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36)

我的文革(36

 

錢國璽來了塘鬱也不知住了幾天就回站裏去了。但就在此時我們的試驗工作也開始了。搞科學實驗選楊桃源領軍,在血防站內應是不二人選。淩嘉堯過去工作不與我一起,‘四清’也不同小組,因此我對他不熟悉,隻知道他也是臨時工。但他是高中畢業生,在血防站“小青年”中也算是高學曆,他參與做實驗也是合適的人選。至於為什麽選我,我有些意外,因為我的學曆低,搞實驗需要的物理、化學方麵的基礎知識我懂得不多。但當時我沒有多想,後來也一直沒有想過,反正領導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倒是這次因為寫回憶,我想起派我參加實驗小組,很可能是副站長錢國璽推薦的。因為站領導中隻有他在蟠龍與我們一起呆過幾個月,對我比較了解。而且後來文革中一次做滅螺新藥效果測定試驗,也是他推薦我去做的。但所謂對我比較了解,他也隻是知道我比較好學而已。我們要開展的實驗是測試管道式化糞池殺滅血吸蟲卵的效果。當時外地發明了一種管道式化糞池,據說糞尿在密封的管道中經過七天時間發酵,糞液中遊離氨的濃度足可以將血吸蟲以及鉤蟲等蟲卵全部殺死。市血吸蟲病研究所推薦這種化糞池。於是我們站領導也想試試,看效果究竟如何,如果理想,準備在全縣推廣。

 說實話,跟隨楊桃源搞試驗我的心情是愉快的。因為楊桃源有真才實學,跟著他能學到一些東西。做實驗測糞液中遊離氨的濃度要配製試劑,這涉及化學實驗上的一些操作規範。這些基本的知識和技巧,他都一一為我們講解。他待我和淩嘉堯的態度基本上也是平等的,與他在一起工作,我沒有壓抑感。當然,他的為人依然有點驕狂,看不起他當年的一些同學。如一次他帶我和淩嘉堯在化驗室配製測試胺濃度的試劑,要從玻璃幹燥器皿裏拿一種化學試劑出來。這種器皿上麵的蓋與下麵的接口處是磨砂的平麵,靠塗在平麵上薄薄的一層凡士林隔絕空氣。由於內外氣壓不同,打開時要將蓋子旋轉著或平推才能打開,直接向上提蓋子是提不起來的。這是一種實驗室小技巧,說穿了並無多大奧秘。他一麵教我們應怎樣打開器皿,同時卻譏笑起單位內一個姓程的同事——也是他蘇州醫專的同學——說他連這也不懂,一次他要打開器皿,拚命提蓋子也提不起來,“出盡了洋相”。還有,盡管他在“四清”時檢討過他看不起那位在人民醫院工作的女同學,事後卻依然故我,好幾次提到他那位女同學時——現在在人民醫院當五官科醫生——依然稱她為“揩台布”,說她“現在像煞有介事做醫生”,表現得很不服氣。

因為上海市血吸蟲病研究所推薦建造管道式化糞池,並說浙江嘉興已經建造了一批,你們可以去那裏“取取經”。楊桃源請示了站領導以後,帶我們去嘉興參觀。到了嘉興,發現那裏正在召開貧下中農代表大會。街道牆壁上貼滿了紅紅綠綠歡迎代表來開會的標語,路上來來往往的很多是胸前別著一朵大紅花、花下是代表證的代表,熱鬧得很。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嘉興血防站的人告訴我們,因為他們單位也抽了大批人去為大會服務,實在沒有人手接待我們,十分抱歉。他們隻告訴了我們糞池地址,要我們自己去找,連住宿也要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出差到外地住宿是第一要緊的事。沒奈何,我們三人趕緊去找旅館。但跑遍了全嘉興城,問了十多家旅館,竟然沒有一家有空床位的,說都給大會包了。跑到下午三、四點鍾住宿地方還沒有著落,我們三人都有點著急起來,想今晚難道要流落街頭不成?這樣天寒地凍的天氣,不得要凍死?最後,總算得一家旅館的服務員提醒,說你們可以到浴室去問問,是否還有位子;若有,也隻能在浴室將就一晚了。又承他熱心,指明了附近一家浴室的方位。我們趕緊趕去,一問,還好還有幾個床位沒有被人定掉。浴室的人要我們先登記,等晚上八點以後洗澡的人都走了,才能接待你們。這樣,我們在一家飯館吃了晚飯後,又在街上瞎逛到近八點,已是滿天星鬥,街上商店的們都關了,浴室才放我們進去,各人找到一個無人的躺椅躺下。浴室隻有一條薄薄的浴巾遮身,好在暖氣燒得很足,而且人多幾乎沒有空位,倒也不覺得冷。

半夜醒來,我想想今天一天的奔波,領略到了貧下中農的威力。建立貧下中農協會是“二十三條”提出的,其中有一條是專門說建立貧下中農協會的:“貧農下中農協會,是貧農下中農在共產黨領導下自願組成的革命的群眾性的階級組織。它監督、協助人民公社的各級幹部進行工作。這種組織將在鞏固無產階級專政、鞏固集體經濟、發展集體生產方麵,充分發揮作用。”“在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在基層組織癱瘓的地方,在新的領導核心沒有建立起來以前,可以實行一切權力歸貧農下中農協會。”因此,“貧協”的權力很大,在農村僅次於黨支部。召開“貧下中農代表大會”是建立“貧協”的第一步,各級黨委自然不敢慢待。嘉興回來後不久,我們縣也召開了這樣的大會。後來回想,“二十三條”是六五年一月製訂的,可是各省市地方黨委到了六六年的三、四月份才執行這個指示,其中也反映出了中央高層鬥爭與地方黨委觀察形勢的那種微妙。

那時人們很少有去外地觀光遊覽的機會,因此來嘉興時我們都對此行充滿了興奮和好奇。但此時的興致已被打消了大半。第二天上午我們又去嘉興血防站,說起昨天遭遇,嘉興血防站的同事建議我們不如去嘉興旁邊一個叫東柵的小鎮,坐公共汽車去隻要半個小時,那裏也有管道式化糞池;那裏不開會,旅館應該比較空,你們在那裏看了糞池後就在那裏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回嘉興,再乘火車回去。我們接受了這位同事的的建議,總算順利完成了這次參觀學習任務。

 那時楊桃源正在籌備結婚物資,缺一隻雙人床的棕繃買不到。那個年代,普通老百姓的衣、食、住、日用品,幾乎所有生活必需品都十分匱乏。結一個婚,籌備房子、家具、衣服、日用品,全家人一起操心幾年也未必辦得周全。他好像不經意地跟我提到過上海華僑商店裏有棕繃賣。但當時我沒接嘴,而是裝糊塗含混過去。不答複他,主要是我沒有把握能否幫到他這個忙。當時華僑商店內確有不少外麵難以買到的商品,但都要憑“外匯券”才能購買。“外匯卷”隻是一個統稱,裏邊又細分糧票、油票、布票、工業品券等,購買棕繃要工業品券。當時各類物資都很匱缺,工業品券的用處很多,如當時很時興的尼龍襪,就要用工業品券才能購買。外匯券的數量由外匯的金額決定。我父親寄來的外匯數量不多,所以外匯卷也不多。華僑商店有棕棚賣我以前也聽到過,說買一張棕繃要四十多張工業品券。這個數量我們大約要積半年多才夠,我不知道母親會不會同意。而此後我也再沒有聽到楊桃源向我提過類似要求。我也沒有感覺到過楊桃源因為我沒有滿足他的要求而對我有所不滿。這次我們到嘉興去參觀管道式化糞池,去的時候走的路線是從青浦乘長途公共汽車到鬆江,再乘滬杭線火車到嘉興。這樣走法半天時間就可到達。可是回來時楊桃源提出中途還要去嘉善看看。他是我們的負責人,回去怎麽走當然是他說了算。況且那時人們旅遊的機會極少,即使嘉善那樣離青浦不遠的地方,一般沒有機會也不會去,現在趁因公出差之便多去一個地方看看,我們自然沒有異議。第二天早上,我們乘火車到嘉善,下車後就將嘉善魏塘鎮長長的一條街從頭至尾走馬觀花般急匆匆瀏覽了一圈。在經過一家買日用雜貨的商店時,楊桃源忽然看到裏麵好像有棕繃。進去一看,果然是大的雙人床棕棚,標價四十元。問售貨員是否要憑票證才賣?售貨員說不要。我們又疑心質量不好,仔細地察看了一番,覺得質量還可以。楊桃源大喜。可是怎樣將這個龐然大物搬回青浦呢?上火車、公共汽車肯定都不行的。楊桃源說嘉善到青浦有輪船,但不清楚航班時間。問店裏的售貨員,售貨員說上下午各有一班船到青浦。一算時間趕下午班的船還來得及,於是楊桃源立刻將棕棚買下,問明了輪船站的方向,就三人輪流將棕棚抬到輪船碼頭,上船到青浦後又幫他抬回站裏。楊桃源意外買到棕繃自然十分高興,而我也很高興,心想總算解決了這個難題。

 嘉興參觀回來,我們在塘鬱大隊建了一隻管道式糞池。接著是測試效果,主要是測量糞池出口處的糞液經過七天的發酵分解後所產生的遊離氨濃度,和觀察糞便中還有沒有活的血吸蟲蟲卵。糞便采樣這個工作當然是我和淩嘉堯兩人的任務。每天上午我們兩人去糞池采樣,回來後即在楊桃源的指導下測量糞液中的遊離氨濃度,以及做孵化血吸蟲卵的準備工作。糞便采樣,因為工具簡陋,操作時用玻璃燒瓶承接糞液時手上常會沾到些糞液。那時也沒有防護措施如帶個橡膠手套之類的東西。開始我嫌髒有點畏難,小淩見了就搶著做。這令我很感動,也很慚愧,覺得自己思想革命化還不如他。孵化血吸蟲卵的目的是觀察蟲卵孵化後有沒有毛蚴活動。有毛蚴,說明血吸蟲卵還是活的;同時也說明這個管道式化糞池不能完全殺滅蟲卵,就不值得推廣。等候孵化需要一段時間。我們上午做孵化準備工作,觀察毛蚴就要到晚上八點以後,然後二小時觀察一次,一直到半夜二點鍾結束。小淩家在縣城,晚上回家睡覺,且站裏也沒有地方讓他睡,考慮到太晚回家不方便,我就主動與他分工,上半夜他值班到十點左右,然後我接班。那時我在站裏也沒有固定的宿舍,楊桃源同站領導商量後,在站裏家屬宿舍樓梯下,作為宣教室堆放雜物的樓梯間裏清出一小塊地方,勉強放一張單人行軍床,作為我的睡覺場所。這雜物間裏的東西大概有多年沒人動過了,灰塵沒有一寸起碼也有半寸,想打掃,一是沒有時間,二是雜物很多也無從打掃起,隻得將就將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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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看過科教片《送瘟神》,印象深刻。 -zillos- 給 zillos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0/2025 postreply 09:26:22

看過科教片"毛竹"和"對蝦"麽? -rmny- 給 rmn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0/2025 postreply 09:33:27

茂名路蘭心。 -borisg- 給 borisg 發送悄悄話 boris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10/2025 postreply 09: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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