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學院大躍進：網紅學者的IP歧途

2016年，陳春花履新北大國發院，該學院位於北大朗潤園，北依萬泉河，對麵為圓明園三園之一的綺春園。朗潤園見證了陳春花在管理學界的巔峰，她被稱為中國的“德魯克”。

朗潤園是個水中有島，島外有山（假山），山內有建築的所在。現在島內最大的建築群就是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6個院落組成。其正門及主體建築致福軒坐北朝南，位於南北軸線上；萬眾苑坐東朝西，東西軸線上貫穿有3個院落，各院落以回廊相連。

陳春花毫不掩飾對這個院子的喜愛。她第一次進這個門的時候，花開得正好，“一進這個門，我就決定要來了。”陳春花早些年對《中外管理》雜誌講述起的她和北大國發院的一個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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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42歲的林毅夫拉著一批海歸青年在朗潤園裏創辦了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2008年改名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1998年，就在朗潤園裏，他們又創辦了北大國際MBA，後來對外改名為北大國發院BiMBA商學院。

20多年間，朗潤園年複一年玉蘭花開，海棠花落。在這個安靜的院子裏，學生們“與誰為師為榮”，“院子”和“大師”成為北大國發院的標簽。

但當下，陳春花博士學曆造假事件打破了這個院子裏的靜謐。迄今為止：陳春花對外兩次公開表態，一次是文章不是她寫的，一次是假學曆有著曆史的原因，國發院領導知情。

陳春花回應後不久，北京大學人事部發布公告稱：8月3日，我校國家發展研究院收到了陳春花老師的辭職申請，學校按程序終止其聘用合同。公告還稱，學校對陳春花的情況進行了調查。但調查結果含糊其辭，而這場圍繞陳春花的博士學曆打假事件，劃上了句號。

公眾質疑的焦點則是：陳春花即使沒有欺騙學校，但也隱瞞了她的學生和公眾。北大學校的官網裏還曾介紹過她的博士背景（現在已被刪除），且陳春花還在南京大學做了博士後研究，學校難道也不按照教育部相關的要求審核博士學曆？

陳春花的風輕雲淡，而幾個與她相關的大學被置於各種質疑中。陳春花事件，也使得中國商學院教育被撕開了一角，凸顯了商學院在伴隨中國管理學成長的同時，卻在商業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這種過度的商業化，也催使學者假學曆頻頻出現、圈子文化盛行。

對個人來說，商業利益最大化的求名求利，最合理的變現方式就是打造個人IP，個人IP的打造要遵循流量法則。但是，流量法則的前提是“名副其實”，誇大的個人IP傳播則是歧途，“盛名之下，名不副實”，也很容易遭到流量的反噬。

IP歧途

當下圍繞這一事件的爭議仍在繼續，“不被認證的學曆，其性質就是‘假學曆’……陳春花已經承認其博士學位不被認證，招她進博士後工作站的南京大學，以及任職單位北京大學，都應該啟動調查，依照學術規範作出相應處理。”教育學者熊丙奇撰文指出。

自媒體時代，流量成為法則。對一個管理學的學者來講，如何有流量，那就是迎合各種各樣的熱點，IP化走上歧途。這種過度商業化的氛圍下，安靜做學問就成為一種奢侈。這些年機械工業出版社也為陳春花出版了28本專著，她被譽為中國的“德魯克”。

“國內大多數研究德魯克的管理學學者隻是了解到了德魯克的皮毛，德魯克在社會學與政治學也是大師級別，國內流行的隻是一些通識性內容，最深邃的思想部分其實了解的不多，”一位德魯克的研究者告訴《深網》。

“陳春花管理學的水平還是有的，畢竟長期遊走於企業圈和學術圈，眾所周知，中國企業家這個群體非常龐大和多元，她的價值在於把德魯克比較深邃的管理思想用平實和通俗的話語講給中國的企業家聽。”一位曾上過陳春花課程的人士告訴《深網》。

“陳春花有一本書管理散文集《在蒼茫中點燈》，其中有一篇懷念德魯克的文章，這篇文章中的一些內容，激勵了8年前的我。”

一位企業的高管告訴《深網》，“陳春花早期出版的一些書對企業圈還是非常有影響力的，可惜後期太商業化了。”

如此以來，似乎可以理解在輿論一邊倒的情況下，陳春花在其微信公號“春暖花開”上發布的關於其博士學曆的一封公開信後，底下的評論幾乎都是支持者的聲音，摘選其中的一條中的一段，“屠呦呦非院士，孔子老子無學位，燕雀焉知鴻鵠之誌”。

但是，“春暖花開”微信下麵經過選擇而出現的評論區——歲月靜好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當下對陳春花的各種質疑此起彼伏，其中最核心的一點就是 “假博士”的學術水平。

“陳春花是國內兼具理論與實踐的管理專家，但在遇到瑞幸、樂視、ofo等企業時，有失專業水準。陳春花的表現正是中國當前商業學術界的一個縮影，雖然平時筆耕不輟，滿口高深理論，但缺乏對商業本質的深刻理解與恒定的商業價值觀。”礪石商業評論曾撰文質疑。

天眼查顯示，陳春花目前共關聯6家公司，其中存續狀態的有3家，分別為雲南白藥控股有限公司、上海知到知識數字科技有限公司、春花(上海)管理谘詢有限責任公司，其中陳春花在上市公司雲南白藥公司中擔任董事職位，在後兩家公司中擔任股東，分別持股3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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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知到知識數字科技有限公司就是陳春花公眾號“春暖花開”的運營方，該公眾號已發布1300多篇原創文章，談及華為和任正非的有40多篇。

此外，春暖花開這個公眾號也在售賣陳春花的係列課程、有聲書、視頻書，價格從19.9元到699元不等。此外，上海知到旗下還有多款APP，包括知室、知學習、知室書院、數智中心、企業數字大學、視頻書、知師等，品類多為教育企業培訓。

除了微信公眾號，知識付費也是陳春花的一個變現通道，《管理的常識：管理的認知與行動》，在線聽眾破十萬，獲得996萬播放量。也有媒體報道，陳春花注冊有多家公司，而在這個生意鏈條中也綁定了大量的圖書出版商與培訓機構。

例如，陳春花2020年曾與國內某機構合作過一個名為《數字化時代管理訓練》的線上管理課程。課程文案中有“10小時補課，二年EMBA班”、“中國德魯克”和“管理第一人”等語言出現。據悉，該機構為獲得陳春花該課程的授權，便付出了千萬級的代理費用。

在北師大教授、管理學者趙向陽看來，“一個標杆性管理學者從神壇倒下，徹底改變了中國企業界和中國管理學術界之間的關係。兩者之間的關係，從以前的貌合神離，變成了現在的蔑視和無視。“而陳春花事件也可能是冰山一角。

陳春花個人IP過度商業化的背後，則是中國頂級商學院的尷尬。

蹣跚起步

目前國內商學院按照辦學模式可以大致分為三類：大學商學院就是各大院校的經濟管理類院係，如北大國發院、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獨立商學院一般都是由政府出資或個人捐資成立的非營利性組織，如中歐、長江商學院；企業商學院則是由企業獨自創辦。

商學院發源於美國，始建於1881年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是世界上第一所商學院。此後，哈佛商學院、芝加哥大學商學院和斯坦福商學院等一大批知名院校相繼出現。在中國，伴隨著80年代的全球思想浪潮進入中國，西方管理學也成為了其中重要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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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大連培訓中心，40名大學畢業生成為在中國首批接受MBA教育的年輕人。1990年，有關部門同意在清華、複旦、人大等9所院校試辦MBA。1991年是中國設立工商管理碩士（MBA）學位的第一年。

隨著改革開放進入新階段，作為市場經濟充分發展產物和經濟全球化標誌的MBA教育正式納入中國的教育體係是一個重要的曆史性事件。而1991年《財富》500強中的中國企業隻有中國銀行一家。

1994年，上海交大和歐洲管理發展基金會簽署了《辦學合同》，之所以選擇聯合辦學，“本質就是利用社會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來幫助我們辦學，發展教育事業，這是我們的一個重要的思想實驗。”曾任上海大學校長、見證了中歐商學院的創建和發展的翁史烈曾撰文。

1994年，獲準試辦MBA的大學擴展到26所。當中國的商學院教育蹣跚起步的時候，對應的現實需求是：伴隨著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國企業也萌生了對管理的訴求。《藍血研究》的一篇文章曾記錄了華為的一個工資改革的故事，中國企業對管理的渴求可窺一斑。

1995年，華為的創始人任正非在跟財務簽發工資單時，發現一些員工他不認識了，他問一個熟悉的下屬，“王軍這個人怎麽樣？”對方回答不錯，那就工資發三千吧。這個事情引起了任正非的警覺，他已經在給不認識的人發錢了。

用任正非自己的話講就是官僚主義，那時候的華為1000多人，任正非下定決心做工資改革，他請來了華南理工大學管理學院一位退休的院長，帶領著20人組成一個班子，進行工資改革。幾易其稿，都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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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時任華為人力總監的張建國在孫亞芳的建議下，請來了包政。包政，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在中國企業管理谘詢界，成就了許多著名的案例，如《華為基本法》，《TCL以速度抗擊規模》等，是我國著名的企業管理谘詢專家。

包政帶著吳春波去了華為，兩個月後，工資改革方案得到了任正非的認可。包政是1995年春節回的家，寫了一首詩，其中兩句是這麽寫的：“一年將盡日，萬裏未歸人。”。任正非對他說，“最好能成立一個更強大的團隊，幫助我們研究如何評價人的問題。”

1997年，華為當時正在起草《華為基本法》，從北京聘請了一批大學教授組成起草組，起草、批判、修改、再批判、再修改，內部還發起了數輪全員大討論。《華為基本法》中，關於價值的定義：“我們認為，勞動、知識、企業家和資本創造了公司的全部價值。”

任正非非常重視知識的價值，他經常說，教授不要像蜻蜓點水，要像青蛙一樣鑽到水裏去，才能真正了解企業，了解管理。據了解：華為的顧問也不是虛職，是雇主和雇員的關係，他們在公司裏要佩戴華為的工卡。

以華為為代表的本土企業對管理的渴求，成為本土商學院誕生的土壤。

1998年，林毅夫等學者領導的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與美國26所高校合作創立北大國發院BiMBA商學院（以下簡稱北大國發院）。

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在剛創立時候得到了福特基金會為期5年的資金支持。林毅夫希望能再有一筆捐贈，但對方最多隻能給到20萬美元，這也就意味著學院靠基金會支持和捐贈這條路已經到頭了。有學者提議，辦一家商學院。《中外管理》雜誌記錄了當時這個細節。

飛速崛起

2001年《財富》500強中的中國企業已經有了12家。本土企業的發展壯大和對西方管理的渴求，也使得一些海外歸來的管理學的學者有了用武之地，他們也迎來了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機遇，陳春花就是其中之一。

陳春花出生於黑龍江齊齊哈爾，祖籍廣東湛江。其大學本科主修工科，畢業於華南工學院無線電技術專業，而後在北京師範大學進修哲學專業的碩士課程，此後又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獲得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首席人才官》撰文描述：在一些公開發表的文章中，陳春花和企業最早接觸的契機是：1995年，陳春花接到廣東經委的邀請，給廣東當時的大型企業講一下發展戰略，廣東經委把當地一些大型企業的掌舵人，聚集到一起聽陳春花現場授課。

這次講課，使得陳春花與華南的企業交集多了一些。按照她曾對媒體說的，從1994開始，陳春花先後擔任了康佳的顧問，做並購項目；TCL的顧問，做人力資源；科龍的顧問，做企業文化；而後做了美的的顧問，戰略和組織一起做。

2000年前後，機械工業出版社引進和出版了管理大師德魯克世紀經典”係列書籍。2002年高級管理人員工商管理碩士（EMBA）獲批準，有關管理知識和概念的開始普及。

2002年年底的一個下午，後來成為阿裏軍師的曾鳴，接到了當時在北大任教的項兵教授打來的電話，他們約在了北京的一個湘菜館。在那家湘菜館，曾鳴作出了人生最為重要的決定，加盟即將創建的長江商學院。

“長江商學院是一個慈善事業，10年不賺錢，這是我們跟其他商學院不同的地方。”這是長江商學院投資人李嘉誠當年的原話。而長江商學院院長項兵說：“將在5年內聘請70位世界頂尖的商學院教授作為自己的常任教授，全部從世界前十名的商學院請。”

曾鳴，出生於1970年，江西南昌人。高考考入了複旦大學經濟係，1998年獲得美國伊利諾斯大學國際商務及戰略學博士學位，曾鳴是其所在專業的第二個中國博士生，但他畢業那一年，中國學生已經占到了百分之十幾。

博士畢業後，曾鳴任教於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2000年-2002年，曾鳴任中歐、北大光華的兼職教授，還是管理學會會員和國際商務與管理學會的會員。2002年加盟長江商學院後，任長江商學院戰略學教授兼EMBA和高層管理培訓中心學術主任。

馬雲第一次找曾鳴談戰略，是在2002年1月份，“那個時候阿裏很小，才三年，公司大概 200 多號人，當時給我談的最核心的問題就是討論公司核心的收入模式是什麽，是不是達到了一個領導力的突破，一個未來的發展。”《阿裏鐵軍》的一篇文章記錄了這個細節。



阿裏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兼CEO馬雲（左）、阿裏巴巴集團總參謀長曾鳴（右）。來源：視覺中國

2003年，曾鳴成為阿裏的顧問。同年，陳春花出任六和集團總裁，當時她還在華南理工大學任教。六和集團在1995年由張唐之創建，公司主要經營飼料生產、食品加工和畜禽養殖等業務。2004年，六和集團和新希望合並，陳春花卸任，成為企業戰略顧問。

伴隨著一些管理學教授的加盟，隨著國有企業改製轉型、民營企業升級發展、海外企業本地化等機遇，中國商學院教育以最快的速度發展。

因此，管理學教授紛紛全職加入企業也成為一種趨勢。2006年曾鳴離開長江商學院全職加入阿裏巴巴，那一年的阿裏巴巴前後開了五次戰略會議，所有TO B 和 TO C的業務做拆分。那一年，阿裏巴巴還收購了中國雅虎。

商、學失衡

中國高校商學院的發展如雨後春筍，幾乎所有高校都有商學院，但與全球著名的商學院相比，師資力量不足，如沃頓商學院和哈佛商學院等就擁有200-300名全職教授。而企業商學院，清華大學2016年的數據：從2008年至2016年，企業辦的商學院倒閉率高達67%。

這個時候聯合就成為了一種選擇。《南方人物周刊》曾撰文記錄當時的一些細節。

2016年5月2日，北大國發院的報告廳，新華都董事長陳發樹做了一個很簡單的發言，開頭是他隻上到了小學四年級。當天，陳發樹向北京大學捐贈1億元人民幣，用於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的承澤園新校區建設，支持國發院教學科研及雙方共建研究中心。

陳發樹，1960年生，福建省安溪縣人，中國著名企業家，新華都實業集團創辦人，雲南白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聯席董事長、新華都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及董事長，北京大學名譽校董。

當天的簽約儀式上，陳發樹坦陳，“（新華都商學院是）一個最新的商學院、一個師資最薄弱的商學院，能夠跟國發院研究中心，跟整個北大的平台（合作）”，他想借這片沃土，辦“國家最大的智庫，國內機製最新的商學院”，“在教育方麵做出一個典範。”



新華都商學院大樓投入使用 陳發樹費爾普斯出席開學典禮。來源：視覺中國

而陳春花與北大國發院的緣起或許與陳春花新華都商學院理事會理事長這個身份相關。

2010年，時任華南理工大學教授陳春花，被新華都董事長陳發樹邀請，成為閩江學院新華都商學院創始教授。陳春花隨後擔任過閩江學院新華都商學院的副院長及創業MBA的項目主任，後來被委任為新華都商學院理事會理事長。

陳春花自述，2015年她在新希望六和任聯席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時，北大國發院院長姚洋多次發出邀請，希望她加盟北京大學國發院。2016年，陳發樹捐款那一年，陳春花被北大聘為北大國發院教授。

陳春花的加入在當時並非沒有異議。從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創立為止，朗潤園的傳統就是純海歸、純學術，有人因此就提出不同意見。但領導們還是頂住了壓力，他們覺得國發院需要在商科教育領域一些在前沿做過實踐的人。

陳春花加入國發院的那一年年底，已經是國發院教授的陳春花去拜訪了任正非，而後寫了那篇《圍爐夜話》。2017年，陳春花擔任陳發樹控股的雲南白藥董事。2018年，陳春花被任命為北大王寬誠講席教授。那一年，陳發樹捐資5億元，設立發樹醫學發展基金。

伴隨著中國經濟和全球經濟的快速發展，2021年中國企業在《財富》500強排名中的數目達到創紀錄的143家。

但中國商學院的諸多問題也浮出了水麵，教育內容與經濟脫節，逐漸淪為交換名片的場所，圈子文化非常盛行——圈子成為超越文憑不少人選擇商學院的首要附加值和因素。

獨立商學院去爭取“國際認證”和國際排名，曾有人這樣形容獨立商學院:“獨立商學院是社會精英的聚集地，也是中國有名的富人區。”高收費似乎成了商學院的通行證，不少企業負責人擠破頭也要進去，為的就是人脈和圈子。

資料顯示：EMBA項目最貴的以北京和上海地區，分別是長江商學院(68.8萬)、清華大學經管學院EMBA(56萬)、複旦大學EMBA(59.8萬)、中歐國際工商學院(58.8萬)、上海交大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56.8萬)、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53.8萬)等院校學費都在50萬以上。

即便是幾十萬的高門檻，依然炙手可熱。在中國最火的有兩個“學院”————北京的長江，上海的中歐。

“不是每一個總經理和董事長都可以進入這兩個學院的，學校招人的時候，審視的就是‘學生’的企業背景，如果企業不夠大不夠有名氣，想進入這兩個學院也得拚關係。”一位知情人士表示。

因此，中國商學院內廣泛催生出了一種功利化的圈子文化。有媒體曾報道過，某商學院選班長的依據是誰能拿出更多的錢。“有一個班長卸任了，說我在任內補貼了班裏500萬。另外一個人說好，我拿出600萬。他就當了下一任班長。”

網上流行這樣一個段子：“讀EMBA班的女同學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苦苦尋覓意中人的企業女高管，把EMBA當做高端社交場所，順便找到合作夥伴兼老公；一類則是時尚娛樂圈的美女，上EMBA為‘釣金龜婿’，哪個班貴就上哪個。”

這種氛圍下，中國商學院的教育在偏離教育的本質——授課育人。而此次華為割席事件則是中國商學院商學失衡矛盾的一個凸顯，看似偶然實則必然。華為與陳春花割席的決絕從另外一個維度也凸顯了陳春花影響力的巨大。陳春花是如何蛻變成網紅教授的？

走紅與失控

中國頂級商學院的入學資格門檻變得越來越高的時候，中國移動互聯網也迎來了爆發期。

2015年O2O創業潮如火如荼。在當年被譽為創業聖地的中關村創業大街上，一個最有名的段子是，一個保安說自己要做外賣，在一個月內拿到了幾萬塊錢投資，幾個月後，錢用光了，換一個方向再來拿錢。

那一年，2015年5月，2004年由山西人賈躍亭創立的樂視網的市值到了1526.57億元 ，一直名不見經傳的樂視網因為A股的助推，其創始人賈躍亭受到了格外的關注。樂視電視一炮而紅之後，賈躍亭又開啟了樂視的七大生態，一時間，中國互聯網風頭無二。

這種喧囂從一級市場延展到了商學院，陳春花履新國發院後不久就去拜訪了樂視。

陳春花於2016年8月調研了樂視，在這次調研之後，陳春花便對樂視模式極為推崇，在外界開始大講特講生態型的戰略思維。但調研後不到半年，賈躍亭便發布了那封著名的《一半是冰水，一半是火焰》的內部信，樂視的潰敗拉開了序幕。

差不多同一時段，王石婚變的消息，使得陽春白雪的商學院與下裏巴人的娛樂氛圍聯係在一起，商學院出圈了。

2016 年爆出的王石婚變消息，其對象田樸珺出演過《甄嬛傳》，也是長江商學院時王石的同學。長江商學迅速破圈，成為網民朋友調侃的對象。馬雲、陳發樹，主持人陳魯豫、李湘，演員趙本山、李亞鵬、任泉，導演張一白都在長江的校友名單中。

而陳春花的破圈並非無跡可尋。一位曾在北大國發院就讀過的企業人士告訴《深網》：“2017年，我參加了一個聯想之星的活動，陳春花被安排與柳傳誌對談，我納悶，陳老師咖位這麽大了嗎？國發院的楊壯談領導力，馬浩講戰略都很好，為什麽是陳春花？”



來源：視覺中國

在一些企業圈人士的眼中，陳春花是一位專家型作者，那在中國學者圈裏，破圈的幾位學者，張維迎也好，周其仁也罷，均是以直言而被公眾熟知。那麽，陳春花是如何走紅的？

對陳春來說，這一切的緣起就是商業化。商業化最合理的變現就是打造個人IP，個人IP的打造要遵循流量法則。這裏麵有時代賦予的機會：在這個自媒體和短視頻的時代，15秒成名法則魅力一再凸現，流量法則就是當下成名的捷徑。

移動互聯網興起後，明星企業層出不窮，無論是樂視、還是ofo和摩拜，還有後來的瑞幸咖啡，在全民皆知的明星企業家外，也誕生了明星的投資家。這種土壤中，誕生一位中國本土的“德魯克”，也無可厚非，毋庸置疑，陳春花抓住了這個機會。

陳春花的破圈始於自媒體。《首席人物官》描述：2017年從新希望卸任後，陳春花曾和媒體談及， “有一天，我發現別人在用‘陳春花教授’開設微博時，我忽然明白，這個時代，你不去與別人溝通，別人會‘幫’你溝通。”

不久後，陳春花的微信公眾號“春暖花開”上線。陳春花對媒體說，“自己需要融入時代，才可與變化共舞。”除了自媒體這個陣地，陳春花這個名字也屢屢與曾經的明星企業和明星創業者連在一起。

緊接著共享經濟如火如荼，ofo的創始人戴威和摩拜的創始人胡瑋煒都趕上了共享單車的風口。一度，戴威和胡瑋煒都成為明星企業家。“2年前沒有人知道ofo或者摩拜，因為在我們的概念當中，品牌打造要一百年，而今天隻需要2年。”陳春花在多個場合談及。

但摩拜和ofo並沒有按照資本預期進行合並，進入2018年，共享單車行業大起大落，賈躍亭去了美國……擁抱新媒體，頻頻為當時的明星企業站台後，陳春花也多了一個“網紅教授”的名頭”，這種高調也使陳春花在業內頗受爭議。

對陳春花而言，新興的移動互聯網企業需要“網紅教授”的造勢和相互成就，但對華為這樣的企業來講，自身的成長壯大有其複雜性，成長曆程中需要兼聽則明，但成熟之後很難容忍外部網紅學者之於華為意義的過度包裝。

“‘她不可能了解華為’，這句看似粗暴的話折射出了華為所長期堅持的組織文化和價值觀，以及華為的成功密碼。那就是踏踏實實，勤勤懇懇、深入一線、長期專注聚焦於某個領域，努力成為所在領域的頂尖高手。”北師大教授，管理學著趙向陽撰文指出。

“商學院聲譽的建立是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教授團隊的知名度也建立在有多少諾貝爾獎獲獎者上，可在我們這裏，或許是整個企業環境使然吧，教授卻傾向於明星化、企業家化，這不能不說是對管理學作為一門人文學科的偏離。”《三聯生活周刊》撰文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