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莞和廣州的交界處,有一個叫麻湧的小鎮,這裏聚集著很多造紙相關企業。來往路上奔走的眾多貨車中,“玖龍紙業”幾個字出現頻率最高。
麻湧人都知道這家大廠,家裏也有或遠或近的親戚在那裏上班。
但很少有人會聯想到,住工廠宿舍頂樓的那個小個子女老板,竟是中國第一位女首富。
2006年,當張茵的名字問鼎《胡潤百富榜》榜首的時候,媒體都一頭霧水:這個女人是誰,憑什麽坐擁270億身家?
究竟是怎樣一位女性,能在風雲突變的商海,造就巾幗不讓須眉的傳奇?
故事的開始,並非一手好牌。
1957年2月,張茵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軍人家庭。
從懂事起,她便學著充當父母的左膀右臂,一麵照顧七個弟弟妹妹,一麵想辦法補貼家用。
特殊年月,父親下放改造,原本清貧的家庭更顯捉襟見肘,“那時候,隻有年節才能吃上一頓肉,衣服也總是補丁撂補丁,但一家人在一起總是開心的。”
也許,正是這段特殊的成長經曆,造就了她後來在商場的果敢穩重與樂觀堅毅。
張茵
1982年,初拿到大學畢業文憑的張茵,決然放棄留在省城的工作機會,帶著賺更多錢、更好為大家庭分憂的考量,南下深圳。
很快,她憑著自己的會計專業優勢,在一家麵料公司找到了工作。
半年後,她又跳槽到另一家待遇更優的合資企業,出任財務部長。如此穩健的業務能力,誰不羨慕?沒想到,不久張茵又遞交了辭呈。
高薪且有前景的工作為什麽不踏實幹?連一向支持她的父親,在聽到她想辭職“撿破爛”的消息後,也難以接受。
原來,是一次赴香港出差的見聞,按下了張茵打工人生的轉折鍵。
按工作計劃,張茵去香港可以待上一周時間。機緣巧合,她在到港第二天便偶然結識了一位遼寧營口造紙廠的廠長——高萬寶。
張茵在與對方的交談中,了解到內地造紙用速生林建設滯後,大部分高檔造紙原料都依賴進口廢紙和木漿的情況。
當時內地廢紙收集體係尚不健全,很多再生紙原料都依賴從香港進口。
如果有人能在香港做廢紙貿易,將高質量廢紙銷往內地,一定前景可觀。
“廢紙就是森林,將來造紙業肯定要從資源造紙向再生紙發展。” 麵對高萬寶的這番分析,張茵有些將信將疑:真的有人跑香港來買廢紙?
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她開始實地考察走訪工廠,發現高萬寶所言不虛:真的有源源不斷的卡車在工廠打包裝運廢紙,發往內地。
回深圳後,張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辭職。
辦完離職手續的第二天,她便風風火火帶著3萬元現金南下香港,開啟“撿廢紙”模式。
這一年,張茵28歲。
1985年,初到香港的她先是租下了一間37平米的小屋作為辦公室兼住所,並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營港深紙品收購公司。
而鼓勵她入行的那位營口造紙廠廠長,也爽快地同張茵簽訂了三年的合作合同。
公司有了,客戶也有了,真是天時地利人和。
可是,廢紙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撿”。
好幾次,辛苦收來一車廢紙,打開檢驗時才發現一半都不合格:幹紙板下麵藏著被打濕的、發黴的紙板甚至碎磚頭,根本不能用。
有一次與合作商在澳門談成了300萬港元的生意,回到香港才發現對方給的支票竟是300萬韓元。
張茵連夜追到澳門,幾經理論才將支票換回。
彼時,香港的廢紙回收行業常常會出現給紙板灑水增重賣的情況,張茵為了贏得客戶信任,嚴把質量關,做到了轉賣紙板零灑水的優良口碑。
起初,很多合作商見她是一介女流且單槍匹馬,都猶豫跟她長期合作,但張茵愣是憑著誠信與說到做到的果敢,漸漸在香港廢紙回收行業樹立起了口碑。
然而,這份口碑也招來了香港黑社會的恐嚇報複。
在香港“撿破爛”這個底層圈子,除了零散的拾荒者外,還有黑社會“三合會”從中分羹吃肉。
他們轉賣給收購商的紙漿中水分比例高達30%,很多回收商人忌憚這群惡人的打砸搶燒,敢怒不敢言,隻好默認“行規”,咬牙回收。
張茵卻不買賬,堅決拒收水分超標的紙漿。
緊接著,電視劇裏種種黑社會手段,開始在張茵的生活裏真實上演:貼門上的恐嚇信、莫名被砸碎的玻璃和機器、一個接一個的騷擾電話……甚至走在路上被當麵攔下放狠話。
麵對“三合會”的威脅,她一麵尋求警方保護,一麵尋找新的回收渠道,毫不退縮。幾番較量下來,黑幫不僅拿她沒辦法,張茵還借著這份無懼與冷靜,將公司進一步擴大。
到1989年,在張茵“撿廢紙”創業短短四年後,她的港營深公司,已經發展成為香港最大的廢紙出口企業。
就這樣,頂著家人反對、帶著一腔孤勇去香港“撿廢紙”的張茵,於艱苦奮鬥中,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完成了從草根打工人到廢紙回收商的華麗轉型。
越戰越勇的她,並不打算止步於此。
某次,她看到電視上一則新聞,說當年高考報名考生大增,國內印刷廠為了保證高考試卷用紙,不得不暫停《毛選》印刷。
這個消息不僅讓張茵覺知到國內造紙業供不應求的情況,還催生了建造廢紙“回收—再造—銷售”產業鏈的設想。
幾經考察,1988年,張茵在東莞投資建設了自己的造紙廠——東莞中南紙業。
後來,隨著內地經濟的持續發展,張茵在香港回收的全部廢紙都難以“滿足”造紙市場的巨胃,事業發展陷入瓶頸。
香港終究太小了,要如何打破廢紙回收瓶頸呢?
國內沒有的紙,要去哪裏找呢?
很快,張茵將眼光投向了大洋彼岸的美國。
那時美國不僅是紙張消費大國,還不斷出台減稅優惠,鼓勵企業回收利用廢紙。
為了抓住這個契機,連英語都不會說的她,硬是在1990年2月,和丈夫一道,開啟了異國征程。
張茵和丈夫劉名中
初到洛杉磯時,創業情景與當年南下香港有些相似:夫妻倆僅租住了一套70平米的公寓,白天做辦公室,晚上當住所。
然而比初入香港更嚴峻的是,他們在美國廢紙回收行業一個熟人都沒有,更談不上對接資源,一切都得從自我介紹、遞名片開始。
去到洛杉磯的頭幾個月,張茵愣是帶著翻譯,挨家挨戶登門拜訪,不放棄每一個打開市場的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後,張茵的團隊在美國收購了兩家小型廢紙回收廠。
這些從美國回收來的廢紙,經過降低運費、減稅等一係列操作下來,真真價廉物美,利潤豐厚。一噸成本為1000元的廢紙,回國經過分離挑揀後,大概可以賣到2000元的價格。
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張茵陸續在美國建立起了七家打包廠和運輸企業。美國相關機構數據顯示,2002年,美國中南企業向中國出售的廢紙總量已相當於17艘航空母艦。
張茵也憑借這份閃耀的商業成績被美國《紐約客》雜誌稱為“廢紙大王”。
麵對迅速積累的財富與不斷擴大的廢紙回收支線,張茵並沒有停下創業腳步。
“撿廢紙”終究是個低門檻、強競爭的活計,要如何維穩企業發展,實現更長遠的發展呢?
幾經思考,張茵將發展重心轉向了產業鏈下遊的紙張製造領域。
1996年,投資高達1.1億美元的玖龍紙業誕生,僅兩年後,它便竣工了產能20萬噸的生產線,迅速占領國內牛皮紙市場。
到2005年的時候,玖龍紙業的產能規模已超300萬噸,一躍成為中國第一,亞洲第二,世界第八的造紙龍頭。
更令人驚歎的是,2006年3月3日,玖龍紙業在香港成功上市,融資4億港幣,也順勢將張茵推上了“中國第一女首富”的寶座。
玖龍紙業登錄港股
麵對突然聚焦的鏡頭,一夜成名的張茵很是謙虛:能成為“首富”是我運氣好,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中國的改革開放、美國的經濟複蘇、經營的誠實守信。
然而,天也有不測風雨時。
2008年,席卷全球的經融危機,讓玖龍紙業摔了個大跟頭。原本幾百美元一噸的廢紙價格受供求影響,接連下跌,最低跌到七八十美元一噸。
廢紙像垃圾一樣堆滿工廠,龐大的玖龍紙業很快出現資金短缺,負債額一度高達123億港元。
如此風雨飄搖際,玖龍紙業破產的唱衰聲在業內此起彼伏。
甚至有“好心”的朋友,向張茵伸出“援手”,表示願意投錢幫玖龍渡難關。張茵心裏很清楚,這些投資商不過是想稀釋自己手裏的股份,變相吃玖龍的肉。
玖龍紙業生產車間
危急關頭,這個不服輸的女人選擇咬牙堅持,從內部解決問題:細化管理製度,嚴格管控成本、推進企業自動化、智能化改革……2009年,玖龍終於在兩次減債行動後,償清所有外匯貸款,死裏逃生。
這之後,張茵還努力將“沒有環保,就沒有造紙”的理念灌輸落實到各項企業發展規劃中:“夏天空調溫度設置為27℃,辦公室人走燈滅,電腦顯示器閑置10分鍾後電源自動關閉,打印機電源隻有使用時才打開,下班後辦公設備電源插頭拔除……”
玖龍紙業生產車間
而今的玖龍紙業,不僅打造出了一條從原材料采購、產品製造再到汙水處理的產業閉環,還擁有了自己的熱電站和一座可以停靠五萬噸級貨輪的自備碼頭。
難以想象,如此大規模的造紙產業,竟出自於一位白手起家的中國女性。
麵對各界讚譽,張茵顯得很冷靜:“沒有改革開放創造的巨大的市場機遇,就沒有我今天事業的成就。”
多年來,玖龍紙業都持續關注社會公益,開辦“玖龍班”資助山區貧困學子,提供“玖龍愛心午餐”為重慶彭水縣山區800名留守兒童,支援汶川地震、馳援湖北疫情、持續參加“廣東扶貧濟困日”項目……截至2020年,玖龍紙業的慈善捐贈總金額已達10510萬元。
玖龍紙業在疫情期間為武漢捐贈物資
而今的張茵仍然活躍在商場,霸氣繼寫著新的傳奇,越來越多的榮譽加諸到她身上:“全國優秀企業家”“亞洲最佳CEO”“中華慈善獎”“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南方華人慈善盛典慈善人物”“傑出莞商”……
當媒體追問她的成功秘訣時,曆經幾十年商海浮沉的她,隻淡然地總結了八個字:埋頭做事,量力而為。
誰不想一夜暴富,問鼎商海,但又有多少人能有張茵這份執著,不懼風雨阻攔,隻管追月逐月。
從一無所有到身家過億,波瀾起伏的商海傳奇背後,彰顯的何嚐不是樸素且智慧的中國力量。
隻要敢想敢做,廢紙堆也能開辟驚人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