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湃一家在文革中的悲劇
彭湃是中共早期活動家,農民運動領導人,在1929年被國民黨當局逮捕殺害。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他的遺屬一家又遭到空前的災難。他的九十多歲老母被監禁,兒子彭洪被抓走後殺害,侄子彭科被砍頭示眾,堂弟彭勁、堂侄彭株等親屬也相繼遇害。
這一慘劇實際開始於“解放”後。土地改革時,彭湃的母親周鳳就被批鬥過,後來由於對彭湃的高度評價,他們一家作為革命烈士遺屬受到中央的關懷。彭湃的兒子彭洪曾任海豐縣委副書記、縣長等職,1957年在批判地方主義運動中受到批判被撤銷縣長職務,一年後重新啟用。1964年,基於他的申請,被調動往廣州,任華南農學院黨委委員、水稻生態研究所副主任兼黨支部書記。
很快,四清運動開始了。在這一運動中,“革命母親”周鳳被打為“地主婆”。時任海豐縣海城鎮“四清”分團團長、黨委書記孫某當時在海豐煽動說,“海豐碰到了一個天大的問題,……海豐是毛澤東思想的天,還是彭老太太(指周鳳)的天?是聽毛主席的話,還是聽彭老太太的話?”、“不砍倒周鳳這麵黑旗,毛澤東思想就進不了海豐!”並攻擊彭湃是“左傾機會主義者”。
1966年6月19日,彭洪從華農校園被拉回海豐,被加上利用職權提高彭湃,貶低毛主席;抬高海陸豐農民運動,貶低井岡山;反對毛主席提倡的人民公社、大躍進。以及“地方主義”,反對“三麵紅旗”,招降納叛等種種罪名,被長期批鬥百餘天,返回廣州後被免去黨內外一切職務,勞動改造。
1967年,“反彭分子”在海豐進行了長達半個月的圍剿,100多名幹部群眾被殺害。8月26日,他們操縱一些群眾組織向各公社發電報,聲稱“維護彭湃烈士英名”的幹部群眾破壞“學毛著積極分子大會”。於是各公社組織了一支5千人的隊伍,持槍武力圍剿。被圍剿的幹部群眾上山躲避,澎湃侄兒彭科也在內,但在29日被對方發現。一個姓洪的大喊“我要報仇!”,將彭科頭顱砍下。之後,澎湃的堂弟彭勁、堂侄彭株也相繼遇害。
以後這些殺人者繼續官居高位,直到文革後的1978年這一冤案才被平反,被害人員得到昭雪。
以上事情經過可見1979年2月12日《人民日報》。但是看過這些報道的人都會發生疑問,就是這些人為什麽和彭湃及其親屬有那麽大的仇,姓洪的要報的是什麽仇以至於砍頭才能泄憤?
我們考察事情發生背景。《海豐大事記》的敘述是:
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發表《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知》(即《五·一六通知》),宣告‘文化大革命’開始。海豐的‘四清’運動轉入‘文革’,‘四清’工作團誣指原縣長彭洪等一大批地方老幹部為‘提高彭湃、貶抵毛主席’的‘黑幫’。海豐的‘四清’運動被轉移為反彭湃的宗派鬥爭,並發展為反革命政治事件。6月,紅宮文物陳列室被封閉。撤銷海豐縣革命文物管理委員會。6月11日,90多歲的彭湃烈士母親周鳳被封鎖軟禁,一個所謂‘聲討反黨分子’彭洪、黎連平等地方老幹部的‘群眾運動’開始了。”
“8月底,‘四清’工作團撤銷了彭洪、張順等一批原縣委地方領導幹部的黨內外一切職務,並交群眾進行批鬥。”
“9月l~11日,分別在海城、汕尾、捷勝、梅隴、公平和陸豐東海等六處召開群眾大會,對彭洪、黎連平、張順等老幹部進行批鬥。”
這是文革開始時期的運動狀況,和廣東其他地方沒什麽區別,是50年代以來曆次政治運動的延續,即批判“地方主義”,將鬥爭矛頭指向原來做地下工作的老幹部。
再看1967年:“縣內部分群眾分別組成‘人總’(人民革命造反總司令部以維護彭湃烈士英名為宗旨)和‘左委’(革命左派造反委員會堅持反彭觀點)兩個派別,通過大字報和遊行示威等方式展開派係鬥爭。”
按照文革一般規律,所說的“人總”應當是造反派,“左委”應當是保守派。但是《海豐大事記》忌諱造反派保守派這些詞。
再看下麵:“8月26日,由於支左部隊公開支持‘左委’壓製‘人總’派,海豐縣發生駭人聽聞的流血事件。全縣93名幹部群眾被殺害,3000多人被打傷,其中400多人被打成重傷或殘廢。彭湃烈士的親屬彭科慘遭殺害。在這次事件中,非法動用國家資金6.6萬多元,糧食55噸,布匹3000多米,給國家經濟造成很大損失,時稱‘八·二六’事件。是年冬,改組後的縣軍管會和支左部隊表麵作態支持‘人總’派,大批群眾從‘左委’退出另組‘紅旗’派;‘左委’也改稱‘東風’派。次年‘清理階級隊伍’階段,又大搞所謂‘群眾專政’,製造了一大批冤假錯案。‘文化大革命’期間,全縣被揪鬥和監禁1948人,非正常死亡367人,其中中共黨員41名,彭湃烈士親屬6人,老赤衛隊員12人。”
支左部隊公開支持保守派“左委”也是合乎規律的事。所以八二六流血事件的後台就是支左部隊。但是,是年冬,為什麽“改組後的縣軍管會和支左部隊表麵作態支持‘人總’派”呢?
原因是廣東的大形勢。“從八月十四日到十一月十四日,周恩來等在北京先後十四次接見廣東群眾組織的代表。其中有五次單獨接見紅旗派的代表。在多數場合下,周恩來的神情、語言都明顯偏向紅旗派。”(劉國凱《廣州紅旗派的興亡》)因而廣州軍區也不得不改而支持造反派紅旗派,至少“表麵作態”如此。
《海豐大事記》也反映了當時的海豐的文革已納入廣東省的兩派鬥爭,所以兩派分別改稱“紅旗”派和“東風”派。
但是到了1968年,風向再變。“4月9日,海豐縣革命委員會成立。委員會由55名委員組成。設常委15人。主任邊同印,副主任黃迎、王鳳翥、陳星明、甘賽梅。接著,縣直屬單位和各公社都分別成立革命委員會。8、9月間,紅宮、紅場受嚴重破壞,麵目全非,紅宮改名為‘階級鬥爭展覽館’,紅場改為‘人民公園’。”
所以,從廣東省文革的發展和兩派鬥爭的曆史來看,不難對彭湃親屬被害事件做出解讀。簡單地說,就是保守派在部隊支持下屠殺造反派。這不是僅僅發生在海豐一地的事情,而是血雨腥風遍及全廣東省。
海外學者蘇揚《文革中的大屠殺:對湖北、廣東和廣西三省的研究》中利用地方誌統計了57個縣中有28個發生過集體屠殺事件,有6個縣屠殺人數超過1千,最嚴重的陽春縣在1968年8-10月共屠殺了2600人。廣東的屠殺屬於兩類,即針對“四類分子”和政治迫害型即針對造反派。海豐的八二六事件雖然發生事件較早,也應屬於兩者,因為殺害對象是後來屬於紅旗派的造反派,也因為彭湃的親屬的家庭成分可能偏高。
這一冤案之所以遲遲得不到平反,殺人凶手長期得到重用,真相被長期掩蓋,原因就是殺人的是軍隊支持的保守派,被殺的是處於弱勢地位的造反派。這一冤案之所以終被平反,殺人者得到處理,是因為彭湃的名聲太大。廣東省的其餘被殺者就沒有那樣幸運了。
當然這裏麵仍有許多問題值得推敲。在兩派鬥爭中,未必是一派完全正確,特別是他們在得勢的時候。姓洪的要報什麽仇?未必是在算彭湃當年的帳。此外,四清裏說彭湃是“左傾”未必錯。熟悉海陸豐農民運動的徐向前就委婉地說過:“……彭湃也有弱點,主觀、急躁,有時‘左’一些,這同革命初期經驗不足有很大關係。”這個彭湃居然給農會積極分子規定殺人數額和指標(投名狀)。海陸豐暴動後有一萬數千人被殺。這裏麵想有不少是冤冤相報的。
有人總結這樣的規律值得我們深思:“……‘文革’中,越是瑞金、興國、於都這樣昔日的‘蘇區’,殺人的事件越是蔓延難止,越是暴戾成風,表現為一種群體性的走火入魔,民間性的血色狂歡。”(《當代江西簡史》,轉引自姚蜀平《文革中江西瑞金的“民辦槍斃”》)
彭湃尚有次子彭仕祿,留蘇畢業生,曾任第一代核潛艇首任總設計師,船舶設計研究院副院長,造船工業部、水電部副部長、總工程師,廣東省委常委,籌建大亞灣核電站總負責人,核工業部總工程師,科技委第二主任,獲全國科學大會獎、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特等獎、“為國防科技事業做出了突出貢獻”的優秀總設計師獎,應該說是功勞很大的了。但是另一知情人孟戈非在他的《未被揭開的謎底——中國核反應堆事業的曲折道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中對這位彭某提出了不少批評。其中誰是誰非,我們圈外人當然無法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