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培員工轉型難:曾經萬元高薪,如今投簡曆被拒

來源: 鳳凰WEEKLY財經 2021-10-11 23:50:04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039 bytes)



“不好意思,我們現在不要教育機構的”。張方從麵試官的口中聽到這樣的回答,“最近來麵試的都是這行的”。

教育機構的裁員沒有終止,尋找下一份工作也變得更困難。

從教培行業短期內湧出了大量人力,他們經曆相似,求職心急。一名前教培從業者每天睜開眼睛就打開招聘平台,接受降薪,希望得到轉行的機會,“幾乎刷遍了所有有可能的崗位”。

一個月過去了,張方投出了近200份簡曆,但還沒能找到新的工作。

躲過了教培行業的第一批大裁員,張方原本以為自己是幸運的。 但沒過多久,整個校外培訓市場急速收縮。生死壓力麵前,大多數公司選擇壓減成本、增加工作量,試圖以最小代價撐過轉型期。

第一批裁員中的“幸存者”們發現,自己的工資少了一大半,考核標準卻更加嚴苛。一名從業者稱,其被通知轉簽為非全日製合同,他認為,這意味著“從正式工變臨時工,被裁就一句話的事”。

人心惶惶,他們開始羨慕第一批被裁也拿到“N+1”補償的那些人,“好歹,給個痛快”。



一名前教培行業從業者求職時,得到了“現在不要教育機構的”回複。圖源:某社交平台

幸存者:KPI大幅上升,壓力越來越大

很少有人留意到一些福利是哪天開始取消的。每天供應的水果不再補充,辦公室裏的零食櫃空了,節日禮物變得簡單,趕上中秋節,幾家員工在社交平台曬出的隻剩月餅,“有就不錯了”。

在線教育公司的福利曾讓人羨慕,受資本追捧時,教培行業出手闊綽。李凡剛入職時,發現公司提供免費的合作健身房,是一家在當地“很貴很貴”的機構,慶幸自己選了份好工作。另一名輔導老師印象深刻,每個人每年有7000元的旅遊基金。

好光景不複存在。“雙減”政策發布前,聽到風聲的教培企業已開始收縮,李凡眼見隔壁部門的同事一組一組被裁掉,沉默地離開工位。

晚點LatePost報道,行業巨頭之一新東方計劃到年底裁員超過4萬人,截至9月中旬完成不到1萬人。高途創始人陳向東在7月30日的內部信中確認裁員方案,據媒體計算,涉及近萬名員工,相當於企業人數的三分之一。

緊張的氣氛從各處透出來,幾乎沒人顧得上對取消福利提出異議,“公司需要壓縮成本,可以理解”。



值得在意的是績效考核標準的變動,直接關係著工資。對李凡等輔導老師,最關鍵的考核指標是續報率。續報率越高,意味著公司用同樣的獲客成本留住了更多老用戶,也意味著輔導老師們要用更多時間和方法說服家長。

續報率目標被提高了。李凡記得年初的要求是班級的30%左右,新目標卻定到40%甚至45%。她覺得不合理,“以前都不一定能達到的,現在怎麽做到?”大多數家長聽說了“雙減”政策要求不得麵向學前兒童進行線上培訓,也見了許多教培企業無力支撐、跑路破產的消息,不願輕易續報。

撥給家長的電話裏,沒等李凡說完,對麵就掛了。她必須得重新撥回去,耐心、禮貌,再說一遍。公司對溝通電話的標準也變得更細,一次溝通需要覆蓋十幾個要點,總結學情、指出問題、提供解決方案等,如果漏了,就算溝通不成功。第二天,電話又會打給同一個家長。

李凡不敢鬆懈,同事的電話也從上班打到下班。績效方案改了好幾版,目標總在前麵吊著。有一次,她刷後台,目標完成率已經達到了80%,第二天再刷新,數值又落回了60%。工作人員回複她的疑問說,最終的要求還沒有確定。達不到要求,績效就被大幅調低,同樣的工作強度,有人對比,工資卻少了近1/3。

從第一批大裁員中“幸存”下來的人感覺壓力越來越大。一位留下來的員工覺得,處罰機製變得更嚴苛。公司針對各類工作失誤設置了“紅黃線”,觸碰了紅線的員工不僅要被扣大量績效還可能被開除,拿不到任何補償。

根據她的過往印象,員工輕易不會受“紅黃線”處罰,但這段時間情形不同。打開郵件,常看到數十例通報,原因是“工作態度消極”之類,但並沒有說明具體理由。她提醒自己,千萬小心。

熬到現在,誰也不願以“淘汰”或“優化”的方式離開。人人自危下,一名教培行業從業者在公司待的時間變得更長。

九點上班,同事們大多提早一個小時到,企業微信24小時在線,隨時待命,爭取加班機會。領導敲打她,“公司留下你,是看重工作能力”,她希望證明自己,把工作計劃排滿了周末。

起初留下來的慶幸很快在煎熬中磨滅了。李凡和大多數同事已經對公司轉型不抱什麽希望,隻剩下一個念頭,“要裁就裁吧,不要折磨我們”。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結果了,拿到補償金成了最後一個堅持的理由。

離職者:一份通知,全職待遇成了兼職

到裁員時,能否給出合理的“N+1”補償被作為評價公司最重要的標準,許多人稱其為“最後一份體麵”。拿到補償的人稍感安慰,有人在社交平台曬出轉賬截圖,感謝公司,告別夥伴。

也有人為此與公司陷入了焦頭爛額的爭執中。

在教培行業工作近兩年,王容格見過公司蓬勃發展的樣子,她珍惜這份工作帶來的收獲,想著做好分內的事情,直到公司不需要自己的那天——各負其責,體麵再見。

她沒能如願。一份突然下發的通知要求,她所在的組別換簽合同,轉簽為非全日製合同,即以小時作為工作時間單位確定勞動關係。通知中說明,“教培行業形勢嚴峻,像新某方、學某思等教培機構的全職老師都已經進行了換簽”,“由原來的‘底薪+課時費’的模式變成‘無底薪+高課時費’的模式”。同事解釋,就是把全職老師轉為兼職老師。



一名教培企業員工收到通知,公司要求其轉為“無底薪+高課時費”模式。

公司群裏,人事工作人員不斷催促老師們接受換簽。王容格不放心,上網查詢發現轉簽後明顯不同的是,“非全日製用工雙方當事人任何一方都可以隨時通知對方終止用工”,且“終止用工,用人單位不向勞動者支付經濟補償”。一位曾在教培機構被拖欠工資的朋友提醒她,就算到了維權時,兼職也是相對弱勢的一群人。

“N+1”成了泡影。“對公司心灰意冷”,她覺得這是公司為了節省賠償成本、變相逼退員工的手段,如果無法接受轉簽,選擇辭職,公司不用支付賠償。通知公布後,一些同事不願繼續“耗著”,已經離開。但即便接受轉簽,課時費成為全部收入來源,公司業務很難承載所有老師,不一定能排上課,收入變少,到“終止用工”時,依舊沒有補償。

憤怒過後是焦慮,一名被要求轉簽的輔導老師覺得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麽選擇。她原本計劃一邊上班一邊備考,撐到十月底。她需要收入,也禁不起重新找工作的折騰,眼下這個變動,打亂了原本的安排,輾轉到淩晨兩點,她也沒能想出好辦法。

許多員工無法接受這一轉簽方案。在社交平台上,多家教培企業員工透露被通知相似的轉簽要求,正嚐試表達訴求,爭取更合理的解決方案。

一些員工甚至沒有協商“N+1”的機會。在地方某小型培訓機構任職的一名老師經曆了“閃電裁員”,前天上班時還沒察覺到異樣,第二天就被突然通知要“走人”,從接到通知到離開公司,還不到兩個小時。

談及補償,公司態度強硬,並不願意承擔。她嚐試溝通,電話被拉黑,工作群也被移除,能證實裁員的隻剩口頭通知。去詢問仲裁解決的可能性,對方告知她,可能要排期至明年初,“聽到心都涼了”。

有人在評論中提供經驗,“保存好打卡記錄,別怕麻煩”。在各個社交平台上,關於教培行業仲裁的求助帖增加了不少,一名求助者感歎,“沒想到走到了這一步”。

轉行者:“不好意思,不要教培行業出來的”

無論以何種方式離開教培行業的人們,都會遇到同一個問題:尋找新工作。

特殊形勢下,求職的難度被陡然拔高。有人“出身”大廠教研,被裁員一個月後仍舊在海投簡曆,在無數次的拒絕中意識到光環不再。失意的教培人聚集在“離職、上岸交流”話題下,一個月、兩個月,失業時間不斷拉長,滿是對自己的懷疑和喪氣。偶爾有人成功“上岸”,回複中很快有人“蹭蹭福氣”或者“求經驗”。



在教培行業“離職、上岸日記”中,許多人講述求職受挫的經曆。

“大家都在問出路,大家也都沒出路”。教培行業在過去幾年吸引了大批年輕人,待遇豐厚、福利誘人。

張方畢業後到教育公司做輔導老師,發現工資比同學高出約1/3,同學都想擠進在線教育公司,學什麽專業的都有,覺得“太有錢了”。她看著公司迅速膨脹起來,工作群越來越多,聽說“一年能進一萬名輔導老師”,感歎:“多恐怖的速度”。踏出校門的年輕人相信,自己踩上了風口。

這些人如今又被迅速甩開。李凡所在的公司分部員工超過1500名,大半是輔導老師,也是重新求職時覺得最艱難的那批人。

他們拿過高薪,“努努力就能上萬元”,但教培經曆在別的行業卻價值不高。

李凡盤算過往的經曆,運營、銷售,都懂一些,也都不算深入,似乎也沒有專長的技能,轉去別的行業,實際經驗沒有,人力成本又高於應屆生。

大多數人都接受了降薪求職的現實。被裁員後,李凡把薪資預期調低再調低,按“零經驗”尋找工作機會。她不敢休息,“教培行業出來了那麽多人,競爭壓力太大”,而過程比想象中更難。

複試時,經理沒等她說話,直說認為教培機構的輔導老師溝通能力不行,工資溢價過高。李凡像是挨了場訓,準備好的介紹沒能用上,甚至沒來得及表達“從零開始”的想法。工作人員跟她解釋,最近來麵試的,十個有六個都是教培行業出來的,可能有些負麵印象。

有人投簡曆時發現,一些崗位直接回複,“暫時不要教培行業出來的”。有同行覺得憤怒,李凡安慰自己,“雖然紮心,總比白跑一趟好一些”。

轉行不易,但大多數人仍然選擇離開培訓機構。張方一畢業就入了這行,已經幹了三年多。被教培企業裁員後,有朋友內推了一個大廠的教育崗位,麵試到了第三關,她決定放棄,“我怕又被裁了”。行業動蕩,她反問,“何必去了再被裁一次呢?”

家人的催促越來越緊。離開家鄉到北京闖蕩,工作是她和這座大城市唯一的聯係,留給她緩衝的時間並不多。求職碰了幾次壁,她隻能回到老家。

生活一下就變了。她還沒做好準備,再去找工作,提起“五險一金”,一些公司甚至覺得是個過分的要求,她又問了許多家,得到了相同的答複。“算了,先幹著吧”,她安慰自己,上班時,同事們習慣了慢節奏,一個簡單的問題討論兩個小時,她怕自己頹廢,又迷茫不知道如何改變。

每天工作手機不敢離身的那段時間,如今回憶起來變得遙遠。回到老家,很快有人催著生孩子,她以“收入不穩定”的理由拒絕,又覺得撐不了太久。她原本商量,趁著年輕,再在外發展兩年,花了大力氣說服了家人。被裁員前,她剛來到一家公司,打算挑戰新崗位,她有信心幹好,再過兩年,體麵地回家。

那道裁員通知成了潦草的結尾。她偶爾還會想起在教培機構工作的那段時間,勸慰自己:“付出了也有回報了,不必覺得有遺憾”。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