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貸」、「青蝦貸」，銀行虧本內卷

進入 6 月，在淄博一家國有大行支行做信貸經理的嚴力終於可以 " 喘口氣 "。過去兩個月，他的工作幾乎可以算不眠不休。

自從 3 月淄博燒烤走紅以來，4 月，嚴力所在的銀行就順勢推出麵向燒烤產業的純信用貸款，且利率有所下調。與此同時，淄博多家國有銀行分支機構、股份製銀行及當地城商行也紛紛推出 " 燒烤貸 " 產品。

但就嚴力個人的感受來看，專門來谘詢 " 燒烤貸 " 的人很多，真正成為客戶、申請貸款的，其實並沒有像燒烤攤上體現出來的那麽火爆。

他對 36 氪分析，這是因為在北方地區，燒烤是夏天的生意，" 一年隻能幹 6 個月 "。

" 幹燒烤成本很低，租個地方，支個烤爐，擺幾張桌子就能開張，連裝修都不用。又都是鮮肉鮮菜，沒法囤貨。季節性又強，其實貸款需求量不大。"

而各家銀行推出的 " 燒烤貸 "，據嚴力觀察，大多也都是在原有小微貸款產品的基礎上加上 " 燒烤 " 標簽，再在申請流程上開通一條簡化的 " 綠色通道 "，實際與此前南京、武夷山等地的 " 青蝦貸 "、" 茶廠貸 " 無異。

作為信貸經理，嚴力認為近兩年各地銀行針對當地特色產業推出特色貸款，一方麵切實扶持了實體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麵也是來自於滿足普惠金融監管指標的壓力。

他直言，近幾年普惠金融已經成為銀行支行負責人的硬性考核指標，尤其是國有銀行，為了完成任務，銀行會不惜降低一部分盈利訴求。

01 銀行虧本，商戶嫌貴

" 我們做小微貸款通常都會給客戶一定的利率優惠，很多還是純信用貸款，需要挨家挨戶跑，現場審核資質。算下來，有些（小微貸款）業務銀行其實是虧的。"

嚴力提到，近幾年在政策引導下，普惠小微貸款利率一降再降，但直至目前基本也有 4% 左右。對個體商戶來說，4% 的利息仍是一筆不小的資金成本。

如淄博張店區聯合張店農商銀行推出的純信用貸款 " 金爐惠享貸 "，利率按 4.0% 執行，個體工商戶貸款額度最高 20 萬元，微型企業最高可貸 50 萬元，貸款期限最高可達 5 年。

又如齊商銀行的 " 淄滋貸 "，單戶最高可貸 100 萬元，最快當天即能放款，貸款最長期限不超過 1 年，但利率最低執行 LPR 利率，最高不超過 LPR（1 年期 3.65%）+200bp（5.65%）。

而東營銀行的 "e 串貸 " 最高可貸 100 萬元，對應的利率是 5.65%；" 燒烤貸 " 最高可貸 50 萬元，年化利率也需 4.35%。

嚴力表示，在其接觸的客戶中，一般家庭想幹燒烤，手頭的積蓄基本夠用，多數人不會選擇背上貸款利息。因此那段時間，他將業務重心放在產業鏈上下遊，盡量開拓調味料、廚具等小企業客戶，以此解決部分投放指標。

放眼淄博全市，燒烤火爆帶來的資金需求確有提升。數據顯示，截至 4 月中旬，淄博市銀行業機構向燒烤經營主體發放的貸款餘額達 5596.53 萬元，同比增長 29%。

但讓嚴力抓住這波燒烤熱度、不眠不休拓展客戶的壓力，更多是來自領導下達的考核指標。

今年 5 月，銀保監會發布《關於 2023 年加力提升小微企業金融服務質量的通知》（以下稱 "《通知》"），盡管未再提及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增速、戶數 " 兩增 " 的要求，但商業銀行向信貸員傳遞的壓力並沒有減輕，且有向銀行全員擴大的趨勢。

不同於此前對小微企業貸款明確增速指標，本次《通知》對銀行融資服務專門提出一係列具體要求，如要求銀行根據個體工商戶缺信用信息、缺抵押擔保的特點，積極研發小額信用貸款產品；鼓勵發展隨借隨還貸款產品；開發小微企業續貸專門產品等。

02 上市銀行 " 卷 " 起普惠貸款

嚴力提到，" 如果沒有監管要求，我們是不太有動力做小微貸款的 "。因為小微企業基數大，涉及行業眾多，信用評價複雜，" 遠不如維護一個國企大客戶劃算 "，並且還對銀行風控、盈利提出了更高要求。

而當前，很多信貸員為滿足業績指標，其實是 " 冒著險在放款 " ——即使風控不達標，也會幫著客戶含糊過關。嚴力認為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貸款額度小——微型企業和個體經營者貸款額度基本在 10 — 50 萬元，逾期風險較小；二是業績考核壓力過大。

此前在 2019 — 2022 年，監管層均對小微企業貸款做出具體的增速要求。2019 年政府工作報告首次提出當年國有大型商業銀行小微企業貸款要增長 30% 以上；2020-2021 年政府工作報告又連續提出大型商業銀行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增速要分別高於 40%、30%。

此後至 2022 年，雖然政府工作報告未繼續設定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具體增速目標，但銀保監會印發的《關於 2022 年進一步強化金融支持小微企業發展工作的通知》，明確提出銀行業要繼續實現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增速、戶數 " 兩增 "。

其後，國務院印發《加力幫扶中小微企業紓困解難若幹措施》提出 2022 年國有大型商業銀行要力爭新增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 1.6 萬億元。

明確的監管指標落到商業銀行、支行負責人以及基層員工處，就變成逐年增長的考核指標。

目前，上市銀行正持續加大對中小微企業信貸投放力度，至今年年報季，已有 49 家上市銀行披露普惠型貸款餘額。

據安永一項報告統計，截至 2022 年末，大型銀行普惠型貸款餘額達 85,371 億元，比上年末增長 31.83%。其中，建行普惠金融貸款餘額最大，為 23,514 億元，工行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增速最快，比上年末增長 41.10%。

全國性股份製銀行 2022 年末普惠型貸款餘額為 37,916 億元，比上年末增長 20.58%。其中，招商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餘額最大，為 6,783 億元，平安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增速最快，比上年末增長 38.20%。

此外，城商行 2022 年末普惠型貸款餘額較上年末增長 35.95%。

作為組成這些數字的最基層一員，嚴力表示，今年他的指標又漲了，" 我們的指標不是跟著大環境的節奏來，銀行不會因為經濟增速降了或者消費活力不行就給你降指標，你去年完成 6000 萬，今年一定會加到 7000 萬 "。

盡管從嚴力的個體感受來看，部分同行為完成業績存在 " 冒險放款 " 的行為，不過目前金融監管機構尚未定期披露小微企業貸款的不良率數據。而銀保監會此前印發的《關於 2019 年進一步提升小微企業金融服務質效的通知》，曾要求商業銀行在小微企業信貸風險總體可控前提下，將普惠型小微企業貸款不良率容忍度放寬至不高於各項貸款不良率 3 個百分點。

03 普惠金融帶火小微貸款 ABS 交易

持續不斷輸入小微企業的貸款帶動了債券市場上小微貸款 ABS 交易的增長。惠譽博華於今年 5 月發布的一項報告統計，近五年來，中國銀行間債券市場的小微貸款 ABS 交易增長迅速，2022 年發行額達 464.75 億元，共計 14 筆交易，比 2018 年翻了四倍多。



銀行間市場小微貸款 ABS 發行規模 圖源：惠譽博華報告

同時據中誠信國際報告，2022 年小微企業貸款 ABS 產品發行規模僅次於個人汽車貸款 ABS 產品，占當年信貸資產證券化產品發行總規模的 13.07%，成為信貸資產證券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從小微貸款 ABS 的資產表現來看，逾期率曲線在疫情前後呈現先升後降的態勢。



銀行間市場小微貸款 ABS：M2/M3 逾期率 圖源：惠譽博華報告

如曲線圖所示，小微貸款 ABS 逾期率在 2022 年上半年出現高點，體現出疫情對於小微企業經營的衝擊。曲線變動與疫情發展和行業經營壓力相比略微滯後，惠譽博華分析，這或與小微企業貸款的到期一次性還本特征相關。

從 2022 年四季度開始，逾期率曲線走勢開始下降，但截至 2023 年一季度，逾期情況尚未恢複至 2018 年水平。

不過惠譽博華認為，當前逾期率仍處於相對較低水平，違約貸款對於整體小微貸款 ABS 或銀行業小微企業貸款資產質量的衝擊有限。

放眼整個信貸 ABS 市場，盡管去年年全年市場發行量有所收縮，但政策支持下，小微貸款 ABS 並未受到影響。二級市場上，2022 年小微企業貸款 ABS 二級交易量為 165.17 億元，換手率為 45.04%，活躍度繼續提高。

而對持有這些基礎資產的商業銀行來說，" 虧本 " 與 " 冒險 " 的推廣策略不可持續，如何通過數字化、智能化等手段降低放款成本、提高普惠型產品盈利能力，將成為這些銀行未來 " 卷 " 的新方向。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嚴力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