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了一年後,誰還在關注冰墩墩?

來源: 新周刊 2023-01-01 18:42:1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9840 bytes)



圖源:微博 @曹雪無芹

2022 年 2 月,北京冬奧會舉辦期間,伴隨冰墩墩大火,其設計團隊的負責人曹雪被聚光燈籠罩。

他一遍又一遍講述冰墩墩的誕生故事,用父親的口吻描述其可愛與笑容," 冰墩墩不是我們的孩子,而是被派到人間的天使 "。

眾多報道中,曹雪與冰墩墩已成必然的關聯詞。但在鏡頭之外、在冰墩墩火了將近一年後,曹雪正在做什麽?奇思妙想是如何發酵的?如何看待 " 中國設計 "?如何看待當下年輕人的焦慮心態?

2022 年年末,曹雪獲得了新周刊主辦的 2022 中國年度新銳榜 " 年度藝術家 " 獎項。在廣州溫暖的冬季午後,新周刊記者與曹雪聊了聊。



2022 中國年度新銳榜頒獎詞:他是今年出圈網紅 " 冰墩墩 " 的設計者,也是廣州美術學院的一名教師。他和團隊通過收集上千張熊貓圖片,曆時 10 個月,前後修改 1000 多次,最終確定了這個有著內八字、大眼睛,戴著 " 冰殼 " 的可愛熊貓形象。在他看來,中國設計不隻有京劇臉譜、祥雲圖案、青花瓷等傳統元素,還應有更多貼合時代共性的設計表達。他和團隊的作品讓我們看到,深挖時代特征、運用國際化視覺語言,才能把卓越的中國設計帶給世界。

" 中國設計 " 不等於中國元素堆疊

" 可愛 " 是冰墩墩的通行證。

2018 年,北京冬奧會吉祥物尚在征集方案時,設計風格就定下了。作為連通海內外受眾的產物,迎合審美共性很重要。國際奧組委做的數據分析表明,百年奧運史中,吉祥物玩偶的最大消費群體是 9-10 歲小孩。以他們的偏好為參考標準," 可愛 " 在此跳了出來。

最終呈現在大眾視野裏的冰墩墩是一隻幼齡熊貓,圓頭圓腦,沒有脖子,五官大且靠得近,內八腳,看起來憨態無害,一副隨時準備摔倒的樣子。曹雪覺得,這符合人們對可愛的定義,就像沒有人能拒絕大眼睛、小鼻子的貓咪。



跟設想中的一樣,冰墩墩走進了各民族、各年齡層群體的心。2019 年夏天,北京冬奧組委會做了一個測試,邀請來 240 名孩子,讓他們一人一票、給麵前數張卡通人物圖片投票,被抹去冬奧會標識的冰墩墩也混在其中。結果顯示,冰墩墩很受小孩歡迎。

2022 年北京冬奧會期間," 冰墩墩抖雪 "" 冰墩墩卡門 "的畫麵被網友做成表情包傳播。有網友在冰墩墩手辦斷貨後,調侃道:" 我跟冰墩墩隻差一個冠軍。"



冰墩墩抖雪

但作為代表中國的吉祥物,僅有可愛就夠了?冰墩墩火爆的同時,網上也出現了質疑的言論:" 冰墩墩身上為什麽沒有中國元素?"

冰墩墩設計初期,曹雪團隊想過在它額頭上加形似雲紋的小卷毛、在腳踝和手腕的地方畫上國風圖案。動起來時,它便像年畫裏的胖娃娃。

但後來,曹雪將這些所謂的 " 文化標識 " 都去除了,隻保留了冰殼和彩色絲帶設計。熊貓作為被公認的中國獨有的動物,它身上的民族印記已足夠深,重複堆疊中國元素反而會擾亂視線。曹雪還想過把冬奧會吉祥物畫成東北虎或鞭炮的樣子,但調查後發現,熊貓在外國人眼中的理解成本最低。

給熊貓穿上冰殼,不隻為貼合冬奧會的漫天冰雪,更為凸顯科技感與前衛感,如同年輕人著迷的賽博朋克風格。在曹雪的預設中,冰墩墩能與各種流行文化結合,比如轉一圈,便從冰殼中變出一副護目鏡或一個冰刀滑板;身體周圍會出現光圈,就像動漫裏走出來的魔法熊貓。

讓中華文化與現代生活產生交集,是冰墩墩的設計邏輯,也是曹雪對 " 中國設計 " 的理解。

當下許多國風產品,往往隻停留在視覺層麵,而忽略了精神內核,即現代中國人真正需要的東西。就像時下流行的 " 中國生活方式 " 的說法,不是在家裏擺一套紅木家具、一套茶具就算實現的。畢竟,有多少年輕人閑著天天在家品茶?

古代人為什麽喜歡泡茶、為什麽用書信交流?不是為了情調與風雅,而是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倘若要求一個依賴手機溝通的現代人去寫信,隻會讓他難受不已,而寫信的毛筆和宣紙——這些 " 複古中國風產品 ",也就無法完成其傳承的使命,變成了形式化的存在。

從另一個角度看,若藝術與設計僅為了追求淺表的美感,估計梵高、畢加索也難以被世人接受。

因此,迎合時代的訴求," 中國設計 " 才能被世界看到,冰墩墩的可愛與科技風格是如此,曹雪的另一個設計作品 " 廣州首個城市形象標誌 " 也是如此。它以廣州塔形象為主基調,飄揚的線條猶如南來北往的船帆及飛鳥,呈現出一派千年商都繁榮景象,雖被賦予了厚重文化底蘊,但一看就是現代的感覺。



馮驥才先生有一句話,曹雪時常念給學生聽:" 現代建築師不會再去建造金字塔和長城。"

奇思妙想的迸發

靈感源自閱曆,閱曆源自感受。

曹雪將設計的邏輯,具化為包含 A、B、C 的公式。A 代表我們日常儲存在腦袋裏的東西;B 代表我們某個瞬間接觸到的事物," 當你看到了 B,能聯想到 A,在兩者碰撞下誕生的 C,就是我們所說的靈感。倘若一個人腦袋空空,便會對好玩的事物視而不見,因為他無法與樂趣產生共鳴 "。

評價設計作品時,我們常說的" 有那種感覺了 ",指的也是共鳴。



曹雪在無錫上大學,每逢寒暑假,便會坐火車回南京老家。挨著車窗看風景時,他發現,麵向火車行進方向坐與背向火車行進方向坐,看到的事物與獲得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多年後,在廣州美術學院的課堂上,有學生提問:我知道兩者不同,但那又如何呢?

曹雪回答:" 假如我是一個導演,要拍一段人坐在火車裏的戲。鏡頭從越過人的後腦勺,即以第一視角拍窗外,或直接從正麵拍人看風景,所映射的人物心境是不同的。我想讓受眾感受到什麽,首先我要懂這種感受。"

跳出固化思維同樣重要。設計師若隻關注設計領域,作品便易套路化。曹雪曾問學生,你有沒有勇氣往隔壁跑一趟,插腳別的專業?在他看來," 不務正業 " 就是正業。

這些年,他常看自然科學類的紀錄片。追羊的豹子、潛伏的鱷魚,以及大自然中的一切,每天都不盡相同、給他開拓新的視野,而後發酵成靈感," 設計遊輪的,不是工程師,而是大海 "。

如此一想,來自冰雪世界的冰墩墩,卻出自甚少見到冰雪的廣州孩子之手,也就不奇怪了——正因沒見過,想象力沒有自我設限,才能冒出讓熊貓穿冰殼這麽奇妙的點子。

不過,把冰墩墩的尾巴塗成白色,可不是孩子們空想出來的。他們在四川觀察熊貓時,發現其尾巴竟是一坨白色絨球。此外,熊貓不隻有 " 黑白配 ",還有棕色、灰色的。

同樣地,曹雪不希望冰墩墩被視作 " 設計的標杆 ",成為另一種思維邊界。

2019 年 8 月,聽到北京冬奧組委文化活動部副部長高天宣布 " 冰墩墩被正式認定為北京冬奧會吉祥物 " 後,曹雪的腦袋 " 嗡 " 地一聲,隨即熱淚盈眶。他與團隊經過 10 個月的設計與修改後,終於等來開花結果的一天。



但同時,他覺得如果吉祥物不急於發布,冰墩墩的設計稿能一直、一直改下去," 所謂的好設計,都隻是特定時空中的‘好’。冰墩墩雖獲得大眾喜愛,但不代表它是設計的天花板,甚至設計者的終極目標,它充其量隻能算卡通形象設計領域中的參照物之一 "。

曹雪知道,未來會出現更多超越冰墩墩的好設計。

隨性地,勇敢地

靜下心來感受生活,對忙忙碌碌的年輕人來說頗為奢侈。當 70% 的精力被工作分走,餘下的 30% 被焦慮與內耗填滿時,好奇心便沒有了發芽的機會,更別提天馬行空了。

工作了接近 38 年,曹雪沒有一刻是閑著的。

2022 年最忙的時候,是在北京冬奧會舉辦的 2 月份。作為 " 頂流 " 冰墩墩的 " 父親 ",他一個月內接受超過 120 家媒體采訪,曾一天安排了十幾場。從早上 8 點到淩晨 2 點,他都坐在鏡頭前,不停地講冰墩墩的誕生故事、冰墩墩身上的國際藝術語言,講到聲音嘶啞。



但他沒想過推掉部分工作,因為那會是一件令人失望的事情," 冰墩墩給人以溫暖,它背後的人不能是一副冷麵孔 "。

遵從當下情緒和意願去生活,即便此刻被工作填埋,曹雪仍能感受到自由的風刮過臉頰。

他從不給自己設定目標,什麽未來兩年內辦畫展、三年內評上職稱、四年內發表多少篇論文,全都沒有。他覺得,念想一旦被具化成白紙黑字的 "XX 年規劃 ",就成了心理負擔,它會在潛意識中不斷督促你 " 快點 ",並提醒你 " 得給自己一個交代 "。最終,過程與結果都變得索然無味。

曹雪很喜歡陳丹青的畫。多數人畫畫,會先畫好線稿,然後描邊、填色,陳丹青畫《西藏組畫》時,不會用線稿去框定眼耳口鼻或其他物件的位置,比如畫牧羊人的嘴巴時,他是拿著畫筆隨性地在畫板上撩動,嘴角上揚的幅度、嘴巴的大小,全靠感覺。陳丹青說,當我覺得畫筆該停下時,便是牧羊人笑得最舒服的狀態。

多年後,曹雪回味這句話時,心想,最好的不一定是計劃內的,而是當下捕捉到的雀躍。

隨性不等於躺平,相反,曹雪熱衷於冒險。

大學畢業後,他留在母校無錫輕工業學院(現名 " 江南大學 ")任教,已經做到了副院長。某天,他收到廣東省廣告集團的邀請。上世紀 90 年代末,互聯網尚未普及,手機也沒這麽多功能,人們獲取信息的途徑有限,廣州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如何發展新的社會關係,他都不清楚,但就是一拍腦袋,便獨自跑到廣州上班了。

7 年後,他收到了廣州美術學院拋來的橄欖枝,也是一拍腦袋,便回到了校園。在他看來,把人的複雜性、事情的矛盾性都看得太清楚後,做事反而會畏手畏腳。他在魯迅的書中讀過一句話:" 見事太明,遇事則暗。" 用今天的職場舉例,若每講一句話前,都要考慮領導會不會誤解,那這工作你也很難推進。

" 放手去幹,幹了再說 ",別讓焦慮消耗掉生命力與好奇心。



2022 年,曹雪一直在奔跑。手上有幾個正在推進的設計項目,其中一個已經定稿,不久後會麵向大眾發布。

他覺得這種節奏挺好的,起碼腦袋不會生鏽。他時常對學生說,如果有一天我的設計跟不上時代了,或醜得拿不出手了,一定要提醒我," 我不想變成一個靠資曆撐著的人 "。

快問快答

周刊:用一句話總結自己的 2022 年。

曹雪:盡管 2022 年讓我永生難忘,但我還是習慣性地往前看。

新周刊:最近一次開懷大笑是什麽時候、因為什麽事?

曹雪:快樂的事情有很多,但開懷大笑的某個瞬間,還真想不起來了。

新周刊:最近一次感到受挫是什麽時候、因為什麽事?

曹雪:本來我這一周都要在外工作的,但因為陽了,隻能在家躺著,答應了別人的事情隻能往後推,挺對不起人的。

新周刊:你會拒絕做哪些事情?

曹雪:昧著良心給內容質量一般的書或畫集寫序。

新周刊:這 3 年來有沒有過居家或者隔離的經曆?居家或者隔離期間,你如何度過?

曹雪:有幾次出差後,我會主動居家隔離。家裏有一個隔音房, 周末清晨,小孩還沒起床的時候,我便會躲進去聽肖邦的音樂、投屏看紀錄片。

新周刊:麵對疲倦或不可為之事,你會如何勸慰自己?

曹雪:我沒法保證每一個設計都能達到自我心理預期,無可奈何時,隻能勸自己 " 交稿時間到了,就這樣吧 "。好笑的是,我經常馬後炮,拍腦袋罵自己 " 當時怎麽沒想到要這樣設計 "。隻能說,藝術永遠是遺憾的藝術。

新周刊:如果有平行世界存在,你希望你在那裏是什麽樣的人、過怎樣的生活?

曹雪:想做一個自由的畫家。我經常調侃自己掌握了 " 精神分配法 ",白天的 " 我 " 是為甲方服務的設計師,對方要傳遞什麽概念、要用什麽主色調,就都聽他的;晚上的 " 我 " 是表達主觀想法的藝術家,喜歡同樣隨性的梵高。而在平行世界裏,我希望自己不用每畫一筆,都想著目標和市場。

新周刊:今年你讀到的最想介紹給別人的一本書是什麽?

曹雪:我最近在看木心的散文集。他的文字很有意思,一句話能讓我讀半天,然後回味半天。

新周刊:明年最想去什麽地方旅行?為什麽?

曹雪:歐洲,特別是北歐地區,以及法國、意大利。盡管這些國家我去過五六次了,但依然沉迷其自然、人文、藝術氛圍和簡約派的設計風格,忍不住想再看多一眼。

新周刊:如果能預知未來的一件事,你想知道什麽?

雪:想知道未來能否有一種人工智能技術,我隻要把設計想法傳遞給它,它就能幫我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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