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柯|死亡的態度

死亡的態度

文/勞柯

多年前我搬到一所大學教書。在大學裏教書,打交道最多的人就是財務,我上班的第一天就去拜訪我們財務。管我們財務的人叫森娣,她四十幾歲,有點胖。我見她那天她看上去有些疲憊,不過精神挺好。我和她詳細地詢問了一下學校裏怎樣管理科研項目的基金,怎樣申請科研項目,在申請的過程中學校裏會提供怎樣的幫助。她仔細地聽,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有的時候一個問題她要給我講很多邊。

那次談話很愉快。我走的時候,她站起來送我到門口,她說:“還有個事情我要告訴你一下,我患有肺癌,已經有半年了,現在正在接受化療,有的時候可能耽誤回你的郵件。如果我不能及時回複,非常抱歉。”

我聽她說,我非常吃驚。我吃驚不是因為她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重病在身的人,而是因為她說自己生病時的態度和語調,那似乎不是在說不治之症,而是在說頭疼發熱或者感冒。

因為我知道她有病在身,雖然想盡量不去打攪她,但是到一個新的地方總是千頭萬緒,我每天都會發信給她,她基本都會及時給我回信,這樣過了幾個月我就把她生病這事給忘了。因為一起工作了幾個月,我和她熟了起來,有的時候到她辦公室去談工作,也會說些其他的話題。

半年後的某天,我同時要遞交好幾個基金申請書,我就在她的辦公室裏一個個讓她幫我看我做的計劃是不是合理,她耐心地給我看。等我走的時候,她又把我送到門口,她說:“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醫生說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我身體的各個部位,最後的日子應該快來了。”

她談這話的時候非常平靜,一點都不像在談死亡,而是在談一件很平靜的事。我的心裏很難受,我強迫自己平靜地說:“你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得癌症的人,你能度過這個難關。”她說:“再見,我的朋友。你的材料我已經轉給同事了。”

當然我們沒有再次見麵,兩個星期以後,我就聽到她去世的消息。我沒有去參加她的葬禮,我有個同事去了,回來他告訴我說葬禮是她自己設計的。

三年年前我又搬到另外一所學校。我們做實驗要用一種特殊的材料,在美國也隻有幾家供應商,幾經討論,我們選了一家。我們選的這家是個小公司,開公司的人叫艾萊克斯,是他自己的公司。

艾萊克斯說話文而文雅,而且知識淵博,買他的材料,他會把材料介紹得非常詳細,而且還會非常詳細地告訴我們應該注意什麽。他不像一家供應商,而更像我們的合作夥伴和朋友。我們做實驗需要各種各樣的材料和設備,和各式各樣的供應商打交道,大多數供應商買他的東西以前和買了以後的態度完全不一樣,而艾萊克斯至始至終。我雖然從來沒有和他直接打交道,負責項目的學生在我麵前總說他多麽幫忙。

我們一直從他那裏買那種材料。

去年十二月初,學生還打電話給他討論再買材料的事,他仍然細心地給學生解釋。過幾天我們又給他打電話,打了兩次沒有接,第三次的時候他女兒接了電話,她女兒說艾利克斯去年十二月十三號去世了,過去的兩年他一直在和癌症做鬥爭,但最終沒有成功。她還告訴我們我們需要得材料在他去世以前已經給我們準備好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滋味。我認為我自己已經看淡了生死,不過我現在身體健康,等死亡真的來臨時,我有點懷疑我還能泰然處之。

01/16/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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