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中國最窮的小夥子發財日記 2
買空賣空
2005年9月12日 星期一 陰
我雖然決心改變眼前的這種狀況,但也僅僅是有決心而已。我像一隻無頭的蒼蠅,亂飛亂撞,每天焦躁地尋找著機會,卻又無所事事地等待著下一天的來臨,以為新的一天會發生奇跡。
但是,濤聲依舊,沒有奇跡。
2005年9月13日 星期二 陰轉多雲
今天,周媛的一個遠房親戚到家裏來玩,本來我想避而不見,但實在找不到理由,便硬著頭皮陪著他閑聊。
我叫他老李,其時他買了一輛除渣車,幫一些土石方工地除渣。但他不善尋找業務,業務量不太大。
我尋思可以去承攬一些渣土運輸業務,然後再包給他運輸,中間吃點兒差價。
這相當於一個掮客,買空賣空。
我把這個思路說給老李聽的時候,老李表態說沒問題,但同時強調這個生意不好做,要我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如果在以前,當我確定一個思路的時候我會仔細推敲,希望萬無一失後再行動,結果等我想透徹的時候,要麽機會喪失了,要麽越想越怕,最終一事無成。
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起來再說,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我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說我要到公司去上班了。弟弟自然同意。這樣,我遊蕩了三年之後,終於開始“上班”了。
“上班”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以前,我總是騙周媛說我上班去了,卻總不告訴她我是在哪裏上班。現在我是真的上班了,盡管和以前差不多,但感覺很踏實。也就是說,如果有人刨根問底,問我到底在哪裏上班,我不用再遮遮掩掩。
2005年9月15日 星期四 多雲
這幾天,我就坐在“公司”的電話旁,手上一本通訊黃頁,專挑房地產公司的電話,然後打過去詢問,是否有渣土運輸業務。
電話打多了就慢慢了解了,其實所有的房地產公司都做著和我一樣的勾當:買空賣空。土建找建築公司,外牆裝修找裝修公司,房地產公司的作用就是左手從購房者手中拿錢,再右手付給相關的承包公司,就吃中間這不菲的差價。
一通通電話打下去,要麽最終找不到人,要麽人家已經將渣土運輸承包出去了。
2005年10月12日 星期三 多雲轉晴
過了近一個月了,今天弟弟抱怨說“公司”電話費太高了,言下之意讓我悠著點兒打。
我很在意弟弟的意見,畢竟這個公司是靠他一個人在支撐,我這個哥哥,靠著比我小四歲的弟弟生活。
但我沒有其他路可以選擇,同時也覺得這是條好路子。
我決定直接到那些土石方工地上去聯係業務。
其實這種方法我一開始就想到過,但到工地要坐車,那時我包裏常常連10塊錢都拿不出。再說,一天又能跑幾個工地呢?
經常找弟弟拿錢,我實在是羞於開口。
但現在,我隻能這樣了。
我再一次向弟弟描繪了這條路的前景,並表示賺了錢也是我們兩弟兄平分,希望他支持我。
弟弟也許也看到了這方麵的前景,湊了200元錢給我。
我花10元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的單位名稱是我隨便取的,叫某某渣土運輸隊,我是業務聯係人。我下決心,用這200元經費來承攬第一筆業務。
2005年10月17日 星期一 晴
蒼天不負苦心人。在200元經費快用完的今天,我真的就接到了第一筆渣土運輸業務。
這是一個學校的工地,我和包工頭講定200元一車,我承包給周媛的親戚老李是190元一車,整個工地大約需要5輛車(由老李組織車輛,每車每趟他抽2元錢的酬金),每車每天跑十來趟,預計要拉一個月才能將渣土拉完。
我預算了一下,這筆業務我大約能賺一萬多塊錢。一萬多,現在,在我人生最低穀的時候,我想都不敢想。
業務談定那天,我破例買了一包8塊錢的煙,以資祝賀。8塊錢的煙和2塊錢的煙相比,抽起來的確要舒服些。
我將這一喜訊第一時間告訴了我弟弟。弟弟也很高興,因為自從弟弟被我從鄉下帶到C市以來,他從來沒有掙過這麽多錢。
晚上,我和弟弟在他的出租屋內炒了兩個小菜,買了一瓶酒,邊喝邊規劃我們的未來。
我想在學校這個工地進行的同時,再去聯係其他工地,滾動發展。至於運輸的車輛,我請老李幫忙尋找,反正他也能得到好處。
如果順利,我們可以在比較短的時間內先按揭一套房子,把我們的父母從鄉下接到城裏來住。
我出來這麽多年,從來沒敢想過買房子。因為沒有自己的房子,也沒有錢,我們那些鄉下的親戚到城裏來時,我們要麽避而不見,要麽就在外麵簡單地招待一下。
而我們那些在鄉下的親戚,卻認為我們在城裏混得很好。
“喏,都娶了城裏的老婆,那肯定是混得不錯的。”
本來很潦倒,卻又被誤認為風光,心裏的苦,隻有自己知道。
想花錢的人是我的親戚,想掙錢的人是我的同夥
2005年10月19日 星期三 晴轉多雲
今天,工地如期開工,卻遇上了兩個問題:
一是工地的包工頭不願意墊付油錢。按以前老李他們搞運輸的規矩,車輛進場,工地都得先支付一部分油錢,運輸費用十天或半月結算一次。包工頭對我不了解,怕我拿了錢玩“失蹤”。
二是內訌。老李知道我接的時候是200元一車,而包給他才190元一車,每車次我白賺10塊錢,他不情願。
第一個問題其實不難解決,我已經跟包工頭說好了,把每輛車的行駛證複印一份留給他,讓他心裏有底,不至於認為我是騙子。
關鍵是第二個問題。
本來我給老李都說好了,我幫忙聯係業務我要賺錢;同時,他帶來的車,他可以每車次抽2塊錢。但事到臨頭,他卻反悔了。
大約他是不願意眼睜睜地看我白賺一萬多塊錢。
我不得不讓步,提出每車次分給他2塊錢,他不幹。我再讓步,5塊,他還是不幹。
在老李看來,我什麽都沒出,掙的卻不少,他想不通。
這個世上有一種人,看見別人掙錢心裏就不舒服,看見別人受窮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換成俚語就是“看不慣窮人吃飽飯”。
老李就是這樣的人。
最後,老李提出給我3000塊錢,由他直接對接工地的包工頭。我同意了,但提出他得先把這3000塊錢給我。他也同意了。
我和他一起到銀行去取錢,到了銀行,他卻說卡上隻有2500塊了。我笑,二千五就二千五。
對2005年的我來說,一萬是巨款,二千五也是巨款。
這是2002年到現在,我掙到的第一筆錢。
這2500元我分出1500元給弟弟保管,餘下的除了給兒子買奶粉外,剩下的作為我聯係運輸業務的經費。
通過這次和老李的合作,我意識到他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人,但同時我也有收獲,那就是我認識了幾個和他一樣跑渣土運輸的車主。他們的車,就是我的渣土運輸隊的車了。
2005年10月20日 星期四 多雲
我又開始聯係跑運輸的業務了。
身上有錢的確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我不再擔心我沒有車費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精心計算著公交車的線路了。
我信心滿滿,覺得這個行業存在著不少機會。
其實,每個行業都存在機會,就看你會不會尋找。而要找到這種機會,你隻需找到兩個人:一個是想花錢的那個人,另一個是想掙錢的那個人。
你呢,就是他們中間的那座橋:要從橋上過,留下買路錢。
但是,我顯然太自信了些。
我對渣土運輸業務的了解越深入,我就越覺得這碗飯不好吃。
事實上,渣土運輸業務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好聯係。一般工地的包工頭都有自己固定的運輸合作夥伴,我要想接業務,除非比別人價格低。而價格低了,車主又不願意拉。
我談了好幾筆業務,都是因價格問題而最終泡湯。
看來,我之前能做成那筆業務,除了有些運氣外,靠的是無知者無畏的勇氣。
對手有資源優勢,我沒有
2005年11月20日 星期日 陰
一個月過去了,我沒能聯係到一筆業務,而身上的錢,也早已用得精光。
今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車路過濱江路時,看見半山上有一個工地,有兩台挖土機正在挖掘,但沒有看見運輸的車輛。
直覺告訴我這裏有運輸渣土的機會,我當即下了車,朝半山上的工地走去。
工地看起來很近,實際上要繞很大一個彎才能到,不通車,我沿著簡易公路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
我向一個開挖土機的師傅打聽工地的包工頭,挖土機師傅叫我等等,說包工頭一般下午才會到工地。
我就坐在工地旁的石頭上,看著挖土機師傅“平場”(工地開工的時候,一般先用挖土機對工地進行清理,我們叫做“平場”)。
深秋的陽光有些慵懶,我坐在石頭上無精打采地苦等。
午後,終於有一輛白色豐田轎車沿著簡易公路開了過來,車上下來了兩個人,他們夾著公文包朝工地旁的辦公室走去。
我連忙小跑著跟著他們走進辦公室,恭敬地向兩人遞上名片,說明是來聯係運輸業務的。
其中一個人穿一件有四個兜的夾克,他戒備地看著我,不耐煩地說,渣土運輸早就談好了,叫我趕緊走人。
這是我經常遇到的結果,意料之中,我隨口問他渣場在哪裏,多少錢一車。
他說,180塊錢一車,渣場還沒落實。
我失望地退出辦公室,突然心裏一動:渣場都沒落實,又怎麽會有價格呢?
我心下雪亮,這回是遇到同行了。
這段時間通過聯係渣土運輸業務,我發現和我做同樣工作的人其實很多。也難怪,空手倒騰,用別人的資源賺自己的錢,不光我一個人想得到。
我本來打算收場算了,但想起這個同行令人厭惡的樣子,特別是他揮手讓我出去的神態,好像他就是包工頭一樣,我決心和他鬥一鬥。我站在工地辦公室的轉角處,尋思著怎樣才能拿下這筆業務。
根據這段時間我跑工地的經驗來看,這個工地的運輸業務應該還沒承包出去,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這對像我這樣的掮客來說,是一個應該全力以赴的機會。
正想著,隻見一輛越野車直接開到了工地辦公室的門口,車上下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直覺告訴我,這才是真正的包工頭,我連忙跟了進去。
裏麵那兩個人正在向包工頭遞名片,四個兜的夾克向包工頭介紹另一個人:“這就是我在電話裏給你講過的陳隊長。”
包工頭客氣地請二人落座,以為我也和他們一起,請我也落座。
四個兜說:“他和我們不是一起的。”
我連忙站起來,也向包工頭遞了一張名片,滿臉堆笑:我是專門搞渣土運輸的。
包工頭笑了笑,讓我先到外麵等等,回頭和我談。
我隻好退了出來,心裏想:也好,先談的未必比後談的有優勢。
除了挖土機的聲音,工地其實比較安靜,他們三個人在屋裏的談話被我在外麵偷聽了個大概,越聽我心裏越不是滋味。
從他們談話的內容得知,那陳隊長就是分管這個片區的城建執法隊的隊長;而那四個兜,是陳隊長的朋友。
熟悉渣土運輸業務的人應該知道,城建執法隊對一個工地來說意味著什麽。如果工地不和這類人搞好關係,出去一輛車罰你一輛車——渣車能有不掉渣的?
而這個姓陳的,就是專門幹罰款這勾當的。
在我以前跑工地的時候,就聽說很多城建的人私自聯係渣土運輸,今天我終於見到活生生的實例了。
再聽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隻要價格不過分,這筆業務我是沒法拿下來了。
原來我還想和他們鬥一鬥,沒想到還沒交手,我就敗下陣來。
我遭遇了傳說中的資源優勢。
我突然想起了前幾天在另一個工地,我和土石方老板已經就價格達成了共識,但隔天他卻以高於我的價格包給了另外一個人。看來,這種手中握有資源優勢的人在每一個工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
我沿著簡易公路往回走,心裏突然憋得慌,身上虛汗直冒。
難道我的渣土運輸業務就到此為止了?
我原以為自己找到了一條不錯的致富之路,但剛上路,就看見了前方的死胡同。
我感到了對未來的極度恐慌。
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今天就隻能這樣了。我索性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來休息。
我的腦子處於一種無意識的混沌狀態,除了一些焦躁外,說不出在想什麽。
手機突然響了,我看了看號碼,是母親打來的,我立即掛斷,再回撥過去。
母親問我在做啥子,我想了想,說剛和客戶談完事情,沒事。
母親在電話裏有些支吾,我聽出意思來了,她有些缺錢。
我說:“你缺錢我給你,明天先給你匯1000塊回去。”
母親高興地說:“哪用這麽多,500塊就夠了。這是以前買肥料時找鄰居借的錢,原來講定賣了肥豬還給人家,但他家有急用,隻好來找你們了。”
母親在電話裏解釋著,語氣有些不好意思。
掛了母親的電話,我趕緊給弟弟打電話,讓他給母親匯1000塊錢回去。弟弟說他那裏總共隻有三百多塊錢了,這個月維修生意不好,連帶我給他的1500塊錢都虧進去了。
我想了想,對弟弟說:“那就先打300塊錢吧。”
這是多年以來,母親第一次找我要錢。以前,我和母親通電話時,都會問她是否缺錢花,母親總是說不缺。問得多了,便知道母親不會找我們要錢,她希望我們把錢留在手裏幹事業。所以有時候即使身上沒錢,我也會大方地假意要給母親寄錢,反正知道她會拒絕的。
如果不是遇到難處,母親絕不會主動找我要錢。
但作為兒子,在母親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無能為力,這份內疚,讓人難安。
我們兄妹共五人,三個姐姐已經出嫁,弟弟還沒成家。
按農村的觀點,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三個姐姐都是“外人”。弟弟比我小七歲,又沒讀啥書,無形中,我就成了母親心目中的頂梁柱。
但她不知道我這個頂梁柱是如此的潦倒,就連答應孝順給她的錢都湊不齊。
在她的記憶中,我從那家上市公司出來後就和弟弟合夥開起了公司。她認為開公司的人就是有錢人,所以她常跟我在老家的那些鄉鄰說:“我兩個兒子都在開公司!”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我想對母親說我混得很差,但我真的開不了口。
母親六十多了,我不想讓她再操心。
在簡易公路邊的石頭上,我靜靜地坐到了天黑。
如果我混得好,家就不是現在這樣
2005年11月22日 星期二 陰有小雨
今天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一個姓薑的女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同嶽母閑談。
之所以把“家”打上引號,是因為我從來都沒辦法融入這個家庭。周媛一家都是城市人,我是地道的農村人,生活習慣、價值觀念,都有差異。
這些尚可以磨合,但是因為我沒房,不得不借住在嶽父家,我成了事實上的上門女婿。
如果我混得好,我可以和嶽父一家人談笑風生,心理優勢會起作用。
但我混得不好。
周媛嫁給我的時候,我除了沒房,其他尚可,嶽父一家人並不嫌棄我。
現在我混得不好了,他們會嫌棄我嗎?我總覺得我正被輕看。
我們之間沒有交流,回來,出去,空氣般進出。他們從不過問我的事情。不問,或許就是一種態度。
很多個深夜,在周媛和兒子酣睡的時候,我還在客廳抽煙,一明一滅的煙頭訴說著我的無眠。
我在想我的未來,我確信我的未來不是夢,但它卻的的確確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我也想我和周媛的婚姻,盡管我混得差,周媛也並沒有嫌棄我的意思,但是,我覺得我沒有獲得她足夠的理解。
比如,有時候我需要一點兒安慰,讓我感覺到我並不孤單,還有人和我站在一起,但她沒有這麽做。
她做不來這些。
她最擅長的,是使城裏女人的小性子,動不動就和你賭氣。你別指望她走進你的內心,體察你的難處。
所以,在這個家中,我沒有體會到團隊的感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獨自扛著。
我很孤獨。
姓薑的女人是我嶽母以前的一個朋友,現在是一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
我對推銷保險的確沒什麽好感。這些推銷員給人的感覺就像受過傳銷訓練,把保險的好處吹得天花亂墜。我認為凡是靠吹牛皮拉業務的,都不大靠譜。
所以我隻是禮節性地打了個招呼,就準備往裏屋走。
但薑姓女人把我叫住了,她告訴我說,周媛和嶽母做主,在前兩天給我兒子買了兩份什麽教育保險,一份一千八百多元,兩份就是三千多元,年年都得交,今天是送發票來的。
我很吃驚,本能地回應道:“已經買了嗎?”
原來薑姓女人前不久和周媛她們談妥後,已經將保費墊付給了保險公司,今晚是過來找我收錢的。
給兒子買保險不和我商量,收錢為什麽就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些慍怒,但當著薑姓女人的麵,我不好說什麽,隻是說我今天沒帶錢,改天再給她。
薑姓女人走後,我把周媛叫到臥室,問她給兒子買保險為什麽不和我商量。周媛說:“保險公司的說了,這隻當是給兒子存錢,又不會虧的。”
我說:“你豬腦子啊,別人怎麽說你就怎麽相信?”
周媛說:“賣保險的這人是兒子外婆的朋友,又不是外人,有什麽不能相信的?”
周媛這話把我噎住了。我總不能詆毀嶽母的朋友吧?
我說:“那你的錢準備得怎樣了?”
周媛說:“我還指望你拿錢呢,我沒這麽多錢。”
我說:“我現在哪有錢啊?要不把保險退了,咱暫時不買,等條件稍微好點再說。”
周媛說:“這樣恐怕不好,那人是我媽的朋友,怕她會麵子上不好看。”
我無言以對。
稀裏糊塗就欠了三千多元的賬,我心裏很是鬱悶。但欠了債總是要還的,我開始為這三千多元的保費發愁。
我和周媛肯定是拿不出這麽多錢的,唯一的辦法是向別人借。
說實話,雖然我混得不咋的,但從來沒有向別人借錢的習慣,這是我最後的一點自尊。
我窮,你可以瞧不起我;你富有,但我向你借錢了嗎?沒有,所以我們是平等的。
事實上我也沒地方借錢了,以前一幫清談的朋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來往,總不能找上門去借錢吧。如果這樣的話,別人會怎麽看?
幾個至親呢?我搖搖頭。三個姐姐都在農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再說了,在她們眼裏,我應該算有錢人,斷沒有找她們借錢的道理。即便借,也不會隻借3000塊錢,在農村人的眼裏,3000塊錢已經不是個大數目了,難道我連這3000塊錢都差?
心裏有一點兒小小的期待,期待著由嶽母來幫我們支付這筆保費。畢竟,購買保險這件事情,嶽母起了主導作用。
如果她知道我的處境,而又力促購買保險的話,那麽是不是意味著她要幫忙付錢?
這是一種可恥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有這樣的期待。
以前我沒錢為兒子買奶粉的時候,不也是嶽母幫忙出錢購買嗎?
所以我雖然為保費發愁,但也沒有到日夜憂思的地步。
2005年12月1日 星期四 陰
薑姓女人又來找我要過一次錢,我以不湊巧沒帶錢在身上為借口繼續拖延下去。但我不能老是找各種借口拖延。好幾次,我都準備讓周媛找她母親幫幫忙,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我覺得我已經夠拖累周媛一家的了,雖然我從沒找周媛父母借過錢,但有好長時間都沒給他們交生活費了,他們也從來沒吱過聲。所以,如果他們不主動提出來幫我,我不好意思向他們提出需要幫助。
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自從我欠了薑姓女人的保費後,在接下來和周媛一家人的相處過程中,我們之間的交流更少了,空氣中彌漫著一些尷尬的氣息。
有一次,兒子問我:“爸爸,你是不是很窮?”
這讓我知道了其實他們在背後是經常議論我的經濟狀況的,而欠保費,大約是一個新的評論點。
我感到我正在失去一些什麽,至少,正在失去周媛一家對我的耐心。
兩天後,我在公交車上接到嶽母的電話,她說薑姓女人又拿保費來了。
我覺得實在不能再拖欠下去了,便試探著問嶽母能否先幫我墊付一下,等我有錢了回頭再給她。
沒有任何回音,電話被無聲地掛斷。
我感到我最後的一點兒顏麵正在隨風飄散,不怨任何人,隻怨自己太無能。
我開始考慮我和周媛的關係。結婚五年了,這五年來,我沒帶給周媛任何希望。頭兩年也還罷了,特別是近三年來,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周媛和她的父母口裏沒說過什麽,但是心裏的失望已經表露無遺。
事實上,他們已經在透露他們的態度了。在我困頓的時候,他們沒有對我表示不滿,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而在給兒子買保險的事情上,又是一種態度。
我已經被邊緣化了,雖然我從來都沒核心過。
我會被放棄嗎?不知道,主動權不在我。像我這樣連自己都養不活的人,還能掌握婚姻的主動權?
隻是兒子讓我揪心。我不希望兒子在一個單親家庭中長大,不管他是跟我還是跟周媛,都會在他幼小的心裏留下創傷。
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呢?很多事情,該承受的還得承受。
我想到弟弟那裏住一段時間,一是可以暫時回避無錢繳納保費的尷尬;另外,我想留出這麽一段空白的時間,來看看我和周媛未來的走向。
我給周媛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我經濟狀況很不好,暫時無法支付保費,我將有一段時間不能回家,在我回家時我會把兒子的保費帶回去。
周媛沒有回短信。
身體是發財的本錢
2005年12月28日 星期三 陰
我仍然遊走在各個土石方工地之間,沒日沒夜地奔忙。雖然明知拿到業務的希望很渺茫,但心裏仍然有一絲奢望,期待著天上掉下一個餡餅,馬上做成一筆業務,先繳納了保費再說。
沒有任何效果。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能達到目的的。
在這些天裏,為了節省車費,我基本上以走路為主,餓了就找個路邊店吃一碗小麵。有時候連吃小麵的錢也沒有,隻好又向弟弟求援。
2006年1月20日 星期五 雷雨
我終於病倒了。
貧病交加,自古如是。
醫生說我因勞累傷肝,命令我住院治療。住進醫院的當晚,我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住院的錢是我弟弟四處找人借的。他給人修電腦時,結交了一些朋友,在我最危急的時刻,他的那些朋友伸出了援手。
除了弟弟,我已經找不到人幫我了。
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著藥水一滴一滴流進體內,心裏竟然無比地輕鬆。
我們常常會以生病作為借口,來搪塞逼向我們的某個人或某件事,表示我們原本是計劃好了的,但因病無法兌現,以不可抗力因素來爭取對方的理解,從而獲得喘一口氣的機會。
我在醫院的輕鬆,就帶有這種心態。
白天弟弟要工作,晚上,他就在我的病床邊支一塊木板,靠在床邊應付一個晚上。
臨近春節的天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盡管病房裏有空調,弟弟仍然凍得發抖。好幾次我都叫他晚上不要來,但弟弟仍然堅持來陪我,大約是怕我有意外吧。
弟弟怕我在醫院無聊,有一天晚上他還把客戶的一台筆記本電腦帶到醫院來,教我打遊戲。
兄弟情,就像蘇打水的味道,充滿了整個病房。
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花了六千多塊錢,我不得不離開醫院。
醫院可使我遁世,但我們卻再也付不出錢來。
有可能借到錢的地方,弟弟都借了,他曾要給周媛打電話,被我嚴厲製止。
周媛一家為我做的已經不少了,我不想再拖累他們了。
離開醫院,我在弟弟的出租房內靜養,每天按時服藥。弟弟裏裏外外忙碌著,日漸消瘦。
按醫生的囑咐,我不能斷藥,所以盡管不再住院,但藥費仍然是一筆很大的開支。有幾天,弟弟給我買了藥後沒了生活費,我和他喝了兩天的稀飯。直到弟弟幫人修電腦掙了70塊錢,才去買了點肉,改善了一下生活。
弟弟小我四歲,原本應該由我這個當哥哥的來照顧他,但現在我卻成了他的拖累。
弟弟顯然也支撐不住了,但他在我麵前總是強裝笑臉,獨自承受著生活的艱辛。
當然,有時候他會在我麵前抱怨幾句,主要是說我沒有珍惜在上市公司工作的機會,才落到今天這個樣子。我總是笑一笑。我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但我說不出更多寬慰的話。
在我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弟弟有幾次欲言又止。我感覺他想和我說些什麽,但又有些說不出口。
有幾次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和我商量,他總是說沒事,等我的病好些再說。
我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雖然仍然感到身上無力,但活動已經無礙了。
我問弟弟公司忙不忙,如果忙的話我過去幫幫忙。
這是客套話,我知道我幫不了什麽忙,這代表我的一點兒心意。
弟弟說不用,他一個人足夠了。
我說:“你說過,等我身體好起來有事和我商量,不妨現在咱倆說說。”
弟弟說:“以後再說吧。”
我一再催促弟弟,問他到底有啥事要和我說,弟弟總是不吭聲。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弟弟想要說什麽,隻是他見我身體還沒恢複,不想說而已。
在我的追問下,弟弟終於說出了他的想法:他想分家。
這與我猜想的一樣。
分家分什麽呢?我和弟弟的共同財產就是一個空架子“公司”,所有東西加起來不足1000塊錢。
弟弟提出了一個方案。他說我們共享公司的資源,房租各出一半,如果一方不在裏麵辦公,那另一方就獨自付房租。另外,自己掙錢自己得,多勞多得。
這意味著弟弟沒有幫我的義務了,但同時這是一個公平的、合理的方案,我沒有理由不同意。
弟弟問我還需不需要利用我們原來的辦公室,如果不需要,他就一個人承擔房租。
其實在這之前,也是弟弟一個人在承擔辦公室的房租,我根本就沒有為“公司”創造過一分錢的效益。
我想了想說,不管我利不利用這個辦公室,我都承擔一半的辦公室租金。也許我暫時付不出租金來,但賬要記在我頭上,隻要我有錢了,我會還上。
弟弟同意了。
分家其實很簡單,沒有別人想象的複雜。
結果是,我分得公司的債務1200元,另加我生病花的六千多元,共計8000元的債務。
弟弟死活不要我承擔公司的債務,另外我生病的錢他也幫我承擔了一些,實際上我的債務為5000元。
分家結束,我的心情蠻複雜。
多年前,弟弟高中還沒畢業,我就把他帶到C市,兩兄弟相依為命;如今前途迷茫,我們卻要各自飛了。
掙錢的方向在哪裏?
2006年1月27日 星期五 多雲
春節快到了。
今天是臘月二十八,我回到了“家”。
我已身臨絕境,無處可去。在我和周媛沒有正式討論婚姻是否存續之前,我沒有其他選擇,隻能選擇回“家”。
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和周媛見麵了,她看見我,表情很複雜。
我曾跟周媛說過,在我回家的時候我會把保費帶回去,我食言了。周媛沒有提保費的事情,嶽母也沒有提。
我也不提。提什麽?又拿不出錢來。
2006年1月28日 除夕 星期六 多雲
按照習俗,大年初一有很多親戚將到嶽母家來,其中有周媛的兩個表姐夫,一個表妹夫。
我嶽父兄妹三人,但他們的後代卻是清一色的女兒。
除我之外,他們姐妹的老公都不錯。
因為要準備初一的夥食,除夕這天很忙,周媛和她父母在廚房進進出出。我有幾次想過去幫幫忙,嶽父都示意讓我自己休息。
我感覺我像一件多餘的家具,不管擺放在哪裏都不太合適,於是和兒子在客廳看電視——像客人一樣。
嶽母提議讓周媛去給我買一套衣服,說都過年了,我身上的衣服還這麽舊,還說新年新氣象,圖個好彩頭。
我敏感地想到明天要來客人了,我這一身舊衣服會殺風景。
我承認我很敏感,自從我的處境衰落以後,我就變得非常敏感了,常常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這大約是落魄者的通病。
周媛給了我300塊錢,讓我自個兒去買。
我拿著錢,牽著兒子的手上了街,想象著明天熱鬧的情景。
我可以包裝得人模狗樣,但如果有人問起我的事業,我該怎麽回答呢?
大家都是有事業的人,而我,卻是太陽下那片最明顯的陰影。
街上掛滿了燈籠和彩燈,一派節日的景象,但我卻一片蕭瑟。
在一個賣煙花爆竹的攤點,兒子賴著不肯走,我由著兒子的性子,給他買了120塊錢的煙花。
沒有買衣服,我牽著兒子的小手回到了家。在進門的時候,我把手機舉在耳邊,假裝大聲地通著電話。
我把剩下的錢還給周媛,說我有一個重要的朋友從上海過來,要和我談合夥做生意的事情,我得馬上走。
嶽父嶽母沒有做聲,他們肯定知道我是不願意見那些親戚——感謝他們沒有戳破我的謊言。
周媛把剩下的那一百多塊錢重又塞到我手裏,我轉身出了門。
兒子的哭鬧聲從門縫裏傳出來,我輕輕地噓了口氣。
2006年2月3日 正月初六 星期五 陰
春節那幾天我是在弟弟的出租房內度過的,弟弟回老家去了。弟弟走之前,我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把我們的窘境告訴父母。
屋子裏有米,有麵,還有油。床邊搖晃的寫字台上,還有一台拚湊起來的沒有機箱的電腦,弟弟平時用它看電視。
白天,我基本上是躺在床上看電視,餓了,下點兒麵條吃;晚上,我會一個人在街上徘徊,看街上絢麗的煙花。偶爾,我會想象兒子放煙花的樣子。兒子膽小,多半是周媛在放,兒子隻是在旁邊拍著手歡笑吧?
這樣的春節,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呢?
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是我對未來的思考。
我沒想過怎麽發財,我在想怎麽生存。
春節隻有幾天,如果想生存下去,我最終得走出弟弟的出租房。
我在想,我混到今天這個地步,真的是命運的安排嗎?不是,肯定是我自己做得不夠好。
或者,在關鍵的時候我失誤了。
我覺得我人生的分水嶺是讀了那個中專,這件事讓我無法回頭。
讀中專之前,我是一個地道的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了無生氣,但很真實。即便我混得不好,也沒有人說什麽,反正都是農村人,沒啥混得好與不好的。
讀書之後,一切都變了。
按慣例,讀了書之後是應該混得好的,用一個成語來說,叫拾級 而上。
如果你沒有拾級而上,你得承受別人異樣的目光:他讀了這麽多書,咋混成這樣?
記得以前,我和同事們開玩笑說:“我有退路,我還可以回家 種田。”
的確是玩笑,因為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如果我讀書後再回去種田,那肯定是特大新聞,我受得了,我的家人受不了。
所以,一旦有人認為你混得不錯,你就必須得混好。
很多情況下,人真的不是為自己而活。
和民工比一比
2006年2月7日 正月初十 星期二 多雲
春節一天一天地過完,我的惶恐一天一天地增加。
春節給了我一種平等的待遇,那就是大家都停止了前進的步伐,都在放任自己的慵懶。
春節過後,大家都會重新上路,我的路在哪裏?
渣土運輸我不能再幹了,至少眼下不能再幹了。隨著我對渣土運輸的深入了解,我知道這碗飯不好吃。
盡管我拉到過業務,但我不能用偶然事件來預測成功的必然性。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沒有能力支撐到下一個工地業務的來臨。
我沒錢,連借錢的地方都沒有,以前還可以勉強依靠一下弟弟和周媛。現在不行了,一是他們沒錢;二是即便他們有錢,我也開不了口。
另外,病後我的身體也不太好,總是感覺力不從心。
沒錢,身體還不好,並且連掙錢的方向都沒有,我對生活絕望了。我的心情很灰暗,但我得活下去,為自己,為我的家人,也為一個男人的名分。
怎樣才能活下去呢?去當民工。
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假如,我的那些善良的鄉鄰知道了我在當民工,會怎樣看我?
但很快我就釋然了。除了當民工,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活著才是硬道理。
以前,我會覺得自己和民工不是一路人:我是讀過書的人,民工是大老粗,我不屑,也不能與他們為伍。
但是,民工有飯吃,有衣穿,臉上有笑容,心裏有安寧,這些我有嗎?沒有,所以我連民工都不如。
本來就已經比不上民工了,還有什麽怕當民工的?
所以,我決定去當一名民工。
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很平靜,就像一隻氣球,我已預見到它將被吹破,現在,它終於破了。
想想很好笑,三年前,我還在上市公司上班,人模人樣地拿著不菲的薪水;三年後,我一貧如洗,決定去當一個民工。
這就是人生,波峰浪穀,洶湧澎湃,沒有一馬平川。
我原來一直在小城市打工,後來聽說C市比較大,機會多,我才單槍匹馬來到C市。
我清楚地記得我剛到C市的情景。我像個鄉巴佬一樣提著簡單的行李,在街頭茫然四顧。最終花十塊錢在一個旅社住了下來,然後就開始了我在C市的尋夢之旅。
初到C市,不知如何立足,加上身上沒啥錢,我對工作沒有任何的挑剔,隻要有個工作就行,所以我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電子企業做銷售。
這是一家專門銷售摩托車電子配件的公司,總共隻有十來個人,其中六個人做銷售,主要是到摩托車配件市場聯係業務,讓那些摩配門市到我們這裏拿貨。
公司給我們幾個銷售人員規定了銷售任務,如果能夠完成,會有一定的提成。
我剛進入公司就感受到了公司的矛盾,主要是幾名老員工對老板的意見很大。他們說老板朝令夕改,反正就一個目的,讓你拿不了幾個錢。
因為我剛到公司,對這個行業也不熟悉,本著好好幹活混口飯吃的目的,專心於我的本職工作,即便是節假日,我考慮的也是工作方麵的事情。
這並非我特別敬業,而是我對C市不熟悉,除了工作,我找不到更多的方式來打發時間。而對於提成等涉及收入方麵的事情,我不是不關心,而是我認為既然主動權掌握在別人手上,那就隻能按別人的規則來執行。抱怨有什麽用呢?隻能增加心理負擔。
我在這家公司幹了三個月,雖然業績並不突出,但因為積極肯幹,仍然獲得了老板的信任。不久,老板主動給我加了工資,並任命我為銷售部經理。
我有些受寵若驚,我隻是來混口飯吃的,沒想到這麽快就獲得了老板的賞識。
看來,一個人最強大的地方不在於能力,而在於沒有要求。當你不挑剔,沒有什麽要求的時候,就是你的才華展現得最瀟灑的時候。
銷售部經理實質上還是一名銷售員,但因為有了這個稱號,我幹工作更加賣力,老板也更加信任我,逢人便誇我是他的得力幹將。漸漸地,我在業內有了一定的名氣,有好幾家大公司給我打電話,希望我能加盟他們公司。
我沒有走,雖然我沒掙到什麽錢,但老板對我不薄,時不時地充當我的宣傳員,我很感謝他。
但我還是走了。廣州的一個公司要在C市成立辦事處,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負責人,在老板的推薦下,我成了這家公司的駐C市辦事處主任。
老板推薦我到這家公司是有原因的。因為這家公司是老板的供應商,他希望我當這個辦事處主任能給他帶來方便。
辦事處一共五個人,主要做產品的渠道建設,合同簽訂後由公司直接發貨。所以辦事處的職能實際上還是銷售。
這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美差。
我仍然秉承我在原來那個公司的做事風格:盡力,盡職。
在辦事處,我接觸了很多大的摩托車成車廠,也接觸了很多大老板。
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大老板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謙和,不擺架子,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相反,好些管理人員卻喜歡擺譜,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好像離開他地球就不能轉了。
如果覺得別人都不錯,那他本人也一定混得不錯;如果覺得別人都不行,那他本人也肯定混得不行。在和這些公司打交道的過程中,我似乎發現了這個規律。
在我擔任辦事處主任近一年後,我們公司被同行業的一個上市公司收購了。收購消息剛傳出的時候,我們辦事處的人都很忐忑,既充滿期待,又害怕被淘汰。
我也一樣,但我還是要求辦事處的員工繼續做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說,也許我們都會被新公司辭退,但這不能成為我們懈怠的理由,好好幹,接受新公司的挑選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這話聽起來像套話,但你不能否認這個道理。
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陸續接到新公司各分管部門的電話,有人事部的,也有業務部的,似乎有填不完的表格。我總是盡力配合,盡力表現。
其間,我到新公司去開了一次會,向公司分管副總匯報了辦事處的工作。我沒有刻意表現自己的能力,在這些老江湖麵前,表現能力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隻需要就事論事就行了。
有兩個員工找好了新的去處,辭職而去。我也在留意一些招聘信息,因為我感覺我們這個辦事處不會存在太久。
我曾想過回到原來的老板那裏去,我和他的關係一直保持得很好,假如我要回去的話,我想他不會拒絕。但我不想回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都希望越混越好,而不願意又回到起點。
一個月後,我接到通知,我們辦事處要和上市公司在C市的分公司合並,令人意外的是,公司領導竟然宣布由我出任分公司總經理。
像我這種文憑不高的人,能夠一躍成為上市公司的中層幹部,實在是莫大的榮譽。我開始有些飄飄然了,並深信自己的能力不差。
就任分公司總經理後,我感覺自己的權力更大了,我性格中輕率的一麵逐漸暴露出來。很多不應該由我表態的事情,我也自以為是地表了態。這樣的表態多了,便漸漸地力不從心。
有一次,一個經銷商找我報銷廣告費,一共三萬多元。我平時很信任這個經銷商,就按他報的數字給報銷了。後來總公司派人來審計的時候,查出了這筆廣告費有問題,我立即陷入了困境。
公司已經不太信任我了,專門派人來審計我的所有支出。
我的確沒法保證我的每一筆開支都合情合理,但我問心無愧。審計結束後,我被告知沒有什麽大問題,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但我仍然被辭退了,理由居然還是涉嫌虛報支出。
也難怪,像我這樣的小中專生,在公司又沒背景,因為偶然的機遇獲得了這樣的職務,本來應該如履薄冰,小心做好每一件事情,逐步獲得公司的信任,但我沒有把握住機會,成了殺給猴看的那隻雞。
被上市公司辭退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光環和榮譽在瞬間消退,從此我步入低穀。
三年後的今天,我仿佛又回到了剛到C市時的情景,沒有朋友,沒有要求,隻想混口飯吃。
但我還能逐步翻身嗎?
不知道,先幹好民工再說。
從五塊錢開始
2006年2月9日 正月十二 星期四 陰
今天,弟弟從老家回來了,帶回來幾塊臘肉,緊挨後腿部分的,豬身上最好吃的肉。
母親親手醃製的臘肉吃起來很香。母親總是想著兒子,把最好的東西給兒子。而我,帶給了母親什麽?
我沒有告訴弟弟我決定去建築工地,沒必要說。
我給周媛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的未來會好起來的,請她堅持,如果堅持不下去了,可以離婚。
我想,她看見我的不僅僅是貧窮,還有怯弱。
我開始急不可耐地出去尋找建築工地。
我想找一個偏遠一點兒的工地,為的是避免碰見熟人。
春節剛過完,建築工地一般開工都比較晚,所以我並沒有找到活幹。
我隻能住在弟弟那裏,晚上兩兄弟擠在一個鋪上。
2006年2月10日 正月十三 星期五 陰轉多雲
早上,我來到一個叫AT的建築工地,碰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有些矮胖,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地上的“咚咚”聲。
他咋呼著問我做啥子,我老實回答說來看工地開工沒有,想來找點兒活幹。
我被他當成了騙子,他說我不像民工。
我誠實地告訴他,我之前的確不是民工,但現在處境很差,想到工地混口飯吃。
他仍然不信,獨自跑到工地門口張望著。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問我是否真的想掙錢。
得到我的肯定答複後,他讓我跟他走。
我想他剛才可能是到工地門口去找搬運工了。因為剛過春節,很多農村來的搬運工都還沒就位,找不到人,所以才讓我幫忙。
工地上一般都有材料室。他把我帶到那裏,讓我把一個紙箱搬到另外一棟樓的一個房間。
第一下我差點兒閃了腰,沒想到紙箱如此沉重。
他在旁邊笑著說:“這裏麵裝的可是鐵家夥。”透過紙箱的縫隙,我看見裏麵全是鋼膨脹螺釘。
這一紙箱螺釘至少有七八十斤重,雖然隻有百十米的距離,但我中途歇了好幾次才搬到目的地。
事後,他給了我十塊錢。
他說如果是普通的搬運工,他隻會給五塊錢。
也就是說,另外五塊錢包含著一些其他方麵的意思,也許是憐憫,也許是他覺得不好意思。
我退給他五塊。
我隻想做個普通的搬運工,掙一份普通的錢。
被人為地拔高,後果很嚴重。
我向他打聽工地什麽時候開工,請他幫我介紹一下工頭,我說我什麽都能幹,不怕吃苦。
交談中,我得知他姓陳,大家都叫他老陳。他是很樸實的一個人,工地的主體框架包工頭的親戚,負責材料這一塊。
老陳說恐怕沒有哪個工頭會收我,因為我看起來很文雅,不像幹活的料。
我很失望。原本,我以為當一名建築工人很簡單的,隻要你願意,誰都可以幹。
現在我才明白,每一個群體都有它自己的軌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進入這個軌道的,盡管,看起來很簡單。
他突然說:“你其實可以安裝橋架,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下。”
我大喜過望,想遞一支煙表示感謝,見他抽的是十塊錢一包的煙,就沒有遞。
他遞煙給我抽,我推說不會。
我對橋架安裝工充滿了憧憬,盡管我確信那不是我終生的工作。
2006年2月11日 正月十四 星期六 晴
工地要農曆正月十六才開工,沒想到我今天就接到了老陳的電話。老陳要我給他幫個忙,到機電市場買30根L20的鍍鋅管送到工地去,給我20塊錢一根,含我的力錢和運費。他走不開,工地現在又沒幾個人,便想到了我。
他說他以前買過,18.5元一根。
一根賺1.5元,30根可以賺45元。但他要我先墊錢,到了工地上再給我。
我說我沒錢墊。老陳說你讓賣管子的跟你一起到工地來收款。
這樣我就到了機電市場,問了一下價格。厚度不同,價格也不一樣,從十來塊錢的到十七八塊錢的都有。
我打電話問老陳到底要哪一種,老陳說一般的就行,不用太好。
我不放心,又讓賣鍍鋅管的老板和老陳通了電話,確認了他要的型號,才讓賣鍍鋅管的老板備貨。
鍍鋅管談定14元一根,一共420元。說好老板免費送貨。
到了工地上,我給老陳說14塊一根,我的力錢讓他看著辦。
老陳付了420元的貨款,另外給了我50元的工錢。
其實,我完全可以和賣鍍鋅管的商量好,找老陳收600塊錢,但我沒有這樣做,不是我品德高尚,而是我有求於老陳。
2006年2月15日 正月十八 星期一 晴
正月十六,在老陳的介紹下,我到AT工地做了一名橋架安裝工人。我們安裝橋架是分段承包,三個人一組,安裝一米10塊錢。理論上一個組一天可以安裝50米,但實際上一天隻能安裝30米的樣子,因為像轉角的那些地方是很費時間的。
這麽算下來,一個人一個月不就可以掙三千多塊嗎?不是的,有時得等材料,不是每天都有活幹。
和我一個組的是老劉和小張,開始他們不願意和我一組,說我不是幹活的料。我向他們承諾,可以把最累的活給我幹,他們才願意。
最累的活是打眼,用電錘在牆上打眼。
電錘拿在手裏就像一把衝鋒槍,一摁開關,鑽頭就“嗚嗚”響。
看起來很好玩,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橋架是吊裝,電錘得舉過頭頂。一個眼還沒打完,我的手已經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還有灰塵也不斷往眼睛裏鑽。
但我得咬牙堅持,我承諾過我幹最累的活。
我打一個眼,然後狠狠地甩一甩手,又接著打第二個。第一天,我打了近百個眼,雙臂已經痛得抬不起來了。
那晚,我沒有回弟弟那裏,就擠在老劉他們的工棚裏。
那一夜,我睡得特別香。
我能掙錢了
2006年3月14日 星期二 晴
自從幹上橋架安裝後,我就很少回弟弟那裏了。我對弟弟說我在外麵做事,至於做什麽,我沒跟弟弟說。
工地有時沒材料,閑下來的時候,我就會找老陳擺龍門陣。老陳說我現在真的像個民工了。
有時,老陳忙不過來的時候,會讓我去幫他買點材料,釘子、水泥、鐵鍬,等等,很雜。
大多數時候,我會如實跟老陳說花了多少錢,有時我也會報假賬,掙個順手錢。
幫忙幫多了,我發現老陳對材料的價格並不完全清楚,都隻曉得一個大致的價格。也難怪,工地上雜七雜八的材料那麽多,老陳又不是電腦。
但他常自吹他對材料的價格非常熟悉。
現在我和老陳已經很熟絡了,我會笑著向老陳要煙抽。老陳總是整盒煙都扔給我,讓我自取。我取一支,然後又扔回去。
做著事,日子就過得快。
一個月就這麽過去了,我結了一千六百多塊工錢。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我能掙錢了,能養活自己了!
這是我從上市公司離職後掙的第一筆工資,雖然我搞渣土運輸也掙過兩千多塊錢,但現在這個錢感覺更踏實。
我和老劉、小張保持著良好的團隊合作,所以我開口找他們借錢時,他們都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湊足了4000塊錢,我想回趟“家”。
我要把這4000塊錢交給我的嶽母。不知道那保費最後是怎麽處理的,不知道她的賣保險的朋友有沒有在背後議論過她。
我得看看周媛,也許她已經決定和我離婚。
更重要的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兒子了,他想我嗎?
我在工地洗了個澡,找老劉借了一件幹淨衣服(他身材和我差不多)。在工地旁邊臨時搭建的一個破爛的小賣部裏,我給兒子買了盒4塊錢的優酸乳,用塑料口袋提著。
我順便照了一下鏡子,與以前相比沒啥變化,隻是皮膚稍微粗糙了些。
回家的時候是晚上,我估摸著嶽母他們吃完飯才回去。
我推開門,迎過來的是詫異的目光。兒子跑過來,親熱地叫著爸爸,隨後高興地喝著優酸乳。
周媛默默地看著我,無話可說。
嶽母接過我遞過去的錢,說給多了,要找給我。我沒接。
我們尷尬地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嶽父起身到書房去了。自從退休後,他就喜歡上了電腦,沒事就在電腦上搗鼓一些東西。
嶽母要把兒子帶到樓下去玩,兒子不幹,她隻好獨自下樓了。
我和周媛就這樣坐著,誰也不開口。兒子在我們之間晃來晃去,笑著鬧著,一家人看起來似乎很和諧。
周媛始終沉默著,我也無從開口。
我說什麽呢?我該告訴她我在建築工地當民工?
按照常規,城市女孩嫁的老公不應該是當建築民工的,再不濟也得是個白領啊。
但我確實是個民工。
終於,我開口對周媛說,希望她能給我一點兒時間,我的境況會好起來的。
還是沉默。
良久,我站起身,抱著兒子親了一下,拉開了門。
遇見一個上了大學沒臉回家的人
2006年3月20日 星期一 晴
從家裏回來後,我又回到建築工地,繼續我的安裝工生活。
白天蓬頭垢麵,晚上鼾聲如雷。
我已完全融入工地的生活,不論形象還是語言,都與民工一般無二。並且,我早已不用通過專門幹重體力活來表現自己了,重活都是輪流幹。
平時沒事,大家就在一起擺龍門陣,天馬行空,無所顧忌。
我與老劉和小張已經相處得很不錯了。他們曾多次問我過去是幹什麽的,我都說我過去在外地打工。他們又追問我在外地打工時幹什麽工種,我想了一下,說是幹倉庫保管工作。
老劉說:“那是好工作,不會日曬雨淋的,難怪長得比我們白一些。”
小張取笑老劉說:“你別自卑啊,你也有白的地方啊,屁股不就白嘛。”
老劉就瞪著小張罵,說:“你小子敢拿我開涮?哪天晚上去搞你老娘。”
我有些假正經,很少和他們開玩笑,隻是在他們說葷笑話的時候在旁邊樂。
那是一次工餘,我們仨在外麵買了兩斤老白幹,就著一碟花生米喝酒。喝到微醉的時候,老劉問小張:“耍朋友沒有?”
小張說:“沒有。”
老劉一本正經地說:“是不是你那方麵功能不行啊?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別看是體力活,現在我還幹得下來。”
小張就哈哈地笑,說:“老劉,你那熊樣也就嘴巴說說還行,這些事還得我們年輕人來。”
小張欺負老劉認不了多少字,拿起石塊在地上寫了“臥室無櫃”四個字,問老劉道:“這幾個字怎麽念?”
老劉說:“別看我是文盲,這幾個字還是認識的。”
於是老劉要大聲念出來。我不忍心老劉被涮,悄悄在老劉耳邊說了意思,老劉笑著破口大罵,句句直達生殖器。
工地生活就是這樣,繁重的體力勞動過後,總是需要一些粗魯來放縱一下。
不粗魯不是漢子。
偶爾,我們也在一起打打牌,在爭執中消磨時光。
我們都在工地吃夥食,由於我們的體力消耗比較大,而工地食堂的米糙,肉食也不多,我們總感覺吃不飽。所以在大家都空閑的時候,會到一個緊鄰工地宿舍的小餐館去“打平夥”。“打平夥”這個詞我很小就聽說過了,實際上就是AA製的意思,不過現代人都願意說AA製,不願意說“打平夥”,其實兩者是一樣的意思。“打平夥”的語意比AA製豐富得多,它還包含著聯絡感情的意思。
今天晚上,我們又到那個餐館去“打平夥”,點了一份臘排骨,吃到後來,還剩一根排骨在盤子裏。我很想把它“咪西”了,但礙於隻剩一根了,便不動筷子。在我鼓足勇氣想把它收為己有的時候,突然餐館的燈閃了一下,熄滅了。工地的供電就是這樣,時不時停電,但似乎隻過了幾秒鍾的時間,又突然來電了。在燈亮的那一瞬間,我看見老劉和小張的兩雙筷子都在夾那排骨。我不由得笑了。老劉和小張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老劉老到,嘿嘿一笑,說:“我正準備幫你夾過去,沒想到你自己動手嗦。”
這就是我的工地生活,有點苦,有點累,但很充實。有時居然還有點簡單的快樂。
2006年3月26日 星期日 晴
昨天晚上,我被一陣憂傷的口琴聲驚醒。
或許因為自己的處境,我對憂傷的東西總是很敏感,這太容易激發我的共鳴。我頓時睡意全無,在口琴聲中遐想起來。
曾經,我也愛吹口琴。記得讀初中的時候,班上一個同學有一隻口琴,那幾乎是班上唯一的音樂器材。大家都爭著借來吹,一個同學剛從嘴邊拿下來,另一個同學馬上就搶過去了,全然不顧人家的口水還沾在琴身上。
我就是在這種半借半搶的氣氛中,學會了吹口琴。記得有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和一個同學借了口琴來到學校外的油菜花地裏,躲在油菜花深處,一人一曲吹起來。音符在菜花地裏流淌,青春在菜花地裏燃燒。
這是一種愜意的記憶,屈指數來,已經過去快20年了。
在這樣寂寞的夜裏,工棚的鼾聲此起彼伏,夢囈和磨牙聲交替出現,一切了無生趣。隻有琴聲,帶給了我美好的遐思。
我披衣起床,步出工棚,循著琴聲走去。在工地門口的馬路邊,一個黑影坐在一個小土堆上,輕輕地吹著一首懷鄉曲:
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麽小山村,我那親愛的媽媽,已白發鬢鬢……
我的眼睛慢慢地濕潤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如果他們知道我在工地上當民工,他們會做何感想呢?
琴聲慢慢停下來時,我看見那影子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泣。
我走過去,輕輕地問:“這麽晚了,你為什麽不回家?”
影子似乎吃了一驚,轉過身來。借著遠處昏暗的路燈光,我看見是一個年輕的女子,一縷頭發搭在臉上,乍一看,像電影裏的鬼影 一樣。
女子別過頭,把頭埋在膝蓋上,一聲不響。
“夜深人靜,你一個單身女子,難道就不怕壞人嗎?”我又問。
“怕什麽!我還擔心遇不到呢。”女子沒好氣地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了,不然不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說:“妹子,你不要說氣話,問題不是說氣話就可以解決的。”
女子不做聲,呆呆地坐在那裏。
隨後我不論問她什麽,她都不理不睬。
我準備離開了。我想她大約是和男朋友吵架了,然後借琴抒情,對這些兒女情事,我無意摻和。
我說:“我走了,你自己當心些。”
那女子突然叫我:“大哥,陪我說說話好嗎?”
我說:“好啊,大哥被你的琴聲驚醒,睡意全無,樂得有人和我說話。”
我慢慢蹲下身子,從兜裏摸出一支煙,點燃,等她開口。
女子說她叫小玉,去年七月從C市一所師範專科學校畢業,一直沒找到工作。昨天早上,她住的出租房的房東來找她收房租。她已經欠了三個月房租了,但她實在沒錢給,房東就把她趕了出來,還把她的畢業證扣下了,說不把房租補齊,就不把畢業證還給她。她今天出門四處借錢,沒有借到,不知該怎麽辦了,便坐在這裏打發時間。
我說:“你的那些同學呢?可以找同學們想想辦法啊。”
小玉說:“班上好多同學都沒找到工作。有的回老家去了,有條件稍微好點兒的,我都找他們借過錢了,到現在都還沒還,已經不好意思再借了。”
我說:“那你坐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啊,要不到你同學那裏去擠一擠,也強似待在這裏啊。”
小玉歎了口氣,說:“同學有同學的難處,再說,我也不想去麻煩他們。”
我說:“要不回老家?好歹還可以混口飯吃呢。”
小玉說:“本來不想回去,但現在看來,可能真的隻能回家了。唉,這大學啊,不如不讀。”
我勸她:“不要這麽灰心,眼前的困難是暫時的,隻要挺過去了,一定會有美好的明天。”
小玉沉默不語,低頭擺弄著手裏的口琴,說:“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我摸了摸兜兒,兜兒裏隻有三塊錢,我說:“你先等等,我馬上就來。”
我三步並作兩步回到工棚,搖醒老劉,問他身上有多少錢。
老劉睡眼惺忪,問道:“你要錢幹什麽?是不是去找馬子?”
我說:“別管這麽多,先給我拿點兒錢。”
老劉摸索著遞了50塊錢給我。我來到小玉身邊,對她說:“這是50塊錢,對麵不遠有一個小旅館,你去住一晚,先對付過今晚再說。”
小玉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錢。
我突然想起我們平常“打平夥”的那個小餐館似乎要招一個服務員,便問小玉願不願意去。
我其實隻是隨便這麽一說。我想小玉堂堂大學生,再落魄也不會願意到餐館去打工,更何況還是一個工地的小餐館。
沒想到小玉同意了。她說讀了這麽多年書,沒臉回家,隻要能混口飯吃,幹什麽都願意。
這樣的想法,與我當初決定到工地當民工時的心態何其相似啊。
我應該有個像樣的事業
2006年3月28日 星期二 多雲
小玉到餐館上班了,工資是450塊錢一個月,包吃,晚上就住在餐館裏。待餐館打烊後,用幾張板凳拚一下,上麵擱幾塊木板,鋪上被子湊合著睡。
我跟工友們說小玉是我親戚,請大家多關照,不許欺負她。
小玉叮囑我,叫我不要說她是大學生。她說一個大學生在這樣的環境裏打工,她臉上掛不住。
我理解她,大學教給了她知識,也教會了她虛榮。
小玉開始對我存有一種報恩的心態,總覺得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我告訴她,我也曾這麽困難過,在我困難的時候,我也希望有人幫幫我,哪怕隻是一聲安慰也是好的,所以用不著對我客氣。
隻是我沒有告訴她,我現在依然困難著。
2006年4月10日 星期一 晴
小玉說,我和其他民工不一樣。她說我身上有一種憂鬱的氣質,像個有點兒文化的人。
我就淡淡地笑,心裏卻有些溫暖,似乎有一種被讀懂的感覺。
說實話,雖然我學曆不高,但勉強可以算個讀書人。在工地,和這些粗放的民工在一起,我覺得我是孤獨的。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掙錢,然後寄回家。攢得多了,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一下,或者添置一兩件像樣的電器。
我的想法不一樣,我知道當民工是權宜之計,我應該有一個像樣的事業。但是,我的事業在哪裏?假如不當民工了,我能幹什麽?
這是一種掙紮的狀態,既不甘心,又沒有更好的辦法。
所以我常常羨慕老劉他們,有活就幹,有酒就喝,啥來了就迎接啥,爽爽快快。
這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可是我無法融入,隻能旁觀,或者欣賞。
2006年4月28日 星期五 晴
小玉到餐館上班後,我有時會去找她說說話。或許她的心情和我有太多的類似,所以我們之間很談得來。
小玉叫我大哥,我也把她當自家妹子一樣看待。
有時,我會把她的口琴借來吹,排遣一下內心的寂寞。
前天,我問她:“口琴多少錢買的?”她說:“是一個高中同學送的。”我開玩笑說:“男同學吧?”小玉就不好意思地笑。
我說:“難怪房東趕你出來時,你什麽都不帶,單單帶了這隻口琴,原來是定情物嗦。你這麽困難,怎麽不去找你那男同學一起想想辦法?”
小玉說:“他還在讀書,在上海,今年才大四。”
我點點頭,說:“你看看,那天晚上你說什麽氣話來著?假如叫你那男同學得知了,不氣死才怪?”
小玉說:“有時候我真這麽想過,把自己賣了,換點兒錢回報父母。”
我說:“別說傻話!好好幹活,好好掙錢,好好生活。”
今天,到了小玉發工資的時間,她把我給她的50塊錢還給了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不是我在意這50塊錢,而是我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負擔。
不欠人情,就沒有負擔。
有現貨的就是我“表哥”
2006年5月8日 星期一 晴
AT工地有幾個施工單位同時施工,每個施工單位都有老陳這樣的角色。每逢有空,我就會和他們聊天,漸漸地大家都混熟了。
我發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就是自以為什麽都很懂。其實很多東西他們都是一知半解,比如材料價格,有部分材料的價格我了解的都要比他們的低。
他們並不專業,隻是,他們大都與施工單位的包工頭有些關係,才被安排做這份工作。
這是一個普遍現象嗎?
我蠢蠢欲動,因為我看到了市場價格和工地價格之間的差別。
我說了我本來是一個農民,天生就有一些小農意識。當我看到鼻子尖上的利益的時候,原諒我動了一點兒心思。
但我不敢輕舉妄動,三年多來,我受夠了沒有收入的滋味。雖然我僅僅是個民工,但我仍然很珍惜這份工作。要知道,這工作還是在老陳的介紹下才得到的。
所以我還得老老實實地做我的安裝工,我不想失去生存的機會。況且,我還欠著老劉和小張的錢。
但是,我知道我總會抓住某個合適的機會的。
2006年5月11日 星期四 晴
前幾天,我們在工地閑了三天了,材料一直沒到。聽老陳說,廠家生產忙不過來,至少還要等十天才發得出貨。
老劉和小張在抱怨這個月掙不了幾個錢了,我卻打起了主意。
我對老陳說我有一個遠房表哥以前在開橋架廠,看他那兒有沒有貨。我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陳說這種大的材料他做不了主,要由董總決定。
董總就是我們這個施工單位的包工頭,瘦瘦的,鼻梁上架一副眼鏡,據說是學建築專業出身的。
我把對老陳說的話對董總說了一遍後,董總說:“不行,這是指定了品牌的,做竣工資料的時候得有該品牌的合格證。”
我提醒他,橋架不是每一米都有合格證的,他好像醒悟過來了,叫我趕快聯係。
做過工程的人都知道,有時催工期比催命都厲害。如果你趕巧了,業務其實很容易敲定的,並且價格、付款方式都好談。
我離開董總的辦公室,小跑著離開了工地,打了一個出租車(我都記不起有多久沒坐過出租車了),在一個網吧門口停了下來。
我在網上瘋狂地搜尋C市的橋架廠,挨個打電話問有沒有現貨,有現貨的就是我“表哥”。
也不知打了多少個電話,“表哥”終於找到了。
在一個偏僻得近乎荒涼的地方,我找到了這個廠。
“表哥”姓趙,江浙一帶的人,叫趙均。我和他相談甚歡,很快敲定了細節。我讓他咬住價格,合同一旦簽訂,他得馬上給我打一張欠條,待他收到款後立即付給我。
我曾設想過表哥會把我甩開,所以對表哥說:“我和施工單位有些關係,我還在裏麵上班呢。”暗示他不要打什麽歪主意。
兩邊都成了我的親戚,我暈。
今天上午,趙均搞定了合同,下午送貨到工地,我也拿到了欠條。趙均供了900米橋架,規格為200*100,56塊錢一米。趙均給我的價格是52塊錢一米,加上三通、彎頭、支架等東西,趙均給我打了5000塊錢的欠條。
2006年5月21日 星期日 晴
今天,趙均收到了貨款,我如願拿到了5000塊錢。
5000塊錢拿在手裏,厚厚的一摞。我心裏就有了一種很踏實的感覺,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有錢人。
我決定先還老劉和小張的錢,後來想想,隻還了小張的。老劉的錢先欠著,過幾天再給他。如果都還給他們,他們免不了要問我從哪兒賺到這麽多錢。雖然這錢並不算肮髒,但又何必多費口舌。
晚上,我到弟弟那裏去了一趟。我住院的時候,弟弟四處借錢給我治病,當時治病緊急,弟弟借錢的時候都是說幾天就還。現在過去這麽久了,不知道弟弟怎樣麵對他的那些朋友。
弟弟正在吃飯,一大碗麵條,呼哧呼哧往嘴裏送。看見我,他站起來把凳子讓給我,自己坐到了床邊上。
我把錢遞給弟弟,說:“這是3000塊錢,先去還賬。”弟弟接過來笑了一下,問我還有沒有,說昨天有幾個朋友來找他要錢了。
我把原本準備還老劉的1000塊錢拿給弟弟。過幾天就要領工錢了,欠老劉的錢等領了工錢再還他。
這幾年來,我和弟弟就是這樣,用有限的幾個錢來不斷地堵窟窿,哪裏最急就堵向哪裏。
千萬別“混”工資
2006年7月22日 星期六 晴
我一直認為建築行業是機會最多的行業,房地產熱得像火,國家也在大力發展基礎建設。我發現凡是幹與建築行業相關的工作的人,個個都活得比較滋潤。
所以我覺得我在建築工地當民工也是一種幸運,它讓我對這個行業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們幹一項工作,就得對這項工作有研究。如果僅僅是為了混一份工資,那麽這工作要麽幹不長,要麽就會被工作壓垮。
我得研究。
同趙均有了這次合作後,我開始考慮兼職在工地推銷橋架。我發現我還是有一定優勢的,當了這麽長時間的橋架安裝工,我對橋架已經相當了解了,橋架質量的好壞,基本上用手就能夠感覺出來。
我為什麽不好好利用這樣的優勢呢?
我讓趙均給我印了名片,談好分成的比例,工餘的時間,就在各建築工地轉悠。
橋架這玩意兒是大宗買賣,工地的材料員一般都做不了主。做主的要麽是甲方,要麽是工程承包方,但目標客戶還是很好找的,隻要建築整體框架出來了,那麽差不多就該采購橋架了。
但多數時間是碰壁,很多次,我找到橋架采購方,還沒開口說話,就被人“揮手再見”了。
好在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碰壁,在可能的客戶麵前,我寧可放棄尊嚴,也不願放棄機會。
我堅信一點:隻要堅持不懈,總會找到成交的客戶的,也許,就是下一個。
我始終都在為“下一個”而努力著。隻要稍一有空,我就會出去尋找工地。即便是晚上躺在工棚裏,我也會琢磨手頭的客戶信息。
其間有一個客戶對我的印象還可以,原本他準備分一小塊業務給我,試著合作,但他卻沒能聯係上我。那天,我們正在工地搶一段進度,電錘的嗚嗚聲蓋過了手機的聲音,等我發現有幾個未接電話而打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很生氣了。他覺得我做事不靠譜,不願意再把機會給我了。
為此我鬱悶了好長時間,覺得這簡直就是造化弄人。
但我仍然不氣餒,相反,這更讓我產生了信心。我覺得,我又回到了剛到C市時的狀態。那個時候,我也是心無旁騖,專心幹工作。
老劉和小張見我一有空就往外跑,整天鬼鬼祟祟的,開玩笑問我是不是到外麵去泡馬子,我含糊應答,任由他們取笑。
兩個月過去了,我終於給趙均的廠簽回來一筆二十幾萬元的橋架合同。
趙均自然很高興,一個勁兒要求我到他們廠去搞銷售,許諾給我高額的提成。我沒有答應趙均,隻是向他預支了一部分提成,還了所有的債務。
無債一身輕。
出路在工作中找
2006年7月24日 星期一 晴
我決定告別我的民工生活,因為我已想好了我未來要走的路。
四個月前,為了不致餓死,我不得不棲身民工隊伍。
四個月後,我已經決定離開給了我生存機會的工地了,帶著對未來的憧憬。
我曾經花了三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現在,隻用了四個月,就找到了我未來要走的路。
這四個月,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的出路,是在工作當中尋找的,而不是坐在那裏想出來的。
如果我不當民工,我就不會知道橋架這玩意兒,更不會知道它能給我帶來收益。
所以,我們不應該抱怨工作的好壞,有工作就不錯了,要想發展,還得自己在工作當中留心機會。
要離開了,還真有點兒舍不得。
不是我喜歡這個職業,而是這裏很隨意。雖然苦一點兒累一點兒,但大家的境況差不多,沒有太大的貧富懸殊,沒有地位上的貴賤差別,高興了就哼幾句不成調的歌,不高興了粗話張口就來。
大家平等相待,沒有心理負擔,踏實。
然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當民工,連弟弟都不知道。
假如我的父母知道我在工地當民工,會帶給他們怎樣的震撼?
還有我的那些善良的鄉鄰,我的那些視我為驕傲的親戚,我要對得起他們曾經饋贈給我的恭維話。
一個合格的民工顯然夠不上讓他們驕傲的分量,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本來我想一個人悄悄地離開工地,但是,我割舍不下和工友之間的這種兄弟情誼。特別是老劉和小張,我們就像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一起衝鋒陷陣,我們之間,有感情。
還有老陳,如果沒有他,我進不了這個工地。他是我的恩人。
我決定請他們吃一頓飯,表達一下我對他們的感激之情。
我選在一個離工地較遠的餐館——我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我通知了小玉,小玉特意向她所在的餐館請了一會兒假,不一會就過來了。
大家坐定,我先恭恭敬敬地給老陳敬了一杯酒,感謝他幫我找到這個工作,接著又給老劉和小張分別敬了一杯酒,感謝他們在我最需要錢的時候借錢給我。
我的鄭重讓他們有些納悶,於是我告訴他們:“我要離開了。”
老劉張大了嘴巴,他問我是不是他們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得罪我了。
善良的老劉總是第一時間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這真是種美德。
我搖頭說不是。
小張說:“幹得好好的,怎麽說走就走啊?是不是家裏有事?如果有啥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小張的話讓我鼻子有些酸。過去幾年來,我一直期待著有人對我說這句話,我終於從工地的一個工友口中聽到了。
我突然有一種傾訴的衝動,便向他們講述了我從一個總經理過渡到民工的經曆。
我說:“我其實很留戀工地生活,隻是我怕,怕有熟人知道。”
在我講這些的時候,小玉坐在我旁邊靜靜地流著眼淚。她蟄居在這裏,既是為了生存,也是為了逃避。所以我的這種心情,她懂。
老陳的眼睛有些濕潤。他說當初在工地看到我時,我臉色發白,他還以為我是個吸粉的,沒想到我有這麽複雜的經曆,不容易啊。
老劉突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聲說:“兄弟,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總經理既然能當民工,民工也一定能當總經理!”
夜裏,我們都爛醉如泥。
2006年7月2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我又找趙均預支了部分提成的錢。我想先搞定我的婚姻。
婚姻不是用錢可以搞定的,但是,你不能否認錢在婚姻當中的潤滑作用。
另外,我沒有一技之長,除了錢,我憑什麽讓周媛看到希望?
晚上,我把周媛約到一個茶樓,想開誠布公地和她談一談。
在茶樓談感情,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但是,為了一個穩定的家庭,這點兒奢侈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仍然向周媛隱瞞了我當民工的事實,但強調了我已經找到了未來的方向。
我說了,我不想離婚。婚姻這玩意兒就那麽回事,沒有人能預知下一次婚姻就比現在的好。
既然無法預知未來,不如就把握現在。我是個現實的人。
當然,我也不會賴著這個婚姻——我窮,但不等於我沒誌氣。
周媛事實上是個沒主意的人,我並不指望她能給我什麽答複,我希望她回去和她父母商量一下。
周媛明顯地消瘦了——沒主意,並不代表心裏沒焦慮。
我給了她5000塊錢,這是過去三年來我第一次拿這麽大一筆錢給她。她遲疑了一下,拿過去默默地揣在兜裏。
過了兩天,她打電話問我這段時間到底在幹什麽,在哪裏掙的錢,如果不說清楚的話,就讓我把錢拿回去。
我說:“你放心,這錢是幹淨的,是我做生意掙的。”
周媛問我到底是做的啥生意,我說是幫別人賣橋架,並且跟她說了橋架廠在哪裏,賣給什麽地方。
周媛見我說得有鼻子有眼,便不再追問,輕輕地掛了電話。
2006年7月28日 星期五 晴
今天,她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媽燉了湯,讓我回家去吃飯。
我知道,我和她們家的冷戰總算結束了。
回頭路,別走
2006年8月2日 星期三 晴
這幾天,趙均一再邀請我到他們廠去上班,我客氣地拒絕了。
我想自己創業。
過去三年來,我嚐夠了失業的苦。假如我到了趙均的工廠,我不能確定未來的哪一天我會不會重新失業。
假如我進了趙均的廠,一旦幹不出成績,趙均肯定不會無限期地給我發底薪,最後我還得走人。
一旦幹出了成績,可能又會對我提更高的要求,直到某一天我被趙均製訂的任務量壓死。
不是我信不過趙均,而是人性如此。也是環境使然,大家都缺乏安全感。打工者缺,老板也缺,都在拚命地為未來積累應付危機的資本。
另外,如果我自己單幹,我手上有了訂單,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供貨方討價還價,甚至還可以拿其他廠的價來殺他的價。
這是商業規則。
幾個月前,我還在為混一口飯吃而茫然四顧。現在,卻開始計算起了怎樣才能使利益最大化。
人啊,真他媽的賤,剛喘一口氣,就忘了昨天的傷。
2006年8月10日 星期四 多雲
我又回到弟弟的辦公室。這裏,我還承擔著一半的房租。
我笑著對弟弟說:“我回來履行我這半個主人的職責。”
我花了六百多塊錢,找了一家中介公司注冊了一個建材經營部,算是有了一個招牌。並且從法理上說,我也算有了一個合法經營的陣地了。
弟弟仍然修他的電腦,我委托他順帶幫我接一下電話,如果有電話來的話。
我,夾著一個破公文包開始了我的救贖之旅。
我的設想是多團結一些像老陳這樣的工地材料員,如果他們有材料需求的話,就給我打電話,我到市場去采購後給他們送過去,賺點兒差價。
說白了,就是買空賣空,空手套白狼。
事實上,這跟我以前跑渣土運輸的路子是一樣的,隻不過換了一個行業而已。
渣土運輸業務我是失敗了,這條路走得通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未來的路注定不平坦。我沒有其他更多的資源,除了勇氣、信心和決心。
我穿梭於各個建築工地,賠著笑臉招徠業務。
我對各工地的材料員介紹說:“我是專門做工程材料的,價格比較有優勢,希望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展示一下我的服務質量。”
大多數人會用狐疑的眼光看著我,然後客氣地請我出去;少數人會簡單地向我詢問一些材料的價格,不管我報的價格高還是低,都會來一句“你的價格太高了”,然後打發我走人。
也有個別材料員圖省事,吩咐我給他們送些小材料。
我給一個工地送過兩百米波紋管,賺了20塊錢,除去路費,淨賺12塊,不過這花費了我將近一天的時間。
我也給一個工地送過幾把鐵鍬,除去路費,一分錢都沒賺到。
2006年9月11日 星期一 多雲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一個月很快結束。我盤點了一下,這個月我的銷售額是780塊錢,利潤是55塊錢,算上我的各種開銷,淨虧一千五百多塊。
我沒有氣餒,我知道客戶關係的建立有一個過程,隻要堅持下去,業務就會有好起來的那一天。
我真正的擔心,是怕我堅持不了那麽久,因為供我活動的資金太有限了。注冊完建材經營部後,我總共隻剩下兩千多塊錢的現金,第一個月就虧去一千五百多,剩下的這千把塊錢還能供我虧多久?
所以我企盼著馬上就有一筆大點兒的業務到來,好讓我心裏多一點兒底氣。
2006年9月14日 星期四 多雲
業務說來真的就來了。今天,一個工地給我打電話,找我要50圈2.5平方的電源線,但提出要欠半個月的款。
我算了一下,按他給我的價格我能賺一千多塊,但近萬元的進貨款難住了我。我想找我的上遊供貨商幫我墊一下,給我半個月的賬期,但供貨商一口就拒絕了。
也難怪,且不說我和他們還沒有打過交道,甚至我連個像樣的辦公場所都沒有。也有建材老板提出到我公司去看一下,我坦率地告訴他,我那辦公室不好看,我能讓他信任的,隻有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
當然,沒幾個人相信。
沒有業務固然心煩,有業務而做不了,心裏更煩。這段時間,小玉給了我很大的安慰,她時不時地打電話給我,有一次,她甚至請了假來陪我喝酒解悶。
我對小玉說:“生意這麽難做,還不如繼續回AT工地當民工。”
小玉說:“大哥,不到萬不得已,你可千萬別回去。既然當民工不是你的終點,那麽有這麽一次經曆就夠了。”
也是,一個人可以選擇永遠當民工,但不能選擇反複當民工。
《全中國最窮的小夥子發財日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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