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一顆牙上萬元,集采能大降價嗎?

2021年1月,在牙痛忍了1個多月後,合肥豐華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的調度員李小莉終於決定去治牙。醫生診斷後建議她種植牙齒,但動輒上萬元的種牙價格,讓月薪四千的她感到驚訝:“普通工薪階層很難承受。”

李小莉的另一個身份是全國人大代表、肥東縣總工會兼職副主席。有了這次的親身經曆,她在調研了當地的種植牙市場之後,在3月份的“兩會”上提交了《關於規範種植牙材料費用並將其治療和服務費用納入醫保的建議》。

“一個縣級以下醫院,口腔治療門診平均每天接待患者大約30位,平均一顆種植牙治療費用大約在6000-20000元不等。如果種全口牙,相當於在縣城買套房”。她在提案中寫道。

“種植牙這一塊大家爭議很大,詬病很多,種植牙是一種重要的缺牙修複治療方式,社會需求也很大。”一年之後,在2022年2月11日的國務院政策例行吹風會上,國家醫療保障局副局長陳金甫如是說,並表示種植牙集采規程方案基本成熟,準備今年上半年力求能夠推出這樣一個地方集采的聯盟改革。

這也是繼1月10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要將骨科耗材、藥物球囊、種植牙等分別在國家和省級層麵開展集采之後,國家醫保局首次公布種植牙集采的時間表。

一旦進入集采,市場預期種植牙的價格將會大大降低。消費者“不種牙疼,種了心痛”的窘境有望改善。

要知道,作為首個高值醫用耗材領域的集采項目,冠脈支架的價格從均價1.3萬元左右下降至700元左右,降幅達93%。第二批納入集采的高值醫用耗材中,人工髖關節均價從3.5萬元下降至7000元左右;人工膝關節均價從3.2萬元下降至5000元左右,降幅達82%。

“種牙自由”真的要實現了嗎?

種植體成本隻占10%

種植牙,即一種以植入組織內的下部結構為基礎來支持、固位上部牙修複體的缺牙修複方式。主要分兩步:首先將種植體通過小手術埋入缺牙部位的牙槽骨內形成人工牙根,3-6個月後進行二期手術,術後約1個月後再在人工牙根上連接美觀自然的瓷牙。

與傳統的活動義齒和固定義齒這兩種治療方式相比,種植牙舒適美觀,更接近天然牙,且不損傷正常牙齒,使用周期更長,因而一度被視為除了乳牙和恒牙之外的“第三副牙齒”。當然,與之相匹配的,它的費用也更高。

北京一家知名三甲醫院口腔科的牙科醫生白婷婷(化名)向作者介紹,目前市麵上單顆牙的種植費用從大幾千元到近3萬元不等。從全國範圍來看,哪怕是最偏遠的邊陲小城,種一顆牙的全部費用算下來也得七八千元,“這是最便宜的價格”。

而如果患者的情況比較複雜,在北大口腔這種全國最知名的醫院裏做一口牙,則需要花費20-30萬。“一輛小汽車就跑進去了。”她調侃道。

在宗仁卿紀念醫院口腔科主任李彥奇的印象裏,他做過最貴的種牙手術全部費用在25萬元。對象是一名患有嚴重牙周病的患者,需要拔掉全部原有牙齒,進行全口重新種植。據他介紹,因為牙周病而造成缺牙的患者起碼占到五六成以上。

種植牙係統由種植體、種植基台和牙冠組成。其中種植體作為最核心的材料,決定著種一顆牙的最終價格。

太平洋證券的一項調研數據顯示,目前國內市場上種植牙的費用大概在8000-22000元,其中種植體價格在3500-12000元,占了整個手術費用的50%;手術及麻醉費用在3000-5000元,占比25%;種植基台費用為1500元,占比10%;修複材料費用為1200-2500元,占比10%;剩下的5%為牙冠費用。

李彥奇則告訴作者,如果從終端消費價格來看,光種植體的價格能占到70%;但實際從口腔醫院的成本端來看,種植體的成本在整個種植牙裏的隻占10%-20%,其他的耗材成本大概占到10%-20%,剩下的都是技術成本,其中植牙醫生的技術成本大概會占到百分之三四十。

國海證券的一份調研數據也顯示,種植體的進貨價隻占種植牙費用的十分之一左右。在消費者終端5000-10000元的韓係品牌,口腔醫院的進貨價位在500-800元;在消費者終端價20000元以上的士卓曼,在口腔醫院的進貨價為1800元-2300元。

以家鴻口腔為例,招股書顯示其代理的登士柏種植體2019年均價在1038元,國產品牌在400-450元,平均下來種植體的進貨價格為775元。

集采能打下價格嗎?

來自北京朝陽的王先生在幾個月前拔了三顆牙。按照原定計劃,醫生在過年前給他測完骨量之後,就要開始種牙,預計需要花費小5萬塊錢。在1月10日種植牙進集采的消息出來之後,他決定再等等,等到政策落地了再去種。“應該能省一筆錢。”他盤算。

種植牙進集采後,究竟降哪部分費用?最終能降多少錢?這是市場和消費者最關心的話題。此外,與此前進集采的高值醫用耗材不同,種植牙並不在醫保範圍之內,這也是它的特殊性所在。

據陳金甫介紹,種植牙集采將從地方探索開始,從去年初就開始部署,由四川組織省際聯盟來研究種植牙體集采規程。地方集采的聯盟改革實際上也是在國家主導下一種布局,在牙科種植體探索的一種集采方式。

“實際上今後集采更重要的是規則,不同招標標的的特點非常複雜,需要符合產品質量的要求,又要符合臨床需要,又要切實讓企業、患者能夠共享改革的成果。”陳金甫說道。

按照前述分析,種植牙實際的耗材成本占整個治療費用的比例較低,即使種植體等耗材降價90%,對於整體治療費用的下降也不明顯,達不到消費者的預期。

此前冠脈支架的降價案例或許可以提供一個參考。華夏時報曾報道過它的費用構成:單個冠脈支架的成本400元,出廠價2000元,終端售價超過1萬元。有參與冠脈支架集采的內部人士指出:一個售價超過萬元的支架,大約有8000元都被消耗在流通領域。從廠家到醫院有全國總代、省級、地市級等層層代理,每多一層代理,流通費用就會上漲。

國家醫保局醫藥價格和招標采購司負責人此前在接受采訪時提到,藥品集采除了實現規模經濟、降低采購價等與國際上類似的功能之外,還承擔了一項特殊的階段性功能:取消“帶金”銷售。根據專家分析,藥品一半的銷售費用是回扣,回扣包含在藥價裏。

白婷婷告訴作者,在公立醫院口腔科的定價體係裏,醫生的手術費用定價很低,因此有一部分會隱形附加在耗材費用上,這也是耗材終端費用會比實際成本高出很多的原因之一。如果集采將耗材費用“打骨折”,意味著醫生的收入也會相應減少。

新氧平台入駐醫生、重慶華美整形外科醫院口腔科主診醫師苗智許則更為樂觀,在他看來,種植體進集采,一方麵會使得單價降下來,另一方麵也會讓更多人接受這種形式。他預期一旦進入集采,他們醫院的種植量至少還能再翻一倍。因此,對醫院的整體收入而言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以量換價,是集采的最大特征。以冠脈支架為例,據聯采辦公布的數據,2021年1-11月,中選企業已出廠供應中選支架260.07萬個,達全年協議采購量的2.42倍以上,為醫院實際使用量的1.98倍。

對於上遊廠商而言,帶量采購同樣意味著挑戰與機遇並存。口腔修複材料廠商正海生物在年報裏提到,挑戰在於帶量采購會直接影響到產品的盈利能力,而且一旦未能中標,在采購周期內會失去該地區的大部分市場份額;機遇則在於帶量采購促進了行業集中度的提升,中標後以量換價的效應有利於公司銷量的提升,進而獲得“渠道”效應、擴大品牌影響力。

此外,種植牙市場的特殊性還在於,種植體國產品牌市場占有率過低,甚至尚未進入到一些知名公立醫院口腔科。一旦集采國產品牌能否中標,以及中標之後能否被公立醫院普遍接受,仍是未知數。

國產品牌在“鄙視鏈”底端

白婷婷告訴作者,在種植體領域,“歐美品牌—韓國品牌—國產品牌”是一條嚴格的“鄙視鏈”。

作為種植體領域的鼻祖,歐美係廠商最早從上個世紀50年代就開始研究種植體,經過70年的不斷更新迭代,如今無論是在材料還是技術上,都有無可比擬的優勢,處於“鄙視鏈”的最尖端。歐美高端品牌的代表包括瑞士的士卓曼(Straumann)、ITI、瑞典諾保科(NobelBiocare)、德國費亞丹(Friadent)等。士卓曼的財報數據顯示,2018年士卓曼在全球以25%的市占率位居榜首,其次是諾保科占據19%。

韓國品牌則主打中低端市場和性價比,代表品牌如奧齒泰(Osstem)、登騰(Dentium)等,兩者分別占據全球7%、4%的市場份額。

作者從多名牙科醫生處了解到,歐美品牌和韓國品牌的價格差別在1.5倍-2倍,例如,奧齒泰在國內的終端價格在六七千元,而諾保科的價格普遍在1.3萬-1.5萬元。也正因為價格的關係,歐美高端品牌的市場以公立醫院為主,韓國品牌則發力民營醫院和口腔診所。

多家券商的研究數據表明,如今進口品牌已經占據中國種植體市場90%以上。對比下來,國產品牌無論是在知名度,還是價格上,都處於“鄙視鏈”的底端。

如果是在一些知名口腔公立醫院,進口品牌的占有率會更高,甚至接近100%。白婷婷告訴作者,她們醫院目前隻用諾保科這個品牌,即使是一些修複材料,也會首選進口。畢竟對於醫生而言,更多考慮的是臨床療效,如果植體活不了,或者後續出現一些並發症,砸的是自己的招牌。而在效果這方麵,國產品牌還是有很大的差距需要追趕。“目前國產的除了便宜,真的不太好用。”

據作者了解,國內種植體係統基本在2015年前後上市,截止2020年底,國內已經有15家企業和機構獲批種植體,其中美佳境、安聯和薏鈦科技三家來自中國台灣,北京BLB、百康特BKT、江蘇創英、威高等種植體品牌的認知度相對較高。

國海證券分析稱,國產種植體定位和韓係接近,但起步較晚,受到韓係價格壓製,市場份額預計在7%。總營收規模在2-3億元,最大的營收約5000萬元,目前尚未有成規模的種植體企業。

在李彥奇看來,韓係品牌已經把價格做得足夠低,國產品牌要能達到基本的技術門檻,價格也再低不到哪裏去。而作為一個全新的品牌,如果沒有特別的病例基礎,沒有特殊的技術和性能,“要突破還是有點困難”。

作為口腔行業的兩座金礦,種植和正畸被普遍認為是口腔發展最具潛力的領域。但在進口替代這方麵,兩者卻呈現明顯的差異。

在如今中國的牙齒正畸領域,牙套品牌既有隱適美這樣的國際品牌,也有時代天使這樣的國產後起之秀,在市占率上可以和國際大品牌一較高下。灼識谘詢的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隱適美和時代天使達成案例數分別為13.89萬例和13.76萬例,市占率分別為41.4%和41%,行業處於雙寡頭競爭階段。

但種植體領域要實現進口替代,目前看來難度很大。苗智許對作者表示,種植體的發展曆史久遠,材料和技術已經很成熟了,短時間內要搞出革命性的創新很難。此外,與成立近20年的時代天使相比,國產種植體品牌的成立時間短,在進口替代這方麵很長的路要走。

據他介紹,他們醫院歐美係種植體的占比為三分之一,但貢獻了三分之二的收入,剩下的三分之二為韓係種植體,“國產基本上不用”。

白婷婷也提到,戴個牙套兩三年就能看出來效果,但種植體的話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看到一個遠期的穩定的效果。因此,與歐美品牌積累了幾十年豐富的臨床數據相比,國產品牌在這方麵有著天然的短板。

針對國產種植體臨床數據缺乏的現狀,太平洋證券給出的建議是,國產品牌在市場推廣上,避開由歐洲頭部種植體企業霸占的頂級公立醫院,和韓國企業占據的一線城市民營醫院,去開拓二三線城市空白市場。隨著臨床數據的積累,臨床需求反饋到產品的微創新,到和更多的醫院合作,拓展品牌知名度,有望切到更多份額,進而實現進口替代。

值得一提的是,與進口壟斷的種植體市場相比,用於種牙後期的修複材料領域競爭格局相對較好。太平洋證券提供的數據顯示,以口腔修複膜為例,目前行業的主要競爭者有瑞士蓋氏和國產企業正海生物,其中蓋氏的產品銷售占行業70%左右,正海約占12%,進口替代已經慢慢開啟。

種牙需求井噴催生千億市場

2月中旬,作者在北京清河一家地下超市入口處看來,十幾米的通道內密集排列著多家口腔醫院的種植牙廣告牌,競爭激烈程度可見一斑。其中還有醫院打出“首顆種植體2980起”的價格來吸引眼球。

中國口腔醫療服務行業正處於高速發展階段,《2020年新氧口腔白皮書》顯示,有約50%的中國居民患有各類口腔疾病,需求長期保持在高位,但是根據患病的嚴重程度,大部分口腔患者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該白皮書援引官方數據稱,醫院門急診的口腔患者就診人次,由2008年的0.71億人次增長到2018年的1.56億人次,呈現快速增長趨勢。比起耳鼻喉科和眼科等其他具有市場化屬性的科室,口腔科的市場化程度相對更高。

第四次全國口腔健康流行病學調查結果,中年人(35-44歲)平均患齲顆數為4.5顆,平均缺牙數為3顆;老年人(65-74歲)平均患齲顆數為14.65顆,平均缺牙數為11顆。

此外,缺牙數量跟年齡有很強的正相關性,而隨著中國老齡化程度加劇,將進一步催化種牙市場的增長。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達2.6億人,占比達到18.7%,較2010年的比重上升了5.44個百分點。

苗智許注意到,前幾年他還需要跟患者耐心解釋種植牙這個概念,如今大家對種植體的接受程度越來越高,已經把它當做一個常規的口腔修複方式。“現在種植已經成了首選,傳統的烤瓷修複已經很少人來做了。”

據他介紹,雖然這幾年持續受疫情影響,但他們醫院2021年的種植量比2020年還是增長了將近兩倍。其中,中青年群體能占到70%以上。

李彥奇也有同樣的感受。據他回憶,5-10年前,缺牙患者願意接受種植牙的比例隻有兩三成,需要醫生花很長的時間去溝通,去協調;如今這個比例上升到5-7成,至少一半以上的患者隻要自身條件允許,都願意接受種植。

與龐大的市場需求相比,國內種植牙的滲透率還比較低。前述國海證券的研究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種植牙植入數量預計400萬顆,2016年-2020年複合增長率為30%。

士卓曼的財報數據提到,發達國家的種植量普遍在100-200顆/萬人,一些將種植牙納入本國醫療保障的國家,比如韓國和以色列,種植量更是高達600顆/萬人,俄羅斯和巴西等新興國家也在100顆/萬人,而中國2020年的種植量僅約25顆/萬人。

太平洋證券測算,隨著可支配收入提升和種植牙醫生數量增多,預計國內有望達到100-200顆/萬人的水平,總共達到1400-2800萬顆,以均價1萬元/顆測算,種植牙的市場空間在1400-2800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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