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百態：吃一頓火鍋停兩次電，老板不敢進貨

網傳重慶地鐵車廂內燈光（來源：網絡，侵權刪）

作者 | 陳弗也 特約記者 | 李然

編輯 | 楊布丁

出品 | 棱鏡·騰訊小滿工作室

“停電了？”孫宇剛夾到一塊毛肚，整個火鍋店突然就黑了下來。

沒有了空調和排風扇，火鍋店的溫度迅速攀升，汗味、火鍋味也混雜在一起，但這並沒有降低成都人民吃火鍋的熱情。短暫的驚訝、沉寂之後，食客們紛紛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一邊吃，一邊繼續擺龍門陣。

這是7月初孫宇去成都旅行時的一段親身經曆——在和朋友吃火鍋時，一個小時內停了兩次電。

他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多月過去了，當他坐在北京家中的空調屋裏吃著雪糕時，與成都朋友們聊得最多的還是高溫、限電。此時的成都，最高溫度依舊在35度以上，但商場、寫字樓、步行街均限製中央空調，關閉不必要的燈光。

距離成都300公裏的重慶，也開啟了“省電模式”。曾經燈紅酒綠的觀音橋，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地鐵關閉了照明燈，LED顯示牌散發出來的紅色燈光，讓整個車廂看起來就像是“密室逃脫”；小區、商場限電，有居民甚至跑到山洞裏避暑。

8月，是重慶、成都最熱的時候，尤其是重慶，作為中國四大火爐之一，一天的最高溫度超過40度，即便到了晚上，溫度也在30度以上。

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兩座人口均超2000萬的準一線城市如何熬過“電荒”？

“自來水都有點燙人”

過去一周，關蕾一直沒有去上班。她的公司位於成都市成華區，寫字樓裏限電，空調不開放，整棟樓就像是個大蒸籠，汗珠不住地往下掉，公司就讓大家居家辦公了。

8月14日，四川省經信廳和國家電網四川公司發布緊急通知，要求讓電於民，全省除攀枝花、涼山外，19個州市的工業用電戶放“高溫假”，暫停生產。時下的四川，電力能夠得到保障的，僅有居民樓。

其實，從7月起，四川就開始陸續限電，寫字樓裏將空調溫度調到26度以上，晚上關閉外牆燈，這在有些年份的夏天也會遇到。但是，8月17日，位於成都太古裏的裸眼3D大屏幕的關閉，讓關蕾意識到今年“電荒”的嚴重性。

那裏是成都最火的網紅打卡地，強烈的未來感讓它一度紅到了海外的社交平台。若在平時，每到晚上就聚滿了人，拍照、逛街。

最近幾天，成都各地發布節約用電的倡議，縮短了商場的營業時間。比如萬象城宣布從8月22日-8月25日的營業時間調整為11點-21點。不過，為了響應倡議，商場在營業時，會將空調的溫度調在26度以上。

但這樣的溫度設置顯然不能讓客人們涼快下來，一些商場裏的餐廳甚至專門安排工作人員為客人扇扇子。

在重慶，從8月17日開始，已經持續近一個月的“熔爐”模式再升一檔——連續四天最高溫度超過43度，北碚氣象站21日最高溫甚至突破了45度，打破了有氣象記錄以來的極值。

8月一向是重慶每年最熱的時候，但像今年這樣持續一個多月“高燒不退”，陳棟也是第一次見，他明顯感覺空調製冷效果跟不上了。

他的一些朋友甚至自嘲：這個天氣唯一的好處是不用熱水器了，自來水還有點燙人。



成都，高溫造成電力供應緊張，部分街道、商場實行限電措施。

為免中暑，陳棟和大多數重慶人一樣養成了新的作息：出門辦事一定要在上午搞定，下午一步也不踏入戶外。有外地朋友看最近重慶機票便宜動了心，他隻需要截個實時溫度圖，再發張嘉陵江裸露河床的照片，就能讓對方立刻打消念頭。

8月16日，重慶各區縣也發布了“限電令”，要求企業停產放假，讓電於民。有的區甚至發文要求企業員工“必須休高溫假”，以緩解電力負荷。

各大商場、軌道交通、景區、商用樓陸續采取關閉公區照明、關停部分電梯等措施來限電。陳棟也收到了電網的提示：建議居民家中空調溫度設在26度以上，減少不必要照明。

8月21日，重慶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發布通知，為確保店裏安全有序供應，保障群眾基本需要，從8月22日開始，部分商場營業時間調整為每日16點-21點。

往常人流密集的觀音橋商圈，商場公共區域的照明全關了，一入夜就漆黑一片，有路人戲稱那裏已經可以玩密室逃脫了；網紅輕軌也不得不關燈運行，車廂裏隻剩下顯示屏的幽幽紅光，網友們直言：“可以直接拍鬼片了。”

對於川渝兩地的新能源車主來說，電荒也加劇了他們的續航焦慮。

一位特斯拉車主告訴作者，幾天前，他就發現周邊的幾個充電站很難找到空餘的充電樁，有的充電站需要排隊幾十分鍾才能等到。好不容易充上電，開車回家時也不敢開空調，隻能打開窗戶，一邊擦汗，一邊往回開。

而在一些第三方充電站，私家車、出租車、網約車也排起了長隊，等待著充電。

30畝葡萄曬成葡萄幹

連日來的高溫和限電，讓川渝兩地多次登上熱搜，有樂觀的網友拍起了短視頻、段子，但在濾鏡的背後，卻是兩地人民在酷暑天氣下的“煎熬”。

幾天前，一段“四川南充葡萄被曬成葡萄幹”的視頻走紅網絡。視頻中，葡萄架上的葡萄脫水幹癟，一名頭戴草帽的小夥摘下“葡萄幹”說：“新疆的葡萄幹大家都吃過，南充的葡萄幹你吃過嗎？今天我帶你們看下南充樹上自然成熟的葡萄幹，大串大串的，巴適得板。”

小夥幽默的表達逗笑了不少網友，但很快就有網友指出，小夥應該是含著淚拍的。在此後接受媒體采訪時，小夥也直言，高溫讓他的葡萄園損失了幾十萬。



“歡漁巫山烤魚”是成都雙流區的一家烤魚店，8月21日，老板娘在抖音上的一條視頻火了起來，點讚量達到3.8萬，評論也超過1萬。

在視頻中，老板娘一邊擦汗一邊感歎：餐飲人太難了，好不容易度熬過了疫情，指望8月份的旺季賺一筆，卻遭遇了限電。烤魚店所在廣場先是停了空調，後來在下午6點鍾正是上客的時候，又通知說要停電。

這位老板在抖音上告訴作者，直到8月24日，他們都不能正常營業。而如今，自己也不敢進貨，就怕萬一停電，冰箱裏十幾萬的貨會壞掉。

馬蘭在成都邛崍市有一家工廠，養活著幾十號工人，據她講述，從今年7月初，工廠所在的產業園就開始限電，但當時不算太嚴重，他們白天休息，晚上來電時再開工。7月中旬到7月底，園區供電一度恢複正常，但很快，更嚴峻的限電就開始了。

“現在幾乎沒有電力供應了，我們的工人也都放假回家了。”馬蘭向作者表示。

據馬蘭介紹，在產業園區裏，最暢銷的產品就是發電機，一台50千瓦的發電機以往賣兩三萬塊錢，現在的價格要貴幾千到一萬元，並且非常搶手。

使用發電機也大大提高了工廠的生產成本。據稱，一台500千瓦的發電機，隨便一動，每天的費用就可能上萬。

持續的高溫，給重慶人民帶來的困境更為“肉眼可見”。根據《重慶日報》的報道，7月1日以來，重慶市急救醫療中心共接診了48例中暑患者，其中危重症患者有26例，數量比往年明顯偏高。

8月18日，金佛山景區腳下的南川區南平鎮突發山火。當天晚上，涪陵剛剛撲滅的山火複燃，離重慶主城更近的江津區也發生山火。隨後20日-21日，銅梁區、璧山區和主城的北碚區、巴南區等多地陸續發生山火，幾乎是圍住了整個重慶主城。

陳棟笑談，此時的重慶居民要掌握火情，已經不用刷新聞了——隻要望向南方，就能看見一團蘑菇狀的濃煙從天邊升起，隨著風向朝西擴散，在空中拖下了一道漫長的陰影，籠罩著大半座城市。



陳棟於8月22日晚間在樓頂拍攝，圖中左側為重慶巴南區界石山火

山火來勢比預期凶猛。僅是巴南一地，就有超過1500多人救災，消防人手不足，各地紛紛招募誌願者，要求有救災經驗。陳棟身邊有親戚接到招募通知，當晚就上了山。

重慶人一向有暑期去周邊山上避暑的習慣，陳棟也一度想過要不幹脆去山裏躲上幾天。但眼看山火步步逼近，這個選項也靠不住了。

川渝為何會缺電？

“真的應該重視起‘節能環保’了，成都、重慶，兩座準一線城市，說限電就限電，太脆弱了。”關蕾向作者感歎。

這幾天，川渝兩地的人民都在想著如何節約能源，早日度過難關。地鐵站、商場的省電模式，讓兩座城市的夜生活黯淡了不少。不少市民也自發加入“省電”大隊，關蕾在家的時候就不怎麽開空調，實在酷熱難耐，一家人就擠在一個屋子裏開一會兒。

事實上，有著“千河之省”稱號的四川省，一直都是我國水力發電的第一大省。

數據顯示，2021年末，四川水力發電裝機容量達8947.0萬千瓦，水力發電量達3531.4億千瓦時，均穩居全國第一位。

四川本輪“電荒”與高溫極端天氣有關。根據國家電網四川公司發布的信息，今年7月4日-16日，四川遭遇曆史罕見、時間長、範圍廣的高溫極端天氣，7、8月份的水電來水偏枯達到四五成，天然來水電量由同期約9億千瓦時下降至目前約4.5億千瓦時，且以日均2%的速度持續下降。

在往年，四川電力不僅滿足本省使用，還承擔著“西電東送”的曆史使命。

公開信息顯示，四川近1/3的產電需要向省外輸送，連續6年向外省輸送電量超1300億千瓦時。去年，四川全口徑水電外送電量1368億千瓦時，今年上半年，則達到700億千瓦時，同比增長66.3%。

與此同時，高溫天氣下，四川用電需求也激增，刷新單月售電量最高紀錄。

數據顯示，7月份國網四川電力售電量達290.87億千瓦時，同比增長19.79%。居民日均用電量大幅增長，達3.44億千瓦時，相比2020年增長93.3%。

與水電資源豐富的四川不同，重慶約六成電力是依靠火力發電。但重慶的能源格局是“貧煤、少水、無油、富氣”，在2020年全市國有煤礦集體關閉後，重慶火電所需的電煤完全依賴外部輸入。

2021年，重慶從外地進口了2200萬噸煤炭，其中一半以上來自陝西。而今年截至7月23日入渝陝煤就已突破1000萬噸，同比增長了15.32%以上。

按照《重慶市“十四五”電力發展規劃》，重慶到2025年全社會用電量預計將達到1620億千瓦時，年均增長6.4%，電力保障將從目前的“自給為主、外來為輔”轉向“外引內增、多措並舉”。

在“外引”方麵，重慶近年一直在積極爭取外電入渝，有望顯著增加外電輸入的重大項目，包括今年有望開建的哈密-重慶800千伏特高壓線路和川渝1000千伏特高壓線路工程，西藏、青海電入渝的研究也將組織開展論證。

從2012年開始首次被列入三峽電計劃用電城市後，重慶每年可獲得一部分三峽電新增電量的支持，比如2020年有41億度新增的三峽電入渝。未來如何繼續落實三峽新增發電量入渝，也關係著重慶未來的電力保障。

而此次極端高溫天氣，顯然加快了重慶外引用電的步伐。

在國家電網的支持下，從8月18日開始，國網重慶電力爭取到全國六大區域電網、15個省級電網及15條直流接續支援重慶，首次從遠至蒙東、遼寧輸送電力至重慶。南方電網也給予重慶支援，這是史上首次實現南方電網與國家電網相連支援重慶。

“天氣預報說，8月26日，四川、重慶會有冷空氣到來，那個時候，電荒的問題可能會緩解一下。”關蕾向作者感歎，“川渝兩地1億人都在盼著這一股冷空氣。”

（文中孫宇、關蕾、陳棟、馬蘭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