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央行的虛像和實像（序言）日本央行和傳統觀念的破壞者
河浪武史（日經新聞金融部長）
老白翻譯
2023年3月4日，東京有一個晴朗和蔚藍的天，櫻花綻放時間也比平常提前了10天。 那天，即將於四月就任日本央行行長的植田和男先生出現在東京神田町的一個學術會堂。植田先生曾從東京大學教授晉升為日銀審議委員會委員，後來返回東京大學，在那裏退休後擔任共立女子大學教授。
這個學術會堂是一座著名建築，建成至今已有近100年的曆史。大廳內的其中一間房間曾在TBS電視劇《半澤直樹》的拍攝中使用過，並因拍攝香川照之飾演的大和田常務董事跪下的著名場景而聞名。【這實在是題外之話，不過既然說了，就說透吧。據說這個電視劇第十集之董事會對質片段實在精彩，讓人窒息在語言風暴及演員刻畫的人物情感激蕩中！尤其是大和田不得不下跪一幕，飾演該角色的香川照之（Teruyuki Kagawa）功力深厚，臉部表情刻畫內心衝突堪稱完美，真實反映了其兩度獲得日本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並最後獲得第16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獎之實名！】
同日，在學堂二樓大廳為日本著名經濟學家之一（東京大學名譽教授）小宮隆太郎舉行了“悼念歡送會”。植田先生身穿莊重的黑色西裝，緩緩走向二樓的大廳。 1983年至1983年擔任日本央行行長的白川方明也出席了悼念會議。出席的還有被稱為“日元先生”的前財務大臣榊原英資、新日鐵名譽會長、日本商工會議所前會長三村明夫。其中許多人都是小宮先生的直接學生。
（小宮）
“傳統觀念的破壞者”小宮先生於22年10月31日去世，終年93歲。他得此綽號，是因為他是日本“近代經濟學”的領軍人物，駁倒了在戰後日本經濟學界占多數的經濟學。 20世紀60年代，作為資本自由化的支持者，他反對八幡製鋼所與富士製鋼所（現新日鐵）的合並，因為這樣會有大企業壟斷市場的風險。他還不斷提出反對貨幣政策的傳統論點，對日本央行經常提出批評，認為是日銀在上世紀70年代的態度導致了通貨膨脹。另一方麵他又強烈反駁其他人自20世紀九十年代對日本央行的抨擊，稱這造成了不確定性。小宮一方麵運用標準經濟理論對日本經濟問題做犀利分析，一方麵又質疑當時的脫離經濟現實的經濟理論。 因此，他因“對傳統觀念的批判”而聞名。
植田向學堂大廳祭壇上展示的小宮肖像獻上鮮花，然後雙手合攏了一會兒。
植田最初立誌成為一名數學家，但中途改變了主意，在東京大學研究生院時開始學習經濟學，而經濟學的指導教官正是小宮先生。植田當上行長，讓該行 140 多年曆史上首次由經濟學家擔任日本央行最高職位。如果小宮先生還活著，他會怎樣與植田說話呢？
提名上田先生為日本央行行長的岸田首相也發來明電表示：“我對小宮教授的去世表示哀悼，他為經濟學的發展做出了許多貢獻，並提出了寶貴的建議，我表示哀悼。”
植田表示：“他是一位真正的經濟學家，直接、實時地指出了泡沫時期經濟政策管理的局限性。每想起老師的態度，我就感覺他好像還在推動我，給我更大勇氣來做我的工作。”
同一天，2008年至2003年擔任日本央行行長的白川正明先生也宣讀了他對小宮的悼念。白川在東京大學的最後一年（1968 年）參加了小宮研討會，他說他在那裏的經曆是他加入日本銀行的主要動力，而他最初決定攻讀經濟學的原因也是受到小宮和東京大學教授館龍一郎（後來成為當時的名譽教授）合著的《經濟政策理論》一書的啟發。
2008年雷曼兄弟破產後，日元大幅升值，白川受到政界和學術界的嚴厲批評。不僅如此，自1998年日本陷入通縮以來，央行不斷被政界和學術界視為罪魁禍首。 2000年左右，當公眾對日本央行的批評愈演愈烈時，小宮先生聯係了白川先生，為日本央行辯護說：“這太糟糕了。我想寫一篇論文反駁它。” 。
據說小宮研討會的學生都“喜歡爭論，愛講道理”，白川先生也繼承了這些特征。他以理謀策的作風，曆來被稱為是學術性的。另一方麵，政府對零利率下的量化貨幣寬鬆仍持謹慎態度，因為理論上其效果尚未得到證實。這也是這些政策被政界等批評為“微不足道的舉措”的原因之一。 白川一直認為，“在危機期間，也要有一個時刻需要央行行長向政府做出堅定聲明的時候。”
2021年12月，我在青山學院大學（東京澀穀）拜訪了他，與他進行了這樣的交流。
——您如何評價您擔任行長期間所實施的政策？有人指出，日本央行行動遲緩，或者貨幣寬鬆規模較小。
“我們采取了積極的行動來保護金融體係的穩定。如果目標是避免日本央行受到批評，那麽就應該實施看似大膽的貨幣寬鬆政策。不過，我相信此類政策的效果是有限的。考慮到可預見的風險和副作用，實施超過可以控製的貨幣政策是非常不專業的。現在，沒有人會說通貨緊縮是一種“貨幣現象“，或者價格上漲就可以解決日本經濟的問題。不幸的是，可能央行不真正擴大資產負債表，社會就很難了解這一點。” 白川先生補充道： “當問題變得龐大而複雜時，社會就會陷入一種思考的停滯狀態，急於尋求一種簡單的答案。自 2000 年代以來，圍繞宏觀經濟政策的通貨緊縮爭論一直在持續，就是這種典型問題”。 馬克雷台灣製造 16 (13 跨度就是典型的例子。”政治和市場往往要求央行提供短視的結果。另一方麵，央行還是要對長期結果負責。白川在五年任期內所麵臨的難題是找到與民主社會要求的央行行長的適當距離感。
在學術禮堂舉行的悼念會上，前副校長中曾宏也在，他坐在白川先生的斜後方。他也是小宮研討會的畢業生。中曾先生以其廣泛的國際關係而聞名，是銀行係統風險管理方麵的頭號專家，曾應對 20 世紀 90 年代末的日本金融危機和 2008 年的雷曼衝擊。
現任日本央行審議委員會成員的高田創也出席了會議。他也是小宮的學生之一。離開小宮研修班後他加入日本興業銀行（現瑞穗金融集團）的學生之一。小宮先生因徹底審視貨幣政策的傳統觀念而出名，許多他以前在金融領域的學生都來參加他的“歡送會”。
白川在小宮的悼詞中提到的“泡沫時期經濟政策管理的錯誤”，指的是1985年廣場協議之後的一係列財政和貨幣政策。通過對外出口實現高增長的日本從1985年開始采取積極措施，通過財政刺激和貨幣寬鬆來刺激內需。這最終催生了泡沫經濟，而其崩潰對日本經濟是致命的打擊。可以說，這就是當前經濟長期停滯經濟管理不善的根源。
20世紀80年代中期，《廣場協議》簽訂時，美國正遭受巨額貿易逆差。拯救美國經濟 “廣場協議”是日本、美國和歐洲（G5）為促使美元走弱而采取的政策。各國開始協調幹預外匯市場，美元在全球市場貶值。日元匯率大幅上漲，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從一美元240日元飆升至1美元兌150日元。 陷入困境的日本現在計劃通過五國集團的其它協議來阻止日元的快速升值。在五國集團會談期間，日本承諾“采取有助於擴大內需、減少外部盈餘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日本央行大幅降低政策利率（當時的官方貼現率）以刺激內需，為泡沫經濟奠定了基礎。
小宮在他的書中指出了這一點。 “對經濟學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清楚，美國經常項目收支平衡的根本原因在於美國經濟本身，其改善必須來自於美國自身宏觀經濟政策的改善。確實如此。” 具體這是什??麽意思呢？
小宮認為，日本的出口攻勢並不是美國貿易逆差的唯一原因。相反，最大的原因是美國的過度消費和過度投資，而為了消除貿易逆差，美國需要收緊貨幣和財政政策來抑製過熱的內需。小宮先生表示，“隻是日方決定了行動計劃並承諾調整經濟結構，美國卻沒有承諾任何積極的改善措施。這就是所謂的嚴重失衡。”這不會解決問題，”他嚴厲批評道。
事實上，美國的貿易逆差從廣場協議簽訂前的1984年的1091億美元增加到1985年的1219億美元、1986年的1385億美元和2012年的1517億美元，增勢保持不變。 即使美元被人為貶值，除非美國內部的過度投資和過度消費得到糾正，否則對外失衡也不會改善。憤怒的美國開始要求日本采取進一步措施刺激日本內需，從而產生了泡沫。日本經濟的主要絆腳石源於對基本宏觀經濟理論的忽視。
另一位來學術會堂並向小宮獻花的人是前眾議院議員山本幸三。他可以說是以大膽推出貨幣寬鬆政策的安倍經濟學之父之一。盡管他原本在自民黨內擁有獨特的地位，但長期以來他一直被認為是徹底批評包括白川方明在內的主流日本銀行的一個金融寬鬆主張者。
山本先生也是小宮研討會的學生，1971年畢業於東京大學。他長期以來一直站在“抨擊日本央行”的最前沿，呼籲大規模貨幣寬鬆以克服通貨緊縮。他甚至寫了一本名為《被日本央行壓垮的日本經濟》的書。山本先生還向安倍先生介紹了許多被稱為“通貨再膨脹論者”的寬鬆經濟學家。
2022年秋天，我抽出時間向山本先生詢問安倍經濟學的起源。 “我長期以來一直在批評日本央行，但我感受到最大危機感的那一刻是在東日本大地震之後的3月11日。當時，我覺得日本完了。一個亞洲大國，到了要被說成陷入衰退，成為中等發達國家或欠發達國家。我感覺已經無計可施了，我們開始發行20萬億日元的政府債券，讓日本央行全部兜底，並將其作為經濟重建的資金來源。”
山本先生成立了一個名為“無需增稅的重建財政資源協會”的議員聯盟，並任命安倍晉三為主席。當時，山本先生對安倍先生說：“為了複興日本，我們需要成為‘經濟界的安倍’。”據說他曾說過：“如果經濟良好，我們就能贏得選舉。”
還有一位小宮的學生對日本的貨幣政策產生了影響，那就是岩田規久男。岩田於 2013 年至 2018 年黑田東彥央行行長下擔任副行長。從學院大學教授到日本央行副行長的岩田先生原本是“通貨再膨脹論”派的代表，以對日本央行的徹底批評而聞名。他以其極其簡單的論點而聞名，即增加貨幣供應量會增加通貨膨脹率。安倍晉三對岩田的論點非常著迷，他說：“最初，我想讓岩田而不是黑田東彥擔任日本央行行長”（當時安倍官邸的創意）。
山本和岩田實際上都在某種程度上依賴於小宮的理論。小宮指出，“日本20世紀70年代的大通脹並不是73年石油危機造成的，而是71年以來基礎貨幣增加造成的。”當時，日本央行考慮到政府刺激經濟的需要，維持了無法抑製的資金投放。小宮先生對此提出了尖銳的批評。 山本和岩田通過將該理論應用於通貨緊縮來說明他們的論點。該理論認為，由於日本央行過度限製資金供應，物價不會上漲。 然而，在討論2000年以來的量化寬鬆時，小宮表示，“盡管極端的貨幣政策導致流動性供應充足，但資金需求並不存在。問題不在資金供應，而在需求方麵，”他批評再膨脹論者。這就是為什麽小宮被稱為“傳統觀念的破壞者”。 小宮的弟子既包括白川等主流日本央行高管，也包括岩田等反日本央行通貨再膨脹論者。圍繞貨幣政策的爭論是如此複雜，以至於直到今天也沒有絕對正確的答案。
宇澤門下的雨宮先生
另一位對日本銀行曆史至關重要的人物 3 月 14 日也來到了學術會堂，他是雨宮正佳。五天之後，雨宮辭去了副行長職務，我們之後再說這件事。雨宮設計過各種實驗性政策，包括速水優體製（1998-2003）下的量化寬鬆政策和黑田東彥體製下的超維度寬鬆政策（2013-2023）。雨宮與在學術會堂排隊的經濟學人簡單寒暄一番後，很快就回到了日本銀行。
雨宮也畢業於東京大學經濟係，但他的導師是宇澤弘文教授（2014年去世）。宇澤和小宮都是1928年出生，又都是日本現代經濟學的領軍人物。但對於經濟社會采取的方法非常不同。小宮先生重視經濟理論的實證展示，而宇澤先生的風格則是質疑經濟學本身的局限性。
雨宮先生進入東京大學的1975年，正值布雷頓森林體係崩潰、戰後經濟秩序陷入混亂。那也是資本主義本身受到質疑的時期，包括汙染問題，他選擇了試圖重新審視經濟學的宇澤研討會。
盡管情況可能並非如此，但雨宮的政策管理風格與白川等人明顯不同。白川雖然提倡零利率政策和量化寬鬆政策，但從經濟理論和實證角度都認為這些政策無法判斷是否有效，而雨宮則認為應該超越經濟理論，嚐試實驗性政策。前行長黑田東彥重視“刺激預期的貨幣政策”。雨宮激進的政策立場與此相匹配。
雨宮因職業而長期被稱為“日本銀行王子”，但他的舉止卻與日本銀行主流略有不同。
日本銀行總行本部日本橋本石町距離霞關和永田町很遠，說白了，日本銀行的高管是孤立的。不過，雨宮先生雖然不愛喝酒，但晚上的宴會他卻從不缺席。日本銀行的男人給人一種拘謹的印象，但雨宮先生高中時是落語學習小組的成員（日本的落語類似單口相聲），所以講故事的能力很高，臉上總是掛著柔和的微笑。他仍然以“爛漫亭菊正宗”的名義登上講台。
盡管雨宮先生被認為最有可能接替黑田東彥，但他直到最後都堅決拒絕擔任行長。雖然他對這個職位的缺乏承諾為他贏得了“出色的自我處理”（首相辦公室）的讚揚，但也有人冷淡地認為他逃避了修改長期寬鬆政策的挑戰。然而，與前任領導人對日本央行的組織和理論的重視程度達到了用貨幣政策自殺的程度相比，雨宮的人生觀卻處於完全不同的層麵。 雨宮最初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音樂家。在東京都立青山高中就讀期間，他的目標是成為一名指揮家，並對卡拉揚進行了臨摹。 據說整個房間都張貼著卡拉揚的照片。他實際上是要了一份音樂學院的申請表，但在他並不知情的情況下，申請表被父母拋棄了，他無奈隻好報考東京大學。 “黑田先生和白川先生似乎都是理論家和原教旨主義者，盡管他們的取向完全不同。而另一方麵，雨宮先生是一位超越理論的藝術家，”日本央行的一位高管這樣表示。
然而，在我看來，雨宮先生也是一位精致的理論家。雖然他喜歡彈鋼琴，但他在音樂學院想學習的是音樂理論。為什麽人類會在某些旋律中發現美，而在某些和弦中感到不適？雨宮先生通過理論探索聲音的願望與宇澤教授不斷質疑人類本質的學術精神相似。
岸田官邸找上門，雨宮為何堅決拒絕日本央行行長職務？甚至有解釋稱，這是他想重返曾經放棄的音樂事業的一種表示。卸任後他的第一次媒體采訪是落語雜誌《東京河原版》。雨宮真是一個不能被歸類為中心朋克的人。
2023年3月17日，雨宮在眾多員工的送行下離開了日本銀行。他的退休日期是19日，但由於當天是周日，17日就是他作為日本銀行員工的最後一天。他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大束鮮花，然後上了車，回想起自己有多少次參加貨幣政策會議。
雨宮將這個由九名政策委員會成員組成的會議命名為“金融政策決定會議”。近30年前的1995年，雨宮為日本央行當時的金融貨幣政策管理製定了最初的計劃。金融貨幣政策會議定期召開，確定貨幣政策調整政策，並在一定期限後公布會議紀要。新的《日本銀行法》（1988 年實施）賦予日本銀行獨立性，原計劃成為現實。盡管雨宮先生離開日本銀行，但他仍然珍藏著最初的草稿紙。
2000年代中期，作為《日本經濟新聞》的記者，我深入參與了對日本央行的報道。福井俊彥社長原定於2008年退休，自去年以來，關於他的繼任者的討論一直是熱門話題。當時，眾議院由自民黨主導，參議院由民主黨主導，日本央行行長的任命決定成為一場重大政治鬥爭。自民黨福田康夫政府一直在考慮用前財務副大臣、時任日本央行副行長武藤敏郎取代福井。但這一計劃因民主黨的反對而擱淺。
我還親眼目睹了2008年9月發生的雷曼衝擊。世界各國央行自上而下地紛紛實施漸進性政策。另一方麵，我們也密切關注日本經濟??是如何因日元快速升值而陷入困境的。
繼白川和黑田時代報道日本央行後，我於 2015 年被派往華盛頓，開始參與報道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 (FRB) 的貨幣政策。美國的政策有很多變化，我也持續在幕後報道。可以說，我經濟記者職業生涯的後半段是圍繞著貨幣政策展開的。 貨幣政策是經濟記者的重要報道話題。日本央行和美聯儲的政策變化對股市和外匯市場影響巨大，總是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 然而，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報道貨幣政策感到有些不舒服。央行利率變動基準為0.25%。如此幅度的利率變化會對世界經濟產生多大影響？更重要的是，如果日本央行將政策利率降至零，它將失去執行利率政策的手段。通過購買長期政府債券等資產可以增加貨幣供應量，但其效果很大程度上未知。即使日本央行通過從私人銀行購買政府債券來提供資金，這些資金也會作為活期存款返還給日本央行。很難相信這種資金流動能夠重建日本經濟。我向日本央行的高級官員公開提出了這些問題，漸漸地我開始形成自己對貨幣政策的看法。我涵蓋貨幣政策的工作促使我更加接近經濟的基本麵。這是一次檢驗中央銀行的虛擬和真實形象的嚐試。
新日本銀行法是麻煩的根源。
當我問一位前日本央行行長日本貨幣政策的主要轉折點是什麽時候時，他回答說：“如果我必須選擇一個轉折點，那就是 1995 年。”那也就是泡沫經濟破滅四年後，官方貼現率，當時的政策利率，終於降至0.5%。 1990年泡沫頂峰時，官方貼現率高達6.0%。 1995年，經濟終於失去了貨幣寬鬆的過剩，事實上的零利率政策開始了。當年，作為計劃局的年輕主管，雨宮已經起草了將於2001年實施的量化貨幣寬鬆計劃草案，作為超越零利率時代的寬鬆措施。所以那年將是貨幣政策的轉折點。
然而，日本央行真正的麻煩可能要追溯到1998年，當時日本央行通過新日本銀行法，獲得了貨幣政策的獨立性。為了換取自身的獨立性，日本央行全麵承擔起“價格守護者”的角色。新的日本央行法案賦予日本央行“貨幣和金融控製自主權”，同時規定其政策理念是“通過努力實現物價穩定，為國民經濟的健康發展做出貢獻”。
中央銀行需要獨立性來對抗通貨膨脹。如果由於政治壓力而延長貨幣寬鬆政策，物價漲幅將繼續上升。央行獨立性的典範是美國和德國。 20世紀80年代，保羅·沃爾克出任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采用嚴厲的貨幣緊縮政策來抑製高達10%的高通脹。在此期間，沃爾克繼續頂住卡特和裏根政府放鬆貨幣政策的壓力。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德國經濟因惡性通貨膨脹而崩潰。這導致了納粹的崛起。由於這種深刻的悔恨，德國央行將貨幣政策與政治分開，即使現在德國央行仍然是世界上最鷹派的集團之一。
然而，當日本央行於1998年獲得獨立時，它要對抗的是通貨緊縮，而不是通貨膨脹。
1989年，新日本銀行法頒布後，消費者物價指數（不包括生鮮食品的所有項目）增長率下降至0.3%，1999年最終下降至-0.1%。 2000年物價持續下跌-0.3%，2009年物價持續下跌-0.9%，日本經濟進入物價持續下跌的長期通貨緊縮。
日本消除通貨緊縮需要政府、企業和央行之間的充分合作。截至1998年，日本央行已經沒有貨幣寬鬆的空間，需要動用一切可能的措施，包括政府財政政策和企業增長戰略。日本央行在實施貨幣政策方麵獲得的獨立性在其與政府和企業之間造成了微妙的距離。日本央行對其央行獨立性變得如此擔憂，以至於在過去四分之一個世紀裏它已經完全被孤立。
日本央行曆經三代正統行長：速水優行長（1988-2003年）、福井俊彥行長（2013-2028年）、白川方明行長（1988-2013年）。此後，白川因克服通貨緊縮行動緩慢而受到批評，2013年他被前財務省委員黑田東彥接替。我們還經曆了一場經濟民粹主義運動，那就是將日本央行描繪成戰犯來降低公眾對它的胃口。 2023年出任日本央行行長的植田能否糾正日本央行的孤立狀態？
日本經濟長期停滯和通貨緊縮的原因
在此期間，日本經濟陷入深度停滯。日本在20世紀70年代實現了年均5.2%的經濟增長。 20世紀80年代的增長率為4.3%，但在1990年代放緩至1.5%，在2000年代則放緩至0.5%。盡管2010年代略有複蘇，增長率為0.7%，但目前的潛在增長率已降至0%的低水平。日本成了一個長期以來一直是不增長的經濟體。
因為經濟不升溫，物價也不上漲。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哪個是好，哪個是壞？
世界主要央行的目標是2%左右的適度通脹。一個人借錢，進行投資，用賺取的利潤償還債務，然後用剩餘的資金進行進一步的投資。簡化貨幣的良性循環，情況是這樣，但如果通脹溫和，投資獲得的名義利潤就會很大。通貨緊縮扭轉了這種良性循環。投資後名義利潤因價格下跌而減少，這使得名義金額保持不變的債務難以償還。這就是通貨緊縮被認為是壞事的原因。
在戰後發達經濟體中，日本是唯一長期陷入通貨緊縮的國家。長期通貨緊縮背後的因素有哪些？原因之一是工資下降。 1998年，日本經濟接受了工資削減以避免就業急劇惡化。這是造成與歐美不同的通貨緊縮經濟結構的一個重要因素。
從1988財年開始，企業部門進入“儲蓄盈餘”狀態，儲蓄超過投資，防禦性管理仍在繼續。日本央行隨後實施了各種先進措施，包括零利率、量化寬鬆、全麵寬鬆、定量/定性貨幣寬鬆等，但如果企業沒有資金需求，寬鬆的資金就會閑置。日本的增長潛力將因設備和人力資源投資下降而下降。造成長期低迷的原因是複雜的，沒有什麽靈丹妙藥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本書細致地描繪了日本央行周圍的人，同時也從金融角度解釋了日本經濟長期停滯和通貨緊縮的原因。 目的是找出答案。除了“發生了什麽”的曆史記錄外，“為什麽會發生這種情況？” 我還想提供一些經濟分析。開藥方，首先要認清全局。 我想以植田行長體製建立的最新故事來開始這本書。然後，我想仔細地回到過去，解開每一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在第二章和第三章中，安倍經濟學和黑田寬鬆。第四章講述的是白川體製，該體製致力於政治與市場的鬥爭。在第五章中，我們將更深入地研究速水和福井體製，它們是長期通貨緊縮的開始。在第六章中，我想討論最強大的央行——美聯儲的實際情況。正在出現的是一個虛像的央行，似乎也不再那麽有效。日本央行並不是唯一一家在虛擬與現實之間掙紮的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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