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讓張勇“下地獄”，阿裏付出代價

特約作者 |蘇滬

編輯 |陳弗也

出品|棱鏡·騰訊小滿工作室

靴子終於落地，6月20日，阿裏巴巴宣布，張勇將於9月10日卸任集團董事會主席兼CEO，僅擔任阿裏雲智能集團董事長兼CEO，將專注阿裏雲的發展。

“馬雲說過，做CEO需要做好下地獄的打算，做CEO是一個苦活。”8年前，張勇接任阿裏巴巴CEO時曾開玩笑地說。按照這個邏輯，2019年他擔任集團董事會主席時，或許已經到了地獄深層。如今卸下肩上的擔子，也算是從“地獄”裏爬了出來。

張勇的繼任者有兩位，一位是蔡崇信，將擔任集團董事會主席；一位是吳泳銘，將擔任集團CEO。

蔡崇信被稱為馬雲最忠實的合作夥伴，和馬雲一起是阿裏巴巴唯二的永久合夥人。吳泳銘是淘天集團現任的董事長，被稱為阿裏巴巴第一位程序員，位列十八羅漢，是馬雲最初的追隨者之一，也是淘寶、支付寶的初創成員。

為何選擇蔡、吳？阿裏的解釋是，集團要支撐各業務集團的發展，要成為新技術的發現者和推動者，蔡崇信和吳泳銘具備相應的眼界、經驗、影響力、號召力。

事實上，在阿裏六家子公司的董事會成員確定時，張勇辭任集團職務就已成為必然。一位阿裏巴巴內部人士向作者分析，母公司的核心業務、現金流是不上市的淘天集團，張勇卻沒有在淘天任職，其他子公司上市後，在尋求集團支持時，可能會在合規上出現問題。

“沒什麽可管的，各個子業務都獨立核算了，張勇也基本上每天都在雲集團那邊（上班）了。”該人士進一步表示，在他看來，現在的控股集團CEO更像是一個虛銜。

“異類”掌門人，讓阿裏變了味

“一個有溫度的AI。”這是一位阿裏內部人士對張勇的評價。

在頗具江湖氣息的阿裏巴巴，張勇一直都是“異類”：頭發一絲不亂，穿著一成不變的襯衣、西服、皮鞋，永遠都是“傳聞”的絕緣體。有多位阿裏內部人士和觀察人士曾對作者表示，和“其疾如火”的馬雲相比，張勇更像一塊溫婉的玉。

也有內部人士稱，過於理性，反而成為了張勇接手阿裏的最大屏障。

張勇之所以在阿裏像個異類，核心原因是阿裏巴巴在中國互聯網界就像個異類。

曾擔任阿裏巴巴CEO的衛哲曾公開表示，阿裏幾乎顛覆了他作為一個職業經理人多年來堅持的價值觀。在阿裏，股東隻排第三位，前兩位是客戶和員工，“我們對利潤沒興趣”。公司可以在任何地方開會，西湖邊、屋頂上、道觀、寺廟，哪裏氣場好就在哪裏開，喝茶、吃瓜子、光腳丫子、跳到桌子上跳舞都沒問題。

但是，在成為下一個馬雲前，張勇首先要保證自己仍然是張勇。這樣的選擇並不奇怪，從一個天才手中接管一個傳奇企業，首要的任務必然是穩健發展。

一段時間內，張勇並未讓人失望。在接手阿裏的第一個雙十一，張勇交出了2684億的驚天數字，將其他對手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僅僅一個月後，阿裏巴巴赴港二次上市，張勇站在舞台的中央說：“香港，我們回來了。”

不過，挑戰也隨之而來。新冠疫情讓阿裏在東南亞、印度、歐美等地的發展戛然而止，並幾乎再未好轉；拚多多增長迅速，京東穩定發展，他們的電商基本盤又受到衝擊。

多年前，張勇被稱為是最有“阿裏味”的高管，但正是這樣的高管，讓阿裏變了味。

什麽是阿裏味？一位阿裏巴巴內部培訓師曾向作者解釋說：“它跟文化價值觀緊密聯係，但又不是摸得著，碰得到的東西。通過一些簡單的問題，其實可以判斷出這個員工和阿裏巴巴這個體係是否味道相同。”

一位阿裏巴巴的中層解釋得更加簡單，阿裏味就是“對價值觀的堅守”。

2020年，曾被稱為阿裏巴巴權力體係第三人的蔣凡被爆出軌網紅張大奕。這一事件的處理結果是，蔣凡被取消阿裏合夥人的身份，記過，職級下降，取消上一財年度所有獎勵。隨後，蔣凡被調任海外，但他一直都身處阿裏巴巴的權力中心。

做出這個處理決定的正是張勇，這引起了一些員工的不滿，關於阿裏巴巴價值觀的討論也甚囂塵上。此後，還出現了轟動全國的釘釘代考、疑似性侵等事件。

部分員工私下討論，這些事件背後是阿裏巴巴林立的山頭文化，一些新興業務正處於高速發展期，“對規則/價值觀不太在意，或者對價值觀理解不太一致。”

“誠信問題就應該是零售公司的高壓線。但是，有人太重要了，重要到公司也不願意讓他們去別的公司成為對手。同時，阿裏很多新業態和零售沒有直接聯係，這些部門也不太理解零售業務這邊的道德觀和價值觀。”有阿裏巴巴的員工曾對作者表示。

在公司的具體經營上，已經舉辦了兩千多期的新員工“百年阿裏”價值觀培訓被取消了，每年 5 月 10 日舉辦的文化活動 “阿裏日”，不再由集團統一舉行，而是由各業務自己負責，子業務也允許擁有自己的價值觀。

“禁衛軍”未立，張勇集權又分權

“內部有人認為頭號對手是拚多多，但也有人覺得最重要的對手是美團。”此前，阿裏巴巴的一位中層對作者表示。在他看來，阿裏不清楚頭號對手，是因為張勇沒有馬雲的影響力，各個業務線都覺得自己有重要的競爭對手，集團沒有產生足夠的向心力。

2014年9月，阿裏巴巴赴美上市。上市前，這家曾經純粹的電商公司瘋狂投資、收購，估值做高的同時，內部也山頭林立。

張勇最初時曾試圖集權，出身財務的他首先盯上了阿裏巴巴的戰投部。當時，所有散落在各個業務主體的投資部（螞蟻金服戰投部除外）全部劃歸到集團投資部統一管理，比如餓了麽、菜鳥、阿裏健康、阿裏影業等業務的投資部。

但除了投資以外，在業務層麵，張勇還是更多選擇將手中權力不斷下放。

2019年底，在阿裏巴巴的組織架構變革中，向張勇直接匯報的高管有所減少，部分權力分給蔣凡、戴珊，這兩人對部分業務群有分管權限；2021年底，阿裏巴巴又增設了被稱為0.5級的四個大總裁，職權在張勇和近20位事業群總裁之間，分別是中國數字商業的戴珊、雲業務的張建峰、本地生活的俞永福和海外數字商業的蔣凡。

接下來就是最近的一拆六，張勇幹脆讓出了除阿裏雲以外所有子業務的管理權限，徹底放棄了手中權力。

一位熟悉阿裏巴巴的觀察人士曾對作者分析，張勇讓權的核心原因是他沒有一支真正屬於自己的部隊，“在馬雲時代，無論阿裏巴巴如何千變萬化，中供鐵軍都是馬雲在公司獨有的不二功勳。張勇也需要尋找一支屬於自己的鐵軍、禁衛軍。”

張勇曾經把寶押在了線下，一個將本地生活服務徹底線上化的“商業操作係統”。

當時，有阿裏巴巴中層興奮地對作者表示：“如果這個操作係統能夠成功，阿裏巴巴曾經在線上做的事情就會在線下徹底重來一次，張勇可能也會從原來的執行者變成真正領袖。”

2021年8月之前，本地生活服務一直是張勇的一號工程。那也是本地生活在阿裏巴巴的最高光時代，有內部消息顯示，當時張勇每周至少分配一天時間給該業務，很多被認為張勇派係的高管、實力派中層都被派去支援本地生活業務。

線下業務張勇很早就乾坤獨攬：2017年阿裏224億港元入股高鑫零售時，大潤發董事長黃鳴端甚至都沒有見上馬雲；95億美元收購餓了麽時，張勇和馬雲也僅僅通過一次電話就敲定了最後的收購事宜。

當時，張勇甚至能調動一支本來已經不屬於他的隊伍，在支付寶一次大規模的改版升級時，提升了外賣、美食/玩樂、酒店住宿、電影、生活服務等場景的優先級。

但是，這次嚐試最終失敗了，高光時代結束於一場猝然爆發的疑似性侵事件，張勇在線下業務中最得力的手下李永和不得不引咎辭職，而此時的李已經成為同城零售事業群總裁、阿裏本地生活公司CEO。

最終，俞永福全麵接手了本地生活業務，張勇也很少對這個業務再投以之前的精力，現在的本地生活是阿裏為數不多仍保持高速增長的子業務。

良將若如“雲”，“馬”才歸南山

9月10日，張勇即將正式交權，不知屆時是否會如馬雲退休時一樣熱淚盈眶，但可以想象的是，那天，阿裏的天氣可能是個陰天，因為“天上有雲”。

四年前的教師節，馬雲離開，當時留下這麽一句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再見，後會有期。”

幾乎與馬雲同時，蔡崇信也離開了阿裏，當時阿裏巴巴集團CFO武衛接替蔡崇信，擔任集團戰略投資部負責人，以實現戰略投資業務與財務體係一體化。阿裏巴巴拆成1+6+N模式後，旗下業務眾多，發展情況又不一致，集團負責人必須能夠總攬全局。

正如馬雲所說的“後會有期”，蔡崇信又回來了，並成為了集團董事會主席。

不幸或者幸運的是，在張勇接手之後，阿裏巴巴幾乎沒有再展開大型投資或開展新業務。這意味著在2019年前一直擔任阿裏巴巴董事會副主席、資產管理委員會成員的蔡崇信，對阿裏巴巴現在所有業務都了如指掌。

與蔡崇信搭班的吳泳銘則被稱為阿裏巴巴的第一位程序員，花名“東邪”，不過，內部人士更習慣叫他“吳媽”。早在中國黃頁期間，吳泳銘就和馬雲一起在北京打拚。在阿裏巴巴期間，他曾在淘寶、支付寶、中國雅虎、一淘網、阿裏健康等多個業務擔任要職。

巧合的是，阿裏巴巴的兩位新任掌門人和京東商城新CEO許冉一樣，都有財務背景。蔡崇信曾運作阿裏巴巴初次在港股上市，吳泳銘則在2015年創辦了元璟資本，投資領域覆蓋硬核科技、工業智造、產業數智化、醫療科技、跨境出海等。

這或許意味著，在未來一段時間裏，資本運作將會成為阿裏巴巴的重點。

不過，無論站在前台的是誰，得益於阿裏巴巴獨特的“返聘”（合夥人）製度，馬雲都可以做到退休不離崗，繼續隱身幕後掌控龐大的阿裏帝國。

根據規定，除了馬雲和蔡崇信為永久合夥人外，其餘合夥人在離開阿裏巴巴集團或關聯公司時，即從阿裏巴巴合夥人退休，每年合夥人可以提名選舉新合夥人候選人。投票權還規定：股東要想推翻合夥人提名製度，需要獲得至少95%股權才能成功。

阿裏巴巴重要股東軟銀同意在每年年度股東大會上投票讚同阿裏巴巴合夥人董事提名；在沒有和馬雲、蔡崇信取得一致意見的情況下，不投票反對任何阿裏巴巴合夥人提名的董事；將超過公司發行普通股30%比例股票代表的投票權進行委托，支持馬雲與蔡崇信的投票。

簡單算一下，馬雲不會自己反對自己的，對吧？

在四年前的權力交接之夜，馬雲55歲，阿裏巴巴20歲。

從那時開始，阿裏巴巴壓軸演講的人變成了逍遙子張勇，這一天，為他開場的正是風清揚馬雲。一個細節值得關注，當晚，當張勇開始演講時，場內光亮變得暗淡，這並非因為馬雲自帶光環，而是因為舉起手機錄像的人迅速變少了。

當時，馬雲交到張勇手上的是一個龐大的公司，已到弱冠之年的阿裏巴巴擁有一整套成熟的價值觀、完善的人才輸送體係、數億用戶、完美的商業閉環以及4000億美元市值。四年之後，這些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市值更是縮水了一半左右。

四年轉眼即逝，張勇是合格的馬雲接班人嗎？或許需要放在更長的時間裏去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