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輔導：千億元估值沒了，四五萬員工等待出路

20年前，李勇在《財經》雜誌做宏觀經濟政策研究的時候不會想到，未來某天自己打造的155億美金估值超級獨角獸，會因為宏觀政策的變化突然陷入巨大困境。



猿輔導，過去兩年國內互聯網領域最炙手可熱的創業公司之一，累計融資40億美元，短時間內吸引招納了超4萬多員工，2020年收入破百億，迅速構建起了一個龐大的線上教育培訓係統。如果不出意外，2021年前猿輔導就將登陸資本市場，市值趕超老前輩新東方與好未來。

但隨著教育強監管政策落地，猿輔導80%以上收入比例的業務麵臨關停轉型，4萬多員工麵臨調整或優化。

“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占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學科類培訓機構一律不得上市融資，嚴禁資本化運作。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登記為非營利性機構”。7 月 24 日，一份名為《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的文件裏規定。

而據《財新》最新報道，北京擬要求教培機構年底前完成學科類教培機構的“非營利性”轉製；教委現已通過行業協會，知會各頭部機構負責人，建議企業向高中、職業教育、終身教育、混合業態等方向轉型。

在監管落地的大框架下，學科類課外補習時間被極度壓縮，且以非營利為主，幾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的上市之路也被堵死，包括猿輔導在內的頭部在線教育公司的命運被徹底扭轉。

2020年，已經囊括“猿輔導、斑馬、猿編程、小猿口算、小猿搜題、南瓜科學”等眾多產品的猿輔導，一年就拿了32億美元融資，估值155億美元。猿輔導脫胎於2012年4月成立的粉筆網，在此後的發展中，猿輔導保持著每年一次融資、推出一個創新性產品的節奏，成為在線教育這一賽道的頭部公司。



而貢獻公司核心營收的兩個產品“猿輔導”及“斑馬”，是其涉及監管的主要業務領域。

不僅是猿輔導，行業巨變之下，這個航道上的所有賽手既定的前行路徑都被打斷，在集體擱淺後思考如何重新起航的間隙，曾經的排頭兵猿輔導的每一步動作都會成為其他賽手的“後視鏡”。一位教育領域投資人士告訴《深網》，不同於另外幾家創業公司，猿輔導數百人的管理團隊現在仍然在堅守，也尚未執行大規模裁員計劃。

“一家公司的發展是與所處時代的雙人舞。”李勇曾在公司全員信寫道。但時代的脈搏究竟是什麽，即便是記者出身深諳中國商業發展史的李勇，也無法置身事外做到超前預判及敏銳的觀察。而曾經幾次做出猿輔導關鍵轉型決定的他，還能否讓這艘擱淺巨輪再次起航？



中小學係統班課集體下線

“拿了N+1，告別一起團戰的小夥伴，別了豐盛的下午茶，最舍不得的還是那群自己帶著的孩子們，新啟程，淚目。”

猿輔導西安校區的輔導老師李麗（化名）發了條朋友圈。因為業務調整和收縮，李麗所在校區開始優化，因為帶班量大幅下滑，李麗果斷選擇了離職，接受了公司的N+1補償。

“最近部分輔導老師都在看新的機會，不僅是猿輔導，作業幫、高途等一大波已經離職的在線教育公司的員工都在重新找工作”，一位互聯網行業獵頭對《深網》說。

有接近猿輔導的業內人士對《深網》表示，“政策監管下，學科類校外培訓整體業務量也會縮減到70%-90%，一批人確實閑置了，但相對其他幾家在線教育公司來說，猿輔導目前裁員體量較小，主要以輔導老師為主”。

據《深網》觀察，目前猿輔導APP裏小學、初中的學科類的暑期課都已經全部下架，學科類的秋季係統班都已“變灰”，顯示“報名結束”的狀態。不過高中的學科類秋季係統班的報名還處於開放狀態。

猿輔導之外，《深網》統計發現，作業幫直播課裏小學、初中的學科類課程都已全部下架，僅保留高中學科的係統課程。而高途課程的中小學及高中的學秋季係統課程還處於能夠報名的狀態，但也有家長對《深網》表示，自己已經收到了高途課堂暑期課程的退費短信，內容稱，“根據國家相關規定，您報名的高途課堂還未開課的小學/初中暑假課程將無法如期上市，對應未開課的訂單費用將於8月20日之前按照原支付路徑返還您的支付賬戶，為了盡可能減少對孩子的影響，將會在7天內贈送免費的對應課程回放”。



對於頭部幾家在線教育公司集體下架中小學階段的暑期課程，有接近監管的業內人士對《深網》表示，“隻有下架暑期課程，自查整改後，才能上線秋季新課。因為北京已經明確規定今年年底要完成‘非營利性’轉製，且公司運營也需要成本，不排除一些在線教育公司直接放棄中小學學科培訓業務的可能”。

放棄中小學學科教育業務對猿輔導會有多大影響？據多知網報道，按財務確認收入計算，猿輔導公司2020年相關業務收入超過 100 億元。而在2019年，猿輔導營收約為60億元。

“震蕩中”的AI互動課

除直播大班課外，猿輔導公司的另外一塊收入大頭來自斑馬。2017年9月，以英語繪本為主要內容的斑馬英語1.0版本上線。隨著斑馬英語在低幼市場的破局，2019年，猿輔導聯合創始人郭常圳團隊迅速研發斑馬思維和斑馬語文。2020年2月，斑馬英語更名斑馬AI。3個月後，又更名為斑馬。

有非官方的數據顯示，2020 年斑馬AI課總營收在 50 億左右，2021年收入目標為 100 億。

雖然猿輔導將斑馬定位為多學科素質教育產品，但隨著教育明確學科類和非學科類的劃分，斑馬的英語、思維等係統課也存在不確定性。

7月28日，教育部辦公廳發布《關於進一步明確義務教育階段校外培訓學科類和非學科類範圍的通知》對學科類和非學科類培訓進行規範。其中，道德與法治、曆史、地理、語文、數學、外語（英語、日 語、俄語）、或生物、物理、化學按照學科類進行管理。對涉及以上學科國家課程標準規定的學習內容進行的校外培訓， 均列入學科類進行管理。體育（或體育與健康）、藝術（或音樂、美術） 學科，以及綜合實踐活動（含信息技術教育、勞動與技術教育）等按照非學科類進行管理。

有接近監管的業內人士表示：“為防止企業打‘擦邊球，AI互動課將作為在線教學論處，錄播課未來或將被定位為出版物，而且需要辦理出版證，否則會被定義為非法出版物”。

雖然關於AI互動課監管的官方文件還未正式發布，但從市場上幾家主打AI互動課教育公司的裁員動向可見端倪。

曾有作業幫離職人員表示，“作業幫旗下的鴨鴨啟蒙從6月份就開始大規模裁員，這個業務將會被關閉”。而主打少兒數理思維的豌豆思維最近也被《財經天下》周刊曝出裁員，裁員比例高達70%-80%。

“斑馬內部已經開始裁員，處在試用期員工補償一個月的工資，其他按照N+1補償”，有斑馬的員工透露。但也有斑馬的員工向《深網》表示，“斑馬內部不會提裁員，但會根據KPI優化。例如體驗課售賣排名後30%的員工就會被要求簽PIP（績效改進計劃），連續兩次還不達標就會被辭退”。

斑馬業務麵臨不確定性，雙師直播大班課業務預計要縮水70%-90%，沒有了主要營收來源的猿輔導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困局？

在資本層麵，一位猿輔導投資人曾對晚點LatePost表示，類似猿輔導、作業幫這類投資案，大概率都會被基金 “減計”，但基金目前暫時不會要求退出，會給公司機會轉型做別的業務，“現在公司肯定還不上這麽多投資款，難道要它破產清算嗎？”

差點被砍掉的項目被推向前台

與K12業務爆出裁員的消息形成反差的是，猿輔導內部孵化的南瓜科學正在大規模招聘。



7月28日，就在教育部官網公布“雙減”政策的4天後，猿輔導正式推出了STEAM科學教育產品“南瓜科學”。對於這個“新項目”，南瓜科學業務負責人馬斌表示：“南瓜科學采用‘AI互動學習+動手實踐探究’的學習方式，從孩子們喜聞樂見的生活常識出發，以答疑解惑、滿足好奇心來驅動培養青少年人群的科學素質。”

這是猿輔導的第一個轉型動作。

南瓜科學作為一個內部測試先看效果的項目，整個業務線此前差點被砍掉。有接近猿輔導的業內人士表示，2020年這一年，猿輔導的重點產品是猿輔導的雙師直播大班課和斑馬AI，眼下K12學科教育及搜題類項目被嚴監管，無心插柳的的南瓜科學則被推向了前台。

事實上，南瓜科學並非新項目，在2019年中，猿輔導內部就有了試水科學課程的聲音。

2019年6月5日，南瓜科學公眾號第一篇文章《為什麽科學成了孩子的必修課？》提出，按照教育部出版的《3-6歲兒童發展指南》，全國幼兒園都需要開展科學教育。在小學階段，科學課程已經被列為與語文、數學同等重要的必修課，從一年級開始就要開設。

2019年下半年，猿輔導品牌體驗與創新部負責人馬斌召集了幾十個人的小團隊，開始試水科學項目。“這個小團隊專門負責收集孩子們的好奇心，我們有一個Excel表，隻要孩子問出什麽，我們都會往裏填。平時我們聽到什麽問題，也都會隨時往裏麵填，靠這種手動模式，這個團隊前期共積累下大概幾十萬個問題”，馬斌說。

2019年12月20日，“南瓜科學”在其公眾號正式推出體驗課，包含兩周的課程，及一套含有53件原創實驗器材的教具，可由老師24小時進行輔導，定價49元，限量200套。意料之外，200套體驗課被搶購一空，南瓜科學項目迅速立項，馬斌兼任南瓜科學項目負責人。

南瓜科學發展的初期，團隊給200位購買體驗課的種子用戶隻提供一套含有53件原創實驗器材的“教具盒子”，老師隨時指導。但在後期與家長及孩子溝通時發現，孩子們在實驗過程中更需要係統化的“教學課程”，才有了現在的繪本及AI視頻教學。

不過從後來猿輔導的發展路徑看，南瓜科學一直是內部一個邊緣產品。“南瓜科學的用戶一直來自種子用戶的介紹，例如邀請1人購買體驗課就能獲得文具套裝，邀請5人及以上的朋友購買體驗課就能獲得兒童天文望遠鏡等。”

前猿輔導員工張華（化名）告訴《深網》，“在南瓜科學的獲客上，公司沒有花費一分錢做營銷推廣，我們曾經猜測，這個產品可能會被砍掉，因為與猿輔導及斑馬的用戶數相比，南瓜科學的用戶數可以忽略不計。”

據馬斌透露，截止目前，南瓜科學的用戶3萬多。而有數據顯示，2020年猿輔導的長期付費人次暑期達160萬，秋季超過210萬。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監管政策落地後，基本把中小學的學科培訓連根拔起，政策鼓勵的素質教育、成人教育自然會成為各大教育公司轉型的重點，這個時候官宣南瓜科學也有投石問路，表明立場和態度的意思”，上述接近猿輔導的業內人士表示。

南瓜科學並非猿輔導內部推出的第一個素質類產品。在2017年10月24日的中國程序員日這一天，猿輔導就推出了猿編程產品。但在2021年之前，猿編程更像是一個防禦型產品，目的是為了先占住STEAM教育這個賽道。

“猿編程在公司內部存在感確實比較弱，但今後肯定是公司發力的重點”，張華說。目前，猿編程的用戶研究、競品研究、少兒python教研、講師、班主任等一係列類崗位都處在招聘狀態。

猿輔導最近的一連串動作都在指向一個方向，逐漸剝離K12學科培訓這個主體，向政策允許及鼓勵的方向靠攏。

顯然素質教育已經成為未來猿輔導發力的重點，而難題在於素質教育這個賽道能否支撐起估值上百億美金的獨角獸公司。

擱淺巨輪能否重新啟航？

素質教育的市場有多大？據艾瑞谘詢研究院數據顯示，2015至2019年間，素質教育市場規模從2642億元增長到5286億元，複合年均增長率為19%。受疫情影響，2020年素質教育的市場增速同比2019年下滑了38.7%，預測2021年素質教育市場增速反彈，同比增速在55.8%。



素質教育細分賽道眾多，包括藝術教育、語言能力培養、體育、STEAM教育等，據艾瑞數據顯示，未來幾年藝術教育和STEAM教育這兩個細分賽道都將保持快速增長。

“轉型是迫不得已。由於體育、美術等素質教育進入門檻低，行業十分分散，創業者很難再找到像K12雙師直播大班課這樣能實現指數級增長的細分賽道了”，一位已經轉看新消費賽道的教育投資人表示。

以STEAM教育中的少兒編程為例，這個細分賽道的頭部公司編程貓2019年的營收剛剛超過10億，這與以K12學科教育為主的好未來一年40多億美元的營收相比，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

“少兒編程賽道商業模式、課程體係、運營方式尚處於探索發展階段，仍存在師資儲備不足、課程內容同質化嚴重、教學效果沒有統一標準、難以規模化盈利等行業難題。而且，與K12及英語培訓賽道有升學剛需不同，非剛需性培訓的少兒編程賽道能否造就少兒英語培訓一樣的千億市場還都是未知數”，編程貓創始人李天馳在此前接受《深網》采訪時表示。

“更重要的是現在政策明確規定‘嚴格控製資本過度湧入培訓機構，培訓機構融資及收費應主要用於培訓業務經營’，即使是素質教育賽道，一些資本也會持謹慎態度”，上述投資人表示。

對於如何衡量素質教育的量化效果的質疑，南瓜科學業務負責人馬斌回應稱，“討論量化效果，這不是又回到學科教育的思維怪圈裏去了嗎？”

但無論如何，現有素質教育業務都還不足以支撐猿輔導恢複往日規模，而職業教育、轉型TO B服務公立教育等業務領域，或是這個困境裏的獨角獸未來自救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