媒體報道稱,Temu上線前後,對SHEIN的團隊瘋狂挖角。有SHEIN前員工告訴《豹變》,挖角主要針對商品物流、供應鏈、招商組等供應鏈上下遊較為核心的崗位,還有站內的線上運營等等,甚至有崗位薪水直接翻倍。而與供應鏈和物流相關的資源,正是跨境電商最重要的資源。

SHEIN內部從未對員工透露任何風聲,但員工們有所感知。比如,在那個時間段內,員工們收到了強調競業協議的內部公告,其中附帶違反競業協議的人員名單。公告措辭較為嚴厲,強調公司將保留追訴權利。同一個時間段內,SHEIN對員工們隱藏了公司大部分的組織架構,並要求員工將姓名改成英文。不過,英文名此事在SHEIN官方的敘述中,是公司“國際化”的一部分,隻是員工們私下與挖角事件相關聯。

幾乎是同時,SHEIN內部也越來越卷。SHEIN前員工小池告訴《豹變》,目前,SHEIN內部包括線上運營在內的一些部門推出了“242”的加班製度,即一個月上滿242小時班,每天工作11小時。

黑五,曆來是跨境電商的必爭之地。小池說,從10月中旬到11月底,SHEIN的重點部門會開始要求單休加班。黑五當天,包括站內運營在內的諸多員工會去到南京加班——那是SHEIN在搬到廣州番禺前的總部所在地。那裏立著一個實時更新銷售數據的數據屏,運營人員會根據實時銷售數據,確定是否增加站內、站外的投放。“雙十一和大黑五那一晚,運營肯定是要通宵的。”她說。

大促期間的高強度工作,對電商人來說不是新鮮事。公開資料顯示,抖音旗下的TikTokShop的黑五從10月末持續到11月末;Temu開始更早,結束更晚;SHEIN的黑五則從11月初到12月初。

美國是SHEIN目前最重要的市場,Temu曾在對SHEIN的指控中提及,截至2022年,SHEIN擁有美國快時尚市場75%以上的份額。但Temu、TikTok等競爭對手的迅速崛起早已不容忽視。官方公布的數據顯示,今年10月27日至11月27日,TikTokShop跨境電商美區整體支付GMV環比增長超過215%,黑五當日GMV環比實現了4倍增長。

中金在12月的研報裏測算認為,Temu留存率已超eBay、SHEIN,逐漸向亞馬遜靠攏;今年全球活躍買家有望達1億,GMV有望突破180億美元。加之阿裏旗下速賣通以及亞馬遜等老牌國外電商品牌的混戰,SHEIN的優勢正在被吞噬。

4、從美國到巴西

曠日持久的價格戰是行不通的,SHEIN脫胎於服裝行業,沒有拚多多這樣龐大的母公司作為後盾。況且SHEIN有著上市計劃,突破固有模式,實現第二增長曲線迫在眉睫。

2023年,為引入更多的第三方賣家,SHEIN也推出了平台化模式“Marketplace”。以往,SHEIN從“貨”出發,主打獨立站自營,將供應鏈和物流都做得相當重,而平台化的模式則是輕裝上陣,搶占規模的最輕巧路徑。

不過,是Temu的強勢入局讓SHEIN被迫選擇平台化嗎?有SHEIN前員工對《豹變》透露,早在2021年SHEIN就已經在計劃發展第三方平台的業務,隻是Temu的崛起加速了這個過程。

2023年3月,首先被拿來試水“Marketplace”的是巴西站。小池告訴《豹變》,將巴西作為試點有其特殊性。近年來,巴西逐漸變成了SHEIN除美國之外的最大市場。從SHEIN未實施平台化前內部數據來看,巴西的利潤率顯著低於美國,甚至“幾乎是不賺錢”。而SHEIN很看重利潤。

另一方麵,SHEIN等跨境電商的發展,使巴西當地的消費者能夠以比本地商品更加低廉的價格購買商品,本地商家因此受到重創,並向政府方麵持續施壓。而巴西政府的應對方式則是大幅提升跨境電商產品關稅至60%,同時征收17%-25%的流轉稅。

這對本就在巴西市場不太賺錢的SHEIN來說,是絕對的壞消息。平台化的模式在這時候幫上了忙。

為了避開關稅,SHEIN如其他跨境電商一樣,努力發展本地商家,這樣能在本地迅速鋪開供應規模,同時降低運營成本,有機會講出一版巴西新故事。

巴西試點之後的幾個月間,“Marketplace”模式在全球迅速落地。8個月後,SHEIN在美國秘密遞表的消息流傳開來。此前有媒體報道稱,一向對IPO消息堅決否認的SHEIN,這次選擇了沉默。

傳聞中SHEIN的遞表,讓投資人同樣對Temu寄予厚望。11月末,拚多多發布三季報,收入同比增長93.9%。財報公布後,拚多多股價帶來一波上漲。雖然這個季度拚多多仍未單獨公布來自Temu的營收數據,但諸多分析人士認為,拚多多的增長主要來源於此。到目前為止,Temu剛剛上線一年有餘。

比起拚多多的迅猛增長,SHEIN的來時路已經很長。人貨場的變形和互換正在不斷發生,競爭和占位不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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