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雷布斯到雷傳誌,汙名化企業家何時休

那些創新力普通,或者明明很強隻是不符合輿論場預期的企業和產業,就不配獲得尊嚴,不配被稱作民族企業,甚至,不配生存?

撰文丨張明揚

最近,雷軍鬱悶地收獲一個新標簽:雷傳誌。

整件事的緣起有些莫名其妙。小米發布了一個全新操作係統——澎湃OS,雷軍在輿論場上也算是身經百戰,可能也預期到了會有一些針對係統功能的群嘲和攻訐。

但雷軍沒想到的是,群嘲的確來了,但指向卻是民族主義風:“雷軍弄操作係統幹嗎?為什麽不能用鴻蒙係統呢?”“國內已有自己的係統鴻蒙了,你雷軍自己再搞一套,這就是給國產操作係統捅刀子”“浪費資源,對接鴻蒙會死?” “我是雷軍,我為高通代言”……

圖/網絡

於是乎,雷軍成了“雷傳誌”,澎湃OS成了“安卓套皮”,小米成了“買辦”。

按照這個邏輯,這澎湃OS要是不好用也就罷了,最多也就是自不量力挑戰鴻蒙;要是真的好用,那就真的是惡貫滿盈……輿論場上已經有陰謀論,雷軍自研新係統背後站著的是“海外資本”和高通,目標就是為了阻擊鴻蒙。

何至於此?

01

2011年8月16日,雷軍穿著喬布斯式的黑色T恤藍色牛仔褲為小米手機啟幕,由此得到了一個名震江湖的綽號:雷布斯。

2021年,因傳出小米下場造車,雷軍又得到一個新綽號:雷斯克。但因為小米汽車雷聲大雨點小,這個綽號顯然沒有如“雷布斯”那樣流行開來。

很顯然,雷軍是以“雷布斯”為豪的;但與此同時,雷軍也以“民族科技企業大佬”這個標簽為榮,以華為創始人任正非為對標者。

而今,“雷傳誌”一出,踐踏了雷軍一切的光榮與夢想。小米作為科技企業的成色、小米的民族企業標簽、小米的原創力,雷軍作為民族企業家甚至僅僅作為一名企業家的“資格”…….一切的一切,都被某些網民在輿論場上否定了。

“雷傳誌”典出柳傳誌。曾經,柳傳誌作為中國企業家的教父,聯想作為中國最早大舉國際化的科技企業,名噪一時,雷軍還曾公開表達過對柳傳誌的傾慕。但近幾年,譽之所至,謗亦隨之,柳傳誌和聯想陷入各種輿論漩渦,名聲一落千丈。

▲2023年10月26日,雷軍在小米新品發布會上(圖/FTP)

平心而論,輿論場上很多對聯想的批判都是有些道理的(司馬×除外):後續創新乏力、轉型舉步維艱、國際化名大於實……但是,很多批判背後的一個潛台詞或者說是危險傾向是:一家創新能力不符合公眾預期的企業不配生存。

說白了,聯想造不出芯片,沒有突破“卡脖子”,安於全球科技產業鏈的分工,就是它最大的原罪。

現在,這個被製造出來的原罪輪到了小米和雷軍,這也就是“雷傳誌”的終極殺傷力所在:小米沒有能力搞出去安卓化的國產操作係統也就罷了,還背刺了國產操作係統之光鴻蒙。

02

華為手機和小米手機誰好?

見仁見智。如果一定要讓我選擇的話,我應該會選擇華為,畢竟,按照我們通常的印象,華為手機的創新力更強一些,小米的營銷更強一些。當然,也有人認為,小米的性價比更好,華為的定價偏高。

這本是正常的市場反饋,小米的創新力相對華為應該差一些,但這個相對的劣勢不也體現到價格差之中了嗎?可以說,這是國產手機極其正常的生態位分布,每個消費者有自己的價值觀偏好,也有自己的價格敏感度。

國產操作係統也是如此。華為突破技術卡脖子,鴻蒙橫空出世自然是國貨之光,是市場的一種自我突圍;而小米基於安卓自研操作係統,也是正常的商業考量。

有人說了,小米就不能爭點氣與安卓一刀兩斷。這就奇怪了,小米畢竟沒有被這方麵的製裁壓力,為什麽要主動脫鉤?這就好比,國外芯片不賣給中國,中國企業自然要發憤圖強,但如果賣了,中國不也樂見其成麽?

圖/圖蟲創意

這種思維,不僅是一種極端的民族主義思維,還是一種計劃經濟思維。鴻蒙畢竟是華為的,華為賣不賣,小米買不買,華為賣多少錢,理應由市場決定;網友吼上幾句,小米就必須用鴻蒙,你也不問問賣便宜了華為是否願意。

按照這種邏輯,中國有一家手機企業就夠,一家鋼鐵企業就夠,一家汽車企業就夠,國內的市場競爭都是“內耗”、都是“買辦”。如果這樣曲解“集中力量辦大事”,那倒是可以看看改革開放前的中國企業與科技,究竟有沒有國際競爭力?

華為很好,鴻蒙或許也很好,華為的創新力或許也強於小米,但是,當國人在為華為鼓掌的時候,是否進入了另外一個誤區:那些創新力普通,或者明明很強隻是不符合輿論場預期的企業和產業,就不配獲得尊嚴,不配被稱作民族企業,甚至,不配生存?

這種邏輯推而廣之,那些華為產業鏈上的配套企業,是否也不配生存:核心科技?一個配套企業談什麽核心科技。它們賺很多錢?它們賺了華為的錢,這還了得,這不是影響了華為的研發資金投入能力。

03

前不久,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關於優化法治環境 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指導意見》,要求依法保障民營企業和企業家人格權;後續還發布了涉民營企業、民營企業家人格權保護典型案例。

那麽,“雷傳誌”難道就不是侵害民營企業、民營企業家名譽權嗎?

現實是,那些編這些段子的人,完全不把最高法這些指導意見當回事。他們認為自己口含天憲、言出法隨,連司馬老師都沒事,他們就有事了?

妄人自然不少,但更多的網絡攻訐者也是有自己理論基礎的。在他們看來,柳傳誌、雷軍乃至互聯網科技企業創始人,都不算企業家,他們隻能算資本家。

這樣,不就邏輯自洽了,他們批判的不是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是資本家,是聯想、小米這樣的“買辦企業”。

好家夥,這樣一偷換概念,一曲解政策,他們倒成了永遠的正確者;被他們攻訐踐踏的中國民營企業家,則連被稱作企業家都不配了。

圖/圖蟲創意

在中國輿論場上,仍然明裏暗裏流行著企業的出身論。

第一重出身論是明的,也就是民營企業有原罪,民營企業家是資本家,由於主流輿論的公開反對,這種說法正逐步改頭換麵,往第二重出身論轉移。

第二重出身論是暗的,也就是搞硬科技的,突破卡脖子的民營科技企業可以豁免批評,其管理層才有資格可以被視作企業家,而那些搞軟科技,或者幹脆一切不搞芯片、不與國際科技分工體係硬懟脫鉤的民營企業家,則還是貪婪無愛國心的資本家,其企業也不配稱作什麽民族科技企業。

主流輿論熱衷談什麽“56789”:即民營經濟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90%以上的企業數量。“56789”看似熱熱鬧鬧,但在兩重出身論的衝擊下,不堪一戰。

道理很簡單,“56789”訴諸理性和證據,兩重出身論訴諸情緒和仇恨。

打個比方,三個××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的同班同學,他們分別在中移動、華為、小米寫代碼。根據兩重出身論的經典言說:你在華為寫代碼,是為中國科技獨立自主研發作貢獻;你在小米寫代碼,以往是在被資本盤剝,這也就罷了,隨著雷傳誌的風行,被利用的你是為國際資本扼殺中國國產操作係統的幫凶;你在中移動寫代碼,雖然中移動在國際市場不能打,但據說承擔了為那些被資本遺棄的不發達地區、沒錢群眾“普遍服務”的功能。

在兩重出身論的惡質輿論氣氛下,中國企業就這樣被人為地撕裂了,民營的、搞軟科技的搞應用科技的趕快學會唾麵自幹;中國企業家也被分別人為地安排上鄙視鏈的各端,有些國際一流的企業家被剝奪了企業家的標簽,隻配被稱作資本家。

科技企業也被分為三六九等,聲稱搞硬科技的,搞芯片搞電動車虧成一地雞毛的,都在鄙視鏈的頂端,那些在不那麽硬核的領域熠熠生輝、在國際科技分工體係灼灼其華的科技企業,一句被國際資本綁架,就毀掉了你的一世榮光,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10月17日,蘋果CEO蒂姆·庫克在成都蘋果旗艦店觀看了一場王者榮耀表演賽。作為頂流硬核科技企業CEO的庫克,為什麽去圍觀遊戲比賽,原因或許有很多,但這也是一種表征;硬核科技與遊戲等其他軟科技是相輔相成的。

圖/視頻截圖

沒有足夠多足夠新的軟件與APP,當年電腦硬件的升級,今日手機的更新換代,就成了“無意義的升級”:任何硬件上或硬核意義上的科技進步,不都要最終體現到消費電子、消費互聯網以及公眾的日常科技消費之上麽?否則,硬核科技的發展是為了什麽,發展之後誰來買單,又如何取得利潤投入後續的科技發展?

沒有不斷升級的互聯網應用,消費者為什麽要購買新手機,手機升級的意義何在?沒有性能更好的手機,更先進的芯片製造出來又有什麽用,給誰用?

從根本上而言,科技的進步,落腳點就是人和人的生活。這才是“科技以人為本”,“科技讓生活更美好”的真意啊。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硬科技與軟科技本就不分彼此,互為勢能。又何來硬科技比軟科技更高級,更科技呢?又何來從事硬科技的企業家才是企業家呢?

“雷傳誌”,可以休矣;中國企業的出身論,可以休矣;中國企業家的汙名化,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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