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空六個口袋買的環京房,我最終還是把它賣了

來源: 每日人物 2022-05-29 22:12: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817 bytes)



這裏是每日人物專欄“千萬間”。

這次,我們關注的是跟環京房說再見的人。

過去幾年來,要說情緒最跌宕的買房者,環京房的業主可能是其中之一。

他們曾經看上去最幸運,又可能最不走運。“環京”,給過他們巨大的紅利想象,但腰斬的房價以現實的形式回應了他們。

入手容易,脫手難。買了一套不斷下跌又難以賣掉的房子,說不清是保障還是煩惱。隨著限購政策逐步取消,提振樓市的訊號更強烈,一些被套了好幾年的業主,有了趁機脫手賣房的想法。

我們找到幾位環京房主聊了聊。選擇跟環京房“分手”,他們雖然不甘,但更覺得是解脫。

環京房,“分手快樂”

收款短信到的那一刻,王立新的心才算真正放下。他終於賣掉了房。

他的房子在河北燕郊,8年前買的,那時候正值上升期,每平米1萬元出頭,一套二居室將近80萬元。與買房時的一派繁榮不同,燕郊房價一路下跌,並不好賣。王立新不敢多要價,隻掛牌110萬元,相當於每平米1萬4,比2022年4月燕郊二手房掛牌均價的17917元還低。

盡管如此,房子還是被還了不少價,最終以93萬元的價格成交。仔細一算,這個數字隻是剛剛好覆蓋掉多付的貸款利息,但王立新很知足,“不賠就已經很不錯了”。

簽合同的那天,他高興地在朋友圈更新,“順利出手,謝天謝地”。

這話並不誇張,對於那些選擇在高點買房的人來說,脫手賣房,就是脫一層皮的悲傷故事。比如一位做生意的大哥在最輝煌的2016年末入手,用閑錢買了兩套房,為了不斷供,4萬元每平米的房子,先後以2.5萬元和2.2萬的單價賣出去了,“加上稅費和給銀行的,基本上賠了一半”;一個欲哭無淚的房主,400萬元入手的新房,沒想到最後隻“賤賣”了170萬元,連一半都不到。相比之下,王立新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了。

賣房後,王立新沒有置換北京,他不想再漂了,選擇回了老家。他是一名程序員,工作幾年攢了一些積蓄,加上賣房錢,手頭上有將近150萬元——雖然這些錢在北京,都夠不上城區一套老破小的首付。

同樣的錢,麵對不同的市場,完全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在合肥,王立新不需要在不同的缺陷中做取舍,甚至可以直接交全款,不必做“房奴”。最終,他選中了一套大戶型兩居室,小區剛建好沒幾年,物業上心、設施齊全,還是電梯房,加班回來再也不用爬7層樓。

在永定河以南的河北固安,北漂多年的鄒濤也成功與環京房分手。從事後期製作的他買房時28歲,那時候固安正趕上2015年第一輪房價翻番,從一平米7千元漲到了1萬多元。鄒濤買了當時最搶手的小三居,一套100多萬元,由父母出大頭,才湊齊了首付。

固安的房子更加難賣,他前前後後折騰了半年多,降了4次價,才以117萬元成交,算上貸款利息和裝修錢,這顯然是個虧本買賣。



▲ 固安。圖 / 視覺中國

置換北京雖然勉強,鄒濤卻也不想拖家帶口地回老家,他和老婆都要換工作不說,孩子上幼兒園也是問題。關鍵時刻是父母和丈母娘提供了幫助,鄒濤的父母賣了老家縣城裏的一個小店鋪,丈母娘也拿出了20萬元的養老錢,掏空3個家庭的錢包才湊齊200多萬元的首付。

“有的非常破,有的非常小,不然就是環境差、位置偏。”挑挑看看了幾個月,不斷取舍和妥協,鄒濤和老婆才終於選定了一個50多平米的小兩居。

雖然是個房齡二三十年的老破小,但鄒濤很滿意,“北漂這麽多年,終於在北京有自己的房了”。

“趁著行情,能跑就跑”

想要賣房的念頭,鄒濤有過無數次。

收房後,鄒濤和老婆搬進去住了1個月就後悔了——通勤時間實在太久。早晚坐公交車要2個小時,每次趕上老婆上晚班,為了安全,鄒濤還要接送。沒辦法,他們隻能搬出來,在兩人公司的中間點,租了間一居室,保證半小時解決通勤。

鄒濤夫妻倆每月收入加在一起兩萬塊出頭,6千多元的月供,加上4千多元的租金,並不輕鬆。2018年初,兒子出生之後,支出驟然增多,“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工作必須更加拚命,鄒濤常常接私活,熬夜剪片子,在酒店工作的老婆也頻繁給人替班,還做起母嬰產品的代購。他們沒錢請阿姨,是鄒濤的母親從老家過來幫忙帶孩子。一家四口擠在一居室裏,老婆和母親帶著孩子在臥室,鄒濤的活動範圍在客廳,前半夜在電腦前工作,後半夜擠在沙發床上。



▲ 圖 / 視覺中國

那時候,限購的影響已經很明顯,燕郊從最高點跌落,曾經的每平米4萬元,已經降至不到2萬元,大廠、涿州,包括鄒濤所在的固安,價格相繼出現腰斬。現實告訴鄒濤,他當初的決定似乎錯了。

下跌後的幾年,鄒濤和老婆沒少因為房子吵架,中心思想離不開“沒聽老婆的話”。兩人準備要孩子的時候,固安房價漲得正猛。2016年,大興機場確定高速路線,準備進行封閉式施工,僅僅一年時間,固安房價飆升至每平米2萬多。老婆高興地打算賣房,但被鄒濤攔住了,他認為這隻是個開始,以後一定還會漲。結果沒有料準,從2017年3月的限購令起,固安的房價走了下坡路。

從此,鄒濤的賣房念頭再也沒斷過。房價一路下行的另一麵,是源源不斷的“限購政策即將放開”的傳聞,每當鄒濤剛剛下定決心,這些傳聞都會把他從“臨門一腳”處緊急拉回,他總是心癢地想,“再等等,也許有轉機呢”。

從沒等來轉機,幾年下來,鄒濤愁白了不少頭發,也像被老婆揪住了把柄,總是指責他,“一步錯、步步錯”。

有相似感受的,是做餐飲生意的老周,前幾年,他在燕郊買了兩套房,當初的預想是,賣兩套燕郊房,回北京買一套。但這幾年裏,發生了很多事,燕郊的房子沒那麽值錢了,他的生意也沒那麽好做了。為了抓住解套機會,他認識了不少銷售和中介,“一來二去成了哥們兒”,想要獲得最新的消息。隻是行情一直不好,他也隻能等待。

真正讓無數房主下定決心的時刻,是疫情後的生活狀態。

王立新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燕郊的生活,每天跟鄰居們拚車,早上6點50出發,晚上6點到9點回來。但疫情之後,堵車時間被無限拉長,“高速入口到檢查站,2公裏的距離,能走上將近3個小時。”遇到疫情反彈,進京檢查站的隊伍就像一條長得沒邊的貪吃蛇,以一個很慢的速度向前蠕動。他到公司的時候,通常已經12點多,比往常晚了3個小時。



▲ 進京檢查站擁堵的車輛。圖 / 人民視覺

有一次他擔心自己被封閉,沒法去上班,在公司會議室裏搭床住了十多天。

漂了幾年,王立新留京的心氣淡了許多。留在合肥的發小已經有房有車,結婚生子,是父母口中的“人生贏家”。合肥這幾年也發展得越來越好,不愁找不到對口工作,加上父親年前犯過一次心髒病,他決定,是時候賣房回老家了。

與此同時,鄒濤也收到了老婆的“最後通牒”。幸運的是,環京已經逐步放開了限購,老周也從關係好的中介那裏聽到了消息,沒有燕郊戶口和社保,也能過網簽,“大家都是隻做不說,很低調”。

對方還勸告老周:“乘著這波行情,能跑就跑。”他意識到,這是解套的好時機。

“沒買房子就好了”

“有房才有家”,是很多人的傳統觀念。對於環京房主們來說,這種所謂的保障,漸漸成為煩惱。

身為獨生女的宋敏,買房,其實是父母的決定。當時她在上大學,是一位住在北京的親戚向父母推薦說,一個新樓盤的位置非常好,可以買給孩子。父母把買房當做是大人的責任,“想要盡自己所能為孩子做些事情”。他們想著,宋敏畢業之後用得上,就算是結婚了,手裏也要有點財產,算是一份保障。

月供不用宋敏操心,錢會按時打到卡上,為了不增加她的負擔,父母甚至在2018年的退休前夕,一次性還清了剩餘的貸款。

對適齡男性而言,房子更像是進入婚戀市場的必備品。2014年大學一畢業,王立新的發小就在省會合肥買了房子,準備在外麵闖蕩幾年,就回老家結婚。父母聽說了,直誇發小腦子聰明,張羅著要給王立新也買一套。

但他心氣高,一心要在北京娶妻生子,打算買燕郊房當做投資。他剛工作,還沒有積蓄,父母幫著付了首付。

當時,擺在鄒濤麵前的,則是婚房。他跟老婆從大學開始戀愛,畢業後準備結婚,他家在河北的一個縣城,經濟條件不寬裕,買不起北京的房子,但二人都不想回老家,商量之後,才決定買在固安。一開始,他們預備以後換到北京,“按照最高點的房價算,隻要三五年,賣房錢加上攢的錢,足夠付一個300萬元的首付”。

現實和預想存在著距離,結婚後的宋敏才發現,燕郊的房子成了負擔。

宋敏的老公有房子,在昌平區,距離她工作的通州太遠,兩人結婚後,隻能先住在宋敏的公租房裏。“考慮到以後生孩子”,他們想把各自的房子賣了,一起換個更大的,但宋敏的燕郊房卻遲遲賣不出去。

現在隻要一想起,宋敏就很後悔買房的決定,“感覺被套牢了”。因為有了這套房子,宋敏失去了首套房資格,不能再以她的名義買新房,60%的首付比例,小兩口實在負擔不起。房子更是搭了父母的養老錢,讓宋敏不願意再向他們張口。

有了房子的王立新,並未得到加分,“一提到燕郊,大家都是搖頭”。女朋友住在朝陽,常常加班,每次約會,王立新都要在公司等幾個小時,兩人才能見麵,周六日出門,更像是進城一樣艱難,“恨不得待夠了本再回家”。

後來同居的時候,女朋友不想住在燕郊,隻能王立新搬出來,燕郊的房子也沒租出去,就一直空著,他除了租金外,還要繼續供著空房的貸款。

兩人也曾談婚論嫁,但對燕郊房的去留始終無法達成一致。女朋友想要盡快賣掉,再添些錢,買套大點的房子。王立新想繼續留著,等等看什麽時候能出現轉機。

他有時會想,沒買房子就好了,沒有選擇更輕鬆,一旦有了選擇,“感覺怎麽做都是錯了”。



▲ 圖 / 視覺中國

降價,繼續降價

賣房的過程,是不斷地讓步,再讓步。

下定決心賣房後,鄒濤看了市場價,“差不多一萬六七”,他算了一筆賬:買房花了100萬,加上利息和裝修,“掛牌135萬,才算是不虧”。

隻是1個月過去了,鄒濤的房子始終無人問津。中介告訴他,是因為價格定得太高。現在的環京即便有市場,也是新房市場,二手房買的人少。情況確實如此,鄒濤掛牌的2020年,就連曾經最搶手的燕郊,一年的二手房成交量也隻有200多套,與之前1000套房源,排號能順到四五千名的火爆景象差距甚遠。

無奈的鄒濤隻能降價,先掛牌125萬元,再悄悄告訴中介,自己的底線是120萬元。這下子,終於有了看房的人,價格卻依舊談不攏,每個人至少都還價了10萬元。

跟幾批人談崩了之後,中介勸告鄒濤,行情如此,真想要賣房,就不能高於120萬元。鄒濤隻能破掉底線,又一次降價。

掛牌了半年,鄒濤才等到誠心的買房者,對方在大興機場工作,買在固安,要比鄒濤他們劃算得多。一番還價後,房子以117萬元的價格成交。鄒濤有些難過,折騰好幾年,最後還是虧了,老婆安慰他,“沒砸在手裏,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 河北固安的一處售樓中心,售樓員們正在為一個北京來的看房團介紹樓盤。圖 / 視覺中國

王立新的房子掛了很久,聯係他最多的不是看房的人,而是一個又一個中介。疫情期間,帶人看房並不方便,中介隻能發視頻和VR代看,“看不見實物,人總是會不踏實”。等到燕郊順利通行後,王立新的房子才順利出手。

老業主連忙脫手,新北漂還在等著進來。如今,仍然有許多年輕人想來環京買房。王立新房子的新主人也是北漂,把燕郊作為當前的最優選擇。這種想法,王立新完全可以理解。

當年他也這樣想,“既然決定留在北京,總得先有個像樣的家”。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立新、鄒濤、老周、宋敏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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