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組的同事突然被檢測出一例新冠陽性,公司郵件裏通報了,我就趕緊下樓測了一下。”在紐約一家投行工作的尼古拉斯對作者表示,在結果出來前的兩個小時等待期裏,自己心情挺複雜的。“當時想,萬一要也是陽性的話,我可能就在公司附近找個賓館先自我隔離個兩周,畢竟家裏的孩子還小,還不能打疫苗。”
尼古拉斯的公司要求員工在6月回到辦公室,當時紐約的新冠病例已經從高點下跌,似乎可以看到隧道盡頭的亮光。
盡管過去一年的業績顯示,居家工作的新模式並沒有影響大投行的盈利,但在疫情緩解的夏季,素來以狼性文化自居的華爾街大機構開始轉變疫情中可混合辦公的論調,敦促員工重返總部。
其中,高盛和摩根大通強勢要求員工每周五天到紐約辦公室現場辦公,花旗等其他競爭對手則希冀通過辦公方式的靈活性,吸引更多科技背景的工程師,和臉書、穀歌等爭搶人才。
在華爾街重返辦公室的藍圖漸次展開時,德爾塔變種病毒的高傳染力,以及對已接種疫苗者具有“突破性感染”的特點,給華爾街金融機構的複工美夢蒙上陰雲,也讓華爾街的“打工仔“進退兩難。
紐約辦公樓群下的測試點常大排長龍,不乏西裝革履的金融從業者,圖片為作者拍攝
紐約州長公布的資料顯示,紐約州染疫住院人數從7月1日的349人,增加至8月1日的788人,增長超過1倍;每日確診人數從7月1日的506例,增加至8月1日的2143例,確診人數激增超過3倍。
截至8月8日,美國過去一周日均新增確診病例超過10萬例,這也是該指標在今年2月以來首次超過10萬。
守住交易大廳文化
“返工計劃是5月突然加速的。年初的時候,辦公室還隻有一半不到的上座率,然後五月中旬,各組的老板就開始吹風,要求員工各自安頓好家庭,疫情期間遷往外州避疫的人員做好準備,在6月需要重新回到紐約總部。”尼古拉斯對作者表示,等他6月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交易大廳已經坐滿了,早沒有疫情裏麵所謂間隔一米的社交距離了。
尼古拉斯在第一時間預約了疫苗接種,雖然對免疫逃逸還有疑惑,但似乎也找不到繼續申請居家辦公的理由,畢竟老板們早就已經率先回到辦公室,有些甚至從未離開。
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高盛CEO大衛·所羅門曾經在社交媒體發布他從公司紐約總部41樓觀看美國海軍醫療船“安慰號”抵達港口的場景。當時,通常有一萬多名員工的高盛紐約總部大樓現場辦公不足百人,大衛·所羅門就是其中之一。除了所羅門之外,美國銀行CEO布萊恩·莫伊尼漢也堅持在辦公室坐鎮。
“2020年一年裏對員工何時重返辦公室都沒有明確通知和要求,大家也習慣了網上會議溝通,即使是在市場巨幅波動的時候。”尼古拉斯對作者表示,根據監管合規要求,公司將電話答錄機寄到雇員住所,該條線路的對話會被錄音。
“從經驗中得知,當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的合作、創新和見習文化才會逐漸成長。”高盛CEO大衛·所羅門在勸導員工重返辦公室的內部郵件中寫道。交易大廳被認為是華爾街文化最後的堡壘,初級交易員和實習生往往需要在辦公場所現場觀摩,才能從前輩處偷師一二。而居家辦公帶來的交談由於過於正式,消解了親近感,也被認為無法沿襲華爾街的學徒文化。
高盛CEO所羅門在疫情期間堅守在辦公室,2020年3月30日,他在社交媒體上發布“安慰號”進入紐約的照片,但留言問:你為什麽還在辦公室?
金融“打工人”進退兩難
但和老一輩華爾街人不同的是,年輕一代的“華爾街之狼”在新冠疫情裏的難題還包括社會支持體係的瓦解,回不回辦公室的背後,牽扯到一個家庭的內部分工和財務規劃。
“我巴不得回辦公室,但孩子誰管呢。”在紐約一家資管公司做技術的張鵬最近家中剛添丁,目前正在休陪產假。原本計劃邀請夫妻一方父母來美幫忙照看,但出入境政策嚴苛和當下美國疫情始終未見終點,讓他也不願讓父母遠赴重洋。
“在美國,原本孩子出生6周就可以送日托,大約一個月開銷兩三千美元,還可以負擔,但現在德爾塔變種傳播性增強,新生兒也無法打疫苗,讓我們很迷茫。”張鵬說。
張鵬夫婦正在甄選住所臨近的日托班,受疫情影響,原本入園前可以參觀校舍並和管理人員交流的項目,均改為線上進行。會有專門的對接人員介紹日托的日常流程,也會拿著手機給家長現場直播課程中進行的情況。
“看到一幫不帶口罩的孩童互相打鬧,共用一批玩具,總是不放心。”該日托機構的負責人對張鵬夫婦表示,出於對窒息風險的考慮,日托機構裏兩歲以內孩童不可以佩戴口罩。
張鵬夫婦也在考慮其他選項,包括休完三個月產假後聘請育兒嫂,好處是減少和外界接觸,但經濟負擔遠高於日托,幾乎是一個月新增開銷5500-6300美元(約合人民幣3.5萬-4萬元人民幣)。也因為和張鵬類似想法的雙職工新手夫妻頗具規模,在疫情期間,月嫂和育兒嫂的薪資也在供需失衡中水漲船高,一年漲幅達到15%-20%,高於夫妻倆的薪水漲幅。
張鵬的妻子在全員複工的要求下考慮過離職帶孩子。張鵬表示,單從經濟的角度來看,考慮到育兒嫂的薪資幾乎占據家庭總收入的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這樣的選擇似乎順理成章。但他也擔心,萬一自己也遭遇裁員,將對整個家庭造成打擊。“畢竟金融行業總是瞬息萬變。”
“也在考慮換去科技公司,他們對居家工作的態度似乎更開放。”張鵬表示。
自從2020年美國疫情爆發以來,矽穀大廠更為靈活的辦公時間撩動著其他打工一族的心弦。2020年5月,推特CEO傑克·多西率先宣布員工可以永久居家辦公,“鑒於我們強調權力下放,並對在任何地方工作的分布式勞動力方麵有獨特優勢,我們允許人們在家工作。如果員工希望永遠繼續這樣,我們將實現這一目標。如果沒有,當人們覺得可以安全返回時,辦公室將像以前一樣熱情好客”。隨後6月,臉書首席執行官馬克·紮克伯格在內部信中告知員工,即使在疫情結束後,隻要工作職責可以遠程完成,公司裏所有的全職員工都可以永久申請居家辦公。
除了更為激進的臉書、推特之外,亞馬遜也在近期宣布推遲重返辦公室時間至2022年1月。
來自矽穀的財富挑戰
讓張鵬們感慨和心動的除了靈活的辦公時間和地點,還有矽穀互聯網企業在疫情裏的股價飛升。
“原本入職的薪水包表麵看差距不大,但是過去一年科技股票漲得太好了,一些選擇矽穀大廠或創業機構的學弟學妹剛入職不久,有些去年入賬已經達到40-50萬美元左右。”張鵬感慨,雖然自己的薪水報酬在美國已算體麵,但如果將加上期權變現後的總收入進行對比,“自己的時薪在矽穀麵前不值一提”。
谘詢公司CrossBorder Capital估算,自2020年3月以來,為應對新冠疫情下的經濟停擺,全球各大央行和政府已向市場注資約27萬億美元,相當於全球GDP的三分之一。廉價資金追逐風險資產,也讓業務未受疫情影響的科技板塊股價一飛衝天,成為疫情裏致富奇景。
外媒統計,從2020年下半年算起,美國科技板塊裏全球民宿短租平台愛彼迎、“美國版美團”DoorDash和雲服務公司Snowflake等近40家初創企業上市,總市值接近4500億美元,將在股票鎖定期過後造就近7000名百萬富翁。手持公司期權的矽穀員工身價倍增,和華爾街的同齡人們拉開差距。
相比之下,華爾街投行業務激增的同時,卻隻能賺得辛苦費,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也讓初入金融機構的年輕一代,怨言漸生。
今年2月,一份高盛初級分析師控訴公司壓榨員工的PPT在網絡流傳。這份PPT顯示,高盛投行部的初級分析師組團抱怨加班時長過長,每周工作時長中位數長達105個小時,平均每天睡覺時長中位數為5小時,平均每天上床時間中位數為淩晨三點,遠勝“996”。
“找這份工作,我從未期待可以朝九晚五,但我也沒想到每天朝九朝五。”這批初級分析師抱怨稱,“有一段時間從早到晚,除了工作,我沒有吃過東西,沒有洗澡,或做任何其他事情。我再也睡不著了,因為焦慮已經超越峰值。”
一位資深交易員對作者表示,華爾街原本似乎是沒資格抱怨,這份工作心照不宣的秘密就是用高強度的工作換取不菲的收入,特別是對於剛出校門的學子。但他同時承認,在當下矽穀更魔幻的致富神話麵前,華爾街光環已不如往昔。
為了在和矽穀的人才競爭中留出年輕勞動力,華爾街大行開始提高初級分析師起薪。在聲討“996”的PPT引發輿論的五個月之後,高盛將考慮把入職第一年的初級分析師的起薪從8.5萬美元提高至11萬美元。
在高盛之前,華爾街的其他競爭對手已經行動。其中,摩根大通、巴克萊和花旗銀行都把初級分析師的起薪調升至10萬美元,提薪幅度20-30%不等。
變種病毒來襲下的華爾街
還在糾結是否要換工作的張鵬等待著公司高層對疫情進展的最新指示。但從目前的情況來,對變種毒株傳播性和致死率等信息不足,導致各大金融機構選擇各異,預案不足。
外媒報道, 8月初,曾經有摩根士坦利的員工被檢測出新冠陽性,隨後公司通知密接者第二天無需到崗,但部分未接到通知的員工仍出現在辦公室。
對於口罩和疫苗接種,各大金融機構的要求也各異。
其中,花旗在8月初恢複了總部員工需要在辦公室佩戴口罩的規定,要求他們在除辦公桌和就餐的其他公共區域需要佩戴口罩;摩根大通在上周五的內部信中重提,要求員工無論是否接種疫苗,都需要在公共區域佩戴口罩;而高盛目前對員工是否佩戴口罩沒有硬性要求。
相比之下,吃一塹長一智的傑富瑞更為謹慎。
公司在7月29日給員工的內部信中要求,隻允許完全接種疫苗的人員進入辦公室。外媒曾報道,在德爾塔病毒毒株開始傳播後,傑富瑞在今年7月發現員工中出現了40例新冠病例。該公司的原首席財務官、56歲的Peg Broadben曾在2020年3月罹患新冠病毒,並因病毒並發症過世,成為華爾街上極少因為新冠過世的公司高管。
在還沒有強製要求員工回歸辦公室的機構中,貝萊德和富國銀行將美國員工返回辦公室的計劃推遲至10月。
(文中尼古拉斯、張鵬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