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和全球戰略 (一)

對全球戰略來說,2023年是不折不扣的“基辛格年”。我今年實現了一樁幾十年來的心願:精讀基辛格三卷回憶錄。每一卷(1100-1500頁之間)都比我以前讀過的任何一本書都要長。三本回憶錄堆在一起長達4000頁,比我的電腦屏幕還要高。從8月底開始花了一個半月啃完4000頁的巨著後,我既身心疲憊,又大漲知識,而且激發了深入研究的興趣。11月29日,我正在讀1971年7月基辛格首次秘密訪華和周恩來談話的詳細檔案(兩天之內雙方會談五次17小時,美方記錄118頁),十分過癮。出去辦事後打算回來拜讀基辛格回國後寫給尼克鬆的長達27頁的報告,沒想到路上驚悉這位百歲老人仙逝的消息 (!)。我一般不寫緊跟時事的文章,但這次需要破例。不但因為我有感而發,而且因為我對基辛格著作和檔案的關注是本人對全球曆史,戰略,和軍事研究的一部分(2023年10-11月發表的《超級大國的劍拔弩張》係列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7065/202310/26126.html 選用了三張基辛格照片)。所以本篇可以作為研究心得和筆記和廣大網友分享。

[注] 這三卷回憶錄 (自上而下) 是 H. A. Kissinger, (1) White House Years (1979, 中譯《白宮歲月》), (2) Years of Upheaval (1982, 中譯《動亂年代》), (3) Years of Renewal (1999, 中譯不詳)。第一卷涵蓋尼克鬆第一任期 (1969-1973) , 包括中美首次接觸和尼克鬆訪華。第二卷追朔尼克鬆第二任期 (1973-1974), 到尼克鬆1974年8月辭職結束。第三卷回憶基辛格在福特手下工作的心路曆程 (1973-1974)。

為什麽要在2023年讀這三卷回憶錄?其實我在2017年就到圖書館找到了這三本巨著,但下不了決心來投入大把時間。一晃六年過去,我在今年夏天買了一本基辛格的最新著作 Leadership: Six Studies in World History (2022)。開卷以前,我忽然覺得在讀這本新著之前應該將那三本老回憶錄先讀完。今夏他老人家又成為新聞人物:上北京慶祝百歲華誕。另外,今夏去上海(2019年以來首次),我力排眾議選擇錦江飯店。這家全國營老牌飯店現在僅90美元一天,和高大上的220美元一天的新酒店不可同日而語。但錦江既有地段,更有曆史(入住名人除基辛格,尼克鬆外,還有裏根,鐵托,撒切爾,普京,科爾,密特朗,中曾根等)。1972年2月尼克鬆訪華期間,《中美上海公報》就是在錦江小禮堂發表的。全球戰略在中學求學期間,每天從校園可以看到當時可望而不可及的錦江飯店。現在有幸能在錦江下榻,既尋訪曆史足跡,又滿足個人心願。這些“偶然”原因以外,我今天恍然大悟:為什麽要在2023年讀這三卷回憶錄?答案是:要在他老人家去世以前讀完。

全球戰略以前讀過三本基辛格著作。(1) Diplomacy (1995,中譯《大外交》), (2) On China (2011), (3) World Order (2014)。這三本都值得推薦。但因這三本都是專著,他的個人回憶較少。基辛格的三卷回憶錄將他叱詫風雲,經略全球的外交貢獻勾勒出來。

大家都知道:基辛格對推動中美接觸起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在回憶錄裏對周恩來大加讚賞,認為周是他外交生涯中碰到的兩位偉人之一(另一位是戴高樂)。另外基辛格通過和北越政治局委員黎德壽艱苦的談判,簽訂了越南停戰協議,兩人共同獲得1973年諾貝爾和平獎。

盡管基辛格自稱是冷戰鬥士,他也是1970年代蘇,美緩和政策的主要推手。在他推動下,中,美領導人在四年之間有兩次高峰會談(1972年2月尼克鬆訪華,1975年12月福特訪華)。但很少有人記得,在基辛格推動下,蘇,美領導人在三年之間有四次高峰會談(1972年5月尼克鬆訪蘇,1973年6月勃列日涅夫訪美,1974年6月尼克鬆訪蘇,1974年11月福特訪蘇)。就像最近拜登和習近平在舊金山高峰會談一樣,雙方肯坐下來談肯定對超級大國關係的緩和有幫助,肯定比遠程互罵或劍拔弩張好。

(右起)美國務卿和總統國家安全顧問基辛格,蘇共總書記勃列日涅夫,蘇外長葛羅米柯,和蘇駐美大使多勃雷寧

2023年10月中東又打起來了,但沒有任何中東國家願意出兵幫助哈馬斯。也就是說,中東不會有國與國之間的國際戰爭(inter-state war)。然而50年前的十月戰爭就不一樣了。1973年10月,埃及和敘利亞南北夾攻,以色列和50年後一樣,一開始被打得措手不及。等緩過神後,開始轉敗為勝。基辛格深切體會到以色列對埃及的突襲恨之入骨,想通過破壞停火來出口惡氣,全殲被圍埃軍(心情和最近以色列要全殲哈馬斯類似)。但是基辛格成功地讓以色列逐步走出了戰爭的怪圈,讓以領導人明白即使殲滅埃軍,以色列也無法滅掉埃及。雙方人口,資源懸殊太大:開羅一城的人口是以色列全部人口的兩倍。埃及若再次戰敗,肯定還會組織第五次阿(埃)以戰爭。這場被以色列人稱為“十月地震”的戰爭打破了以軍戰無不勝的神話。以色列國小人少,萬一閃失,國將不國不是沒有可能。所以開始直接談判,走上和平進程才是一條長治久安的正道。由於基辛格這位猶太同胞恩威並重,才說服了以領導人以大局為重(詳情可參考愚作《超級大國的劍拔弩張》係列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7065/202310/26126.html)。這樣埃,以才能直接談判,最終走上50年和平進程。可以說沒有基辛格在埃,以,約,敘,沙特之間的穿梭外交(shuttle diplomacy 一詞的出處就是基辛格不知疲倦的努力),中東在過去的50年中肯定會發生國際戰爭。

我以前不知道:基辛格對推動南部非洲黑人多數統治也有舉足輕重的貢獻。當時羅德西亞是少數白人統治壓迫多數黑人,引發當地黑人武裝暴動,加上黑人當權的非洲前線國家大力支持,另外蘇聯和古巴勢力乘機插手。當時已成為全球談判大師的基辛格以三寸不爛之舌成功地說服羅德西亞白人和平交權。1980年羅德西亞成為一個嶄新的國家:津巴布韋。津巴布韋的和平演變對推動1990年代南非白人和平交權有極大幫助。

(左起)基辛格,南非總理佛斯特 (J. Vorster),羅德西亞總理史密斯 (I. Smith)。這張首日封紀念1974年9月24日史密斯宣布接受基辛格的和平交權方案。各方將於1976年10月28日在日內瓦召開南部非洲和平會議。

【基辛格和全球戰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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