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洞
韶山市西北角原有一個天然洞府——滴水洞。亙古以來,無論雪鎖寒山抑或久旱三伏,洞中滴水從未斷流。“滴答”水聲像悅耳滴漏,滴過秦漢唐宋,滴走元明大清,滴到了民國,滴來了1959年宣佈它將死的一天。6月中下旬某日,穩坐龍椅重回故鄉的毛氏,專程到洞前水庫遊泳。他對隨行的湖南省委書記周小舟說:“將來我老了,退休了,在這個地方搭幾間茅房住。”三年之後,世上就少了一個天然洞府,多了一座撒旦的行宮——滴水洞別墅區。
相信每個韶山遊客都會看到毛氏當年的大作——七律《回韶山》,但不知有幾人曉得,1958年底,另有一人回韶山者的大作?五七反右一役,中華民族就像一個腦殘腰折、固疾未除又添新患的病軀再遭暴虐。一個戰爭狂徒無視一切,野蠻地揮起指揮棒,威逼通國上下隨之一起,強行奏起爭當世界霸主的狂想曲。在打倒剝削消滅階級、大煉鋼鐵三年超英、五年趕美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高調音符下,餓殍累疊哀歌四起。幾近盲從、虛假浮誇造成的各種災難紛露倪端。
那年12月16日,參加完武昌會議的彭德懷轉回湖南老家,素服微行深入瞭解調查,所聽所見的一切令他痛苦沉重。在湖南平江縣召開的一個群眾座談會上,有人寫給他這樣一張紙條:穀撒地,薯葉枯。青壯煉鐵去,收穫童與姑。來年日子怎麼過?請為人民鼓“嚨呼”(當地土語,大聲說話之意)。這個中共黨內尚存良心的元帥回京之後,繼續進行多方調查,反復思考後寫了一份萬言書,1959年07月廬山會議期間,以私人信件的方式呈送黨魁,彭德懷天真地認為:如此不堪的局麵,是因為毛氏不知實情而造成的一時疏忽,隻要把真相上奏,“兼聽則明”(彭語)的老戰友會認真思考對待的。孰料!這逆龍鱗的“萬言書”反使他折戟廬山,回京後即被貶到京郊掛甲屯耕田種地。我想,彭大將軍一定是在痛苦的思索中度過每一天。不知他是否想起過《三國演義》裏楊修的那句經典名言:“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毛氏聰明絕頂,就算不知鋼鐵怎樣煉成,但豈能不知糧食畝產如何計算?為何他明知故縱,任高產衛星漫天飛行?說到底,在他的眼裏,什麼社稷福祉國計民生,都不過是供他隨意消遣之博弈罷了!不是嗎?全國上下皆在難中,唯他獨發稱心妄語:“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回韶山》)
我聽幾位韶山人向我吹噓:當年領袖回鄉是如何的親民,那場麵是怎樣激動人心。我真想告訴他們:此乃廬山會議的前站,是伏擊曾與他一同出生入死的親密戰友和同黨的準備。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的戰爭魔王,怎會亂放無的之箭?你們看到餓殍災難;他卻大書“稻菽千重浪”, 一句浪漫輕吟,焉知不是殺伐的信號。
廬山會議,彭德懷應聲落馬、解甲歸田。一大批黨內高層相繼披罪,被逐出權力中心。正在廬山腳下肆虐的大饑荒,更加瘋行無阻。中國人將以幾千萬具屍體和傾國的血淚,為毛氏譜寫世界霸主的瘋狂舞曲。今天暴君雖死,但液體敲打岩石的主旋律依舊迴響。
到韶山的第三天上午,我們的車隊停在滴水洞山下。放眼望去,但見群山疊翠綠意森森,習習清風,充衣盈袖拂麵涼心,這裏確是消暑避夏之聖地。全營官兵以四列縱隊形式在蜿蜒的山路上蠕蠕蛇行。領頭人副市長照例走在隊伍最前頭,一頂白色圓形的大太陽帽,把她的頭和脖子全遮住了,微微發胖的身子被白底紅黑碎花交疊的上衣緊裹著,腋下半身則全被後麵的人擋住了。我夾在隊伍中,盯著那女人的背影看久了竟生出錯覺:那小半截身體彷彿一個無頭無腳的怪物,硬是懸在眾人的頭上統領一切。穿過一個人工假洞口不久,那怪物轉過身來,一張胖臉向隊伍唱起了撒旦的迷魂曲。
“同學們!你們看到的這座樸素平凡的小平房,就是當年毛主席住過的地方。毛主席稱他為‘西方一個仙人洞’。它建成於一九六二年,是家鄉人民獻給他老人家的一份厚禮......”
我猛灌幾口涼水,以撲滅心中竄起的怒火。上帝啊,你在哪裏?沒有了你,撒旦獨霸了天下。
從廬山回京後,毛氏便再次親自敦促湖南省委落實興建滴水洞行宮。從沒把饑荒死人當一回事的魔王一意孤行,不顧一切強硬實施自己的瘋狂政綱,導致連續三、四年的全國大饑荒。城市居民的配給一減再減,守著廣袤的土地卻得不到食物的農民,更到了烹食親兒的地步。就在全國都處於難以想像的極度悲慘時期,這個代號“203”、耗資1.2億人民幣的工程,極度秘密地開工了。直到1986年秋,湖南人民才知道有此一“洞”。但誰能說清多少人為它枉死?一群酷吏,為討好暴君,不惜把屠刀伸向人民,敲骨吸髓喝血啖肉。這確是一份厚禮,厚在官員的臉皮,厚在黨和政府罔顧民生的德性!
隊伍緩慢移進一號樓。鮮豔的紅地毯,像一灘炫目驚心的鮮血鋪滿地麵。我雖放輕腳步,但耳邊依稀聽得白骨交磨的吱嘎聲,和那被踩痛冤魂的痛苦悲吟。59到61年,神州大地就像大墳場,在草草掩埋了幾千萬具屍體的同時,幾十座像滴水洞這樣的秘密行宮,在全國各地相繼落成,其中絕大多數毛氏至死未曾踏足。偉大光榮正確的黨領導的強大政府,幾十年來,一隻手狠摳人民的喉嚨;另一隻手把帶血的銀子在暴君麵前拋著花樣,博他誇獎微笑。
“同學們:請看左邊的房間,這就是毛主席當年辦公、休息的地方。那趟回鄉,老人家每天除了吃飯、休息以外,幾乎都在這個房間裏看書、思考、寫東西,連一號樓的大門也極少邁出。他做了什麼至今沒人知道。其間,他寫了一首七律《有所思》:‘正是神州有事時,又來南國踏芳枝;青鬆怒向蒼天發,敗葉紛隨碧水馳。一陣風雷驚世界,滿街紅綠走旌旗;憑欄靜聽瀟瀟雨,故國人民有所思。’毛主席在這裏住了11天,真是謎一般的11 天!”撒旦又唱。
連續幾年的大饑荒,死人無數,毛氏的所作所為,已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1962年的七千人大會後,他退居二線,由國家主席劉少奇發號施令。主政新官馬上摘下了“三麵紅旗”,著力民生,努力救醒早已休克的國民經濟。
不甘做晁蓋的毛氏,自退下來的那一刻起便處心積慮,為自己重返前臺而謀劃。他重施抗戰期間,不斷給抵抗日寇的老蔣拆臺翻桌、使壞開倒車等故技,連續不斷地發起一個個的政治運動,讓臺上的劉少奇腳下起火,頭頂冒煙。62年08月,毛氏在八屆十中全會上反復強調:階級鬥爭才是當前國內的主要矛盾;63年,他又大發言論,搞經濟就是搞修正主義,並發起所謂社會主義教育運動,號召全國人民大挖修正主義根子,反修防修;接著又開展了三反五反和四清運動;64年,在文藝界展開整風運動,狠批封建主義、資產階級、修正主義;65年01月,他發出了《23》條,決心整治黨內的走資派。幾年來,毛氏一直在尋找一條自下而上的群眾運動路徑,捕捉一切機會,把所有的冤家對頭趕盡殺絕。65年11月,他以姚文元評《海瑞罷官》一文為引,拉開了文革的序幕。他,稱霸世界的狂夢雖告破滅,但仍能有巨大的能量,搞起“一陣風雷驚世界”;雖然退到二線,但使“故都有事”還綽綽有餘!
1966年06月18日,毛氏忽然人間蒸發,從杭州秘密潛回滴水洞,蟄伏毒蟲般苦苦謀劃了十一天。這一次,他決定把無數青春年少的美好生命送進角鬥場、推進鬼門關——他要利用他們簡單的頭腦、旺盛的精力去破壞一切、打倒一切,替自己廝殺、雪恨、翻盤。洞中的策劃,便是陰謀家心中的“芳枝”,自比“青鬆”的惡魔在咬牙切齒,獰笑著預期復仇的結果:“敗葉紛隨碧水馳”。
房間裏,靜立原處半個多世紀的一切物品,與文化大革命緊密相連。而文革,又是毛氏一生罪惡的頂點。撒旦的隨從,為了替主子掩飾此行的罪惡目的,拋出所謂“謎一樣的十一天”來掩世人耳、障世人目,把謊言持續下去。然而這一切,同樣也在無聲地述說著歷史,還有什麼,比那首七律更明白不過地表露毛氏此行的目的,及其內心的盤算呢?隻要細心聯想那段歷史,你就會在那張部署過一切的大辦公桌上,看到當年武鬥的慘烈:四處烈火,鮮血橫流;到處都是待放花蕾的殘骸;破土嫩芽的伏屍;天下母親的淚和至愛骨肉的血匯成的河流。
為什麼時至今日,這樣的毒夫還在領受緬懷和崇敬?
毛氏的臥室和江青的臥室之間,夾著一個洗手間,裏麵立著一個衣柱,一件大浴袍掛在上麵。副市長繼續煽情:“同學們:我們的毛主席一生儉樸,你們有沒有看到,衣柱上的浴袍打了幾個補丁?即便是縫了又縫、補了又補,但他老人家還是捨不得扔掉。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國家經濟困難,他知道許多老百姓要挨餓,就帶頭穿破衣、不吃肉......。”
是的,毛氏愛穿舊衣,但絕非什麼一生儉樸,而是他有厭惡新衣的癖好。他的破衣,全部由專人送到上海,命最好的織補師傅負責織補,一個補丁的費用,比做一件新衣還貴。六十年代,毛氏的老年病不斷增加,醫生勸他少吃大肉,於是他便順水推舟,讓全國人民都知道,連毛主席也不吃肉了,誰還有話說?殊不知,他隻是不吃豬肉,而改吃魚類而已!中南海的禦膳房裏,遊滿了從江河湖海搭乘飛機,甚至是轉機運來的魚蝦。這個滿嘴為國為民、雙手沾滿人血的民賊,一麵極盡奢華;另一麵卻身穿舊衣、手不沾錢,作痛心狀與民共苦、欺哄蒼生。
“這是江青的房間,但她從未用過。當年,她要主席答應三個條件才肯隨同回鄉,主席隻答應了兩條,對於她要求把所有楊開慧的照片都換為她的照片這一條,主席寧可不帶她回來,也不答應。”副市長換了一付輕蔑腔調。
真是這樣嗎?
江青被關受審,她在法庭上狂叫:“我是主席的一條狗,主席叫我咬誰我就咬誰。”她,豈止是一條狗。
1966年05月16日,中共中央向全國人民宣佈:文革正式開始。5月28日,中央文革小組成立,江青為組員,08月她榮升為組長。在毛氏棋枰上,她是一隻縱橫無阻、威力無比、大殺四方的“後”,毛氏又怎會在文革開始的關鍵時刻,把她攜進洞穴呢?在隱形的日子裏,毛氏隻給她寫信。07月18日,毛氏結束了“南國踏芳枝”之行,從武漢回京。他第一件事就是聽取江青等人關於文革工作的彙報,部署之後的連串行動。當時,心懷野心的守宮皇後,正頻頻左馳右聘、上竄下跳,忙得不可開交,哪裡有閒情逸致去和一個死人爭風吃醋。再者,回不回鄉隻是夫妻之間的私房話,無需政治局表決通過,試想深宮禁苑的悄悄話,若非故意外傳,又怎會在坊間沸沸揚揚呢?
韶山人啊!你們每天都在製造和傳播謊言,即使不覺羞恥,難道不覺得累嗎?
從1966年08月18日起的三個半月內,毛氏在天安門城樓上,八次接見愈一千萬來自全國各地的紅衛兵,鼓勵支持他們--採取任何方式、任何手段對任何人造反。“造反有理!”沒有什麼,比這個聲音更直接有效地喚出人性的邪惡!“滿街紅綠走旌旗”,世間,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圖畫--遍地身穿綠軍裝,臂套紅袖章的紅衛兵,高舉紅旗像狂風、像洪水、像脫縛的惡獸橫掃一切,吞噬一切!簡單而狂熱的年輕人,雙拳一捏就是一架殺人機器;胸脯一挺便是無堅不摧的毀壞力量;雙眼一瞪便會有人死無葬身。力量無窮野蠻無知加理直氣壯,中華文化的根無論多深,也被他們連根拔起。
打倒了,一切他們認為的壞人;搗毀了,無數稀世的古董文物;焚燒了,一本本飽含中華祖先智慧的著作;喪命了,成千上萬不甘受辱的公民及紅衛兵自己;關門了,學校,這連侵華日寇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我們的偉大領袖做到了;崩潰了,幾千年來精心砌造的道德城牆;泯滅了,氣若遊絲的良心;毀滅了,薄如蟬翼的誠信;踐踏了,莊嚴的法律;癱瘓了,所有的秩序;昏死了,剛剛睜眼的國民經濟;破碎了,無數家庭;堆滿了,墳場裏青春的屍體。鋪天蓋地失去理性的瘋狂軀體,呼喊著“保衛毛主席”的口號衝上戰場,狂殺和自己一樣正值燦爛的生命。幾百萬朵鮮花噗噗喋血,在自己的兄弟姐妹、同學好友、親人情人噴火的槍口下,屍骨盈野殤鬼悲號;母親,再喚不醒沉睡的孩子!舊世界砸爛了,新世界又在何方?一夜間,華夏重歸荒蠻,潘朵拉給古國唱起了輓歌。三年後,大獲全勝的毛氏輕揮巨手,將角鬥場上的餘口,毫不留情的甩到農村,叫他們在廣闊天地中自生自滅。又一代人,被自己的大恩人、大救星徹底玩弄後毀滅!
步出小樓,厚黑的濃蔭下,似覺不見天日。隊伍解散了。兒子和一群營友繼續四處遊玩,我坐在一棵樹下做筆記。不多時,一女家長坐在我旁邊,問:“每天都看到你寫東西,你是記者嗎?又好像不是。”
“我幫兒子做筆記。”這話顯然去掉了她的戒心,她的話便多了起來。我收起筆記本,專心和她聊天。
“你帶兒子來?”她問。
“是”。
“我帶四個小孩出來。”她說。
“哦?”
“其他三個是我的弟弟妹妹的孩子。”
“為什麼不到處看看?”我問。
“昨晚拉肚子、沒睡好,現在不想動。再說也不想看。”
“為什麼?”
“嗨!如果不是因為當保姆,我才不願意千裏迢迢來這裏天天聽大話。都說老三屆慘,其實我們新三屆更慘!無論如何,老三屆總算讀完了高中或初中,七七年恢復高考,不少老三屆考上了,但新三屆沒讀幾天書,腦袋空空,連報名的膽量都沒有。串聯武鬥時,我們年紀尚小,沒有參加,但是停課、下鄉、回城都找不到工作。晚婚晚育、獨生子女、下崗失業樣樣有份。這次夏令營,我弟妹的小孩都參加了;我兒子也想來,但我下崗失業出不起這筆錢,弟妹的條件比我好些,他們說小孩出遠門沒大人跟著不放心,就湊錢讓我隨行,做他們的保姆,唉!”
“是!說起以前,每家每戶都有一大堆心酸故事。”我說:“我的舅舅60年得浮腫病死了,才二十幾歲;我有一個堂兄,老三屆,參加武鬥,把半付牙齒連同牙床獻給了毛主席;一起參加武鬥的同學,一個腿沒了,一直靠家人養著;一個被打成嚴重腦震盪;還有幾個先後在國營廠裏下崗,萬把塊錢就被打發回家,五十多歲的人,被迫做‘走鬼’(無牌小販),年紀大反應慢,老遭城管打罵;至於武鬥時死了的,就更冤了。”
“喂!你們怎麼不到處看看?” 這時一位家長也來到樹下。
“哦!劉科長。”我應道。
幾天來,家長都混熟了,彼此略知一點底細,她以前在政府某部門任科長,退休後在家帶孫子,這次是陪孫子來的。
“早知道這麼受罪我就不來了!房間、汽車都沒空調,辛苦一整天,晚上熱得睡不著覺,最慘的是飯菜難吃。今晚我們出去,找些野味吃一頓好不好?”
“私自出去怕不好吧!”我找理由推搪。
“哇!你們要去哪裏?吃還是玩?”一個聲音帶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劉科長朗聲說:“哈哈,富婆,來得正好,我們商量今晚去吃野味。”
“我帶著四個小孩不去了,你們去吧!”保姆說。
“小孩這麼大了,沒事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別虧待自己。”
“科長:同人不同命啊!有錢誰會虧待自己呢?”
“有錢?我算有錢?現在當官的才叫有錢,我算看透了!68年我就下鄉,幾乎病死在那裏,辛辛苦苦挨了差不多十年才回城。現在一轉眼又過了幾十年,人生無常啊!說不定明天就死,兩眼一閉什麼都帶不走。我想通了,趁現在能吃、能走,身體還好,就拚命地吃喝玩樂,吃了、玩了才算自己的。不說了,總之大家下午五點半左右在招待所門口集合。我再多叫幾個人熱鬧熱鬧。”退休科長最後發號施令。
“不就一頓飯嘛!我請。”看到我和保姆沒反應,富婆說。
“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科長開顏:“不過,你們做生意的錢來得容易,一頓飯,小意思!”
“劉科長:做生意好像很風光,其實有苦自己知。貨款難收稅負重不說,今天阿貓阿狗要收這費那費;天阿豬阿牛拿來一大疊單據報銷,後天阿雞阿鴨又要你請吃、請喝,分分都是錢啊!稍有怠慢立刻翻臉。最令人氣憤的是捐款,什麼希望工程啦、風災水災旱災蟲災啦!居委會都來要錢。那些原本是國家的責任,憑什麼要我們出錢?真是越說越氣。”
“別說你,就連我這樣幾乎需要救濟的家庭也要捐。不過,那些山窮水盡的窮苦人,確實需要幫助,問題是捐款到底去了哪裡沒人知道。報紙不是經常說,那些官把賑災款都貪了嗎?”
“五六十年代確有諸多不是,但那個時候風氣好,沒貪官。現在,哼!無官不貪,真應該叫毛主席出來管管。””
“以前不是沒貪官,隻是人數和程度遠不及現在而已!其實,中國最大的貪官就是毛,文革後,全國個人資產他最豐厚。他不但貪財、貪權,還貪名,要流芳百世。”我說。
“你胡說!別說毛澤東時代,就是我在職時也沒幹部敢貪。”科長發怒了。
“你們別激動!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社會靠不住,我們更應該廣交朋友,多通人脈才能走運,傷和氣就不好啦!喂,黃總,你好!”原來一個胖子正漫步飄過來。
黃總年約四十,頭頂發亮、身材臃腫。他是公安局屬下一個貿易公司經理。因為頂頭上司的兒子而親自出馬,順便帶上自己的女兒參營。他們吃住均不隨大隊,因此,每天隻會在景點上和大家碰麵。八麵玲瓏的富婆,看見他朝這邊走來,便搶先揚手大聲招呼。
“哇!毛家祖墳的風水真是好!難怪出毛主席這樣的大偉人。你們不去沾沾龍氣,一定後悔!”黃總興致勃勃。
“真的?那地方遠不遠?現在去還來得及嗎?”富婆急問。
“來不及嘍!”黃總得意地拖長尾音。“不過,可以到那邊的小店鋪,請些毛主席像回去,掛在車上擋煞。當地人都說,靠近毛家祖墳的最靈。你們都去請一個吧!”
此時又有幾個家長圍過來,手上都拿著那“靈驗”的東西,看到我不動身,趕忙催促:“快集合了,還不趕快去買?”
“買?這個瘟神,貼錢白送也不要!”我硬邦邦的話令他們大為詫異:
“你敢這樣說?”
“他一生隻會自保,從不保人。他搞那麼多運動,殺那麼多人,就是怕人民生活富足走自己的路。你們現在不但吃得好、穿得好,還有車、有樓,想想看,這種人他一生廝殺多少?還指望他會保佑你們?他還活著頭一個就滅了你。”幾個人頓時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你敢造謠?”黃總的臉變成豬肝色,大聲喝道。
“我說的是事實,沒造謠。勸你請神須知神出處。”我平靜地回敬一句。
“你是什麼人?誰給你的膽子?啊,敢散佈反動言論...?管這麼大的國家,出一點錯又有什麼了不起?是人都會有錯。”黃總嚎叫著,手指幾乎點到我的鼻尖;最後一句話,更像替自己和現時的政府辯護。
“說話是人權,不用誰給。”
“你是不是太平盛世好日子過多了,想試試坐牢的滋味,要不要我成全你?”黃總咬牙切齒。
“盜賊橫生,乞丐遍地,這叫太平盛世嗎?”
“算了,別吵了,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大概聽到吵鬧聲,富婆和科長馬上折回來,一左一右拉住黃總離開,邊走邊說:“最討厭這種裝模作樣,喜歡搞事的人了。”
“我也是。沒有文革就沒有改革開放;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今天的好生活。那種人,哼!搞屎棍......。”
這是一個怎樣荒謬的世界?謊言暴力無人在乎,真話卻立刻引起了混亂恐慌。保姆說:“這種世道,小心禍從口出。”
我說:“今晚的野味,我們是吃不上了!”
“正好!他們隨便吃一餐,起碼夠我一家人一個星期的夥食費...。我到那邊走走。”
步出濃蔭,放目遠眺:蒼山似一道愁眉,緊鎖在藍天的額下。是愁眉太重壓住了眼睛,還是赤縣的傷口太深,令眉下的眼睛不忍張目?麵對鮮血傷口,有人無奈麵對;有人選擇遺忘;有人卻能在濃濃的血腥中,品嘗著甜味。滴水洞啊滴血洞!從成為撒旦魔穴的那一刻起,它便血流不止直到今天。點點熱血,打落在冰冷堅硬的心之岩石上。回望四周,陰影重重,有一個死魂靈遁在陰影的背後,白天享受頌揚;夜裏大口大口地吸啜著那流淌不盡的鮮血。這陰魂,是因留戀權柄不肯散去?是因罪孽太深不能散去?是他想像蒲鬆齡筆下的畫皮鬼那樣,待吸足民族的精血後,再次為禍人間?還是被其信徒繼續以民族的精血供養著不讓他散去,用以恐嚇世界,以便能繼續橫行天下呢......?
原載《世界華人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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