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親媽媽

 

之一

我在門口乘涼的時候，又遇到那個遛娃的年輕媽媽。
她說瞌睡死了。小家夥最近發燒。
我從來沒有見過小孩的爸爸。所以我從來不問。

不過一來二去，她倒是主動說了。
生完孩子4個月，和孩子爸爸分手了。現在獨自帶孩子生活7個月。明天娃就滿一歲。
娃他爹現在有嚴重的經濟問題，所以，不能給她什麽錢。不過，昨天他買了些吃的來。

我說，你運氣已經很好了，你在法國。國家補助很好。她說，也不是很好。如果我從來沒有工作的話，現在我一個月可以領到1300歐元。可是，我之前工作太多了，所以現在，每個月我隻有700元補助。

700元裏，房租是400。娃的托兒所是150。本來要650的，那是很好的一個托兒所，加我娃，一共六個。有很多漂亮玩具。她說，因為窮，所以給減免了500歐元。

就是離得有些遠，開車要半個小時。汽油錢一個月幾十上百歐元。我們分手的時候，我也沒有車，帶著兒子買車，賣主看我的情況，問了我幾個問題，然後就和老婆商量，這輛送給你吧。
於是，我免費拿到這個原本值兩百歐元的車。又花了五十元修了一下。

我每天把他送托兒所，然後就開始重新找工作。我本來有個長期合同的，但是現在因為小孩，所以上班時間不合適了，隻能辭職。
還好，因為我有兩個文憑，護理類的，麵試機會很多，每天我把娃哄睡著，我就開始打印呀 ，準備呀，隻是，大部分的工資，時間都不合適。而還有些工作，又太短，我得連續工作四個月，再失業才有失業金，有些工作才兩個月。星期三就有個不錯的工作，時間上還行，現在就看工資合適不合適了。
我們的嘮嗑總被是匆匆結束，娃該洗澡了，該吃輔食了，該噴藥了，什麽的。

你的娃長得真結實。我說，我兒子比他大四歲，重四公斤。
她說，是這樣的，長的速度本來就會越來越慢的。

後來熟了，我也敢問了，你家裏人不幫你嗎？
她說，我爸爸在巴黎，從來不管我們任何一個小孩的，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有病，所以我是在foyer（我不知道這個詞兒在這裏什麽意思）長大的。
我和男朋友分手前，男朋友家庭每次都邀請我的，現在我們分手了，他們再也不叫我了。
你知道的，法國人都很自私，各過各的，和我們馬提尼克人不同。

還有一次，她說，前幾天我生病了，周末娃的爹把娃接去一個晚上，我實在睡得太好了。不過孩子太小了，不能離開我太長時間。

她最愛感慨的一句話是，兩個人一起養娃就好了。
而我總是說，你運氣很好了。

我在國內遇到一個，二十歲，給男朋友甩了，獨自生下孩子。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帶著一個一歲多的兒子，被一個七十歲的老騙子保養，她恭恭敬敬的在跟前端茶倒水，她兒子老頭不喜歡，在院子裏爬。

還有一次，大冬天的晚上，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媽媽擺地攤，一個一歲多的娃娃在跟前爬著玩。

有次，這個馬提尼可姑娘站在她家門口，我走過去，她把煙絲放在一個機器裏，一按，就出來一個煙卷，她點著說，這種是最便宜的，10歐元一個星期管夠。
還有次，她說她最初幾個月，瘦了13公斤。她現在也是一副麻杆一樣的樣子。

我有時候想，如果她是我女兒怎麽辦？首先，我會避免讓我女兒落入這個境地。在什麽時候，什麽國家，都隻找可以給你生育補償的男人生育。
不過如果，真的她陷入這樣的處境，我大概 也隻有滿心的心疼吧。年輕時候的衝動和蠢，我大概會大概率的理解。隻能鼓勵她，和眼前這個姑娘一樣，全力以赴的往前走了。

之二

她又跑來嘮嗑的時候，是興高采烈的，她高興的說，解決了。
她前幾天一直愁，說她申請到的HLM(政府廉租房)，沒家具。她說，她老板介紹她去了Emmaüs, 聽她的解釋，是個慈善組織，有廉價的舊家具賣。她解釋了她的情況，沒父母，單身，帶娃，而且工作。
對方就送了她全套家具，洗碗機，床，冰箱，等等。說話的時候，對方發了一個櫃子過來，問她滿意不，我們都覺得舊是舊，但是好看。
她說，主要是因為她工作。通常，在法國，沒有工作的單親媽媽可以拿到1300歐元，這個叫RSA(revenu de solidarité active
),有人把這個翻譯為低保，有人說不確切，應該叫團結就業收入，還有人我看翻譯成低收入家庭補助。因為她工作太多，現在隻能拿700歐元。也因此，這個Emmaüs的管理人員，願意免費送她一套家具包括電器。
好啦，現在她第一次，給我看她的HLM(habitation à loyer modéré)
的房子。我給她說，我有幾個朋友，排隊申請到這種廉租房後，就再沒有買房，住了小半輩子，你運氣實在好。
邊說她邊給我看視頻，嘴都合不攏。那是兩室一廳。她說，都是新的，看，這洗手池，這浴缸，藍色的，我不喜歡，我買個五元錢的顏料就可以給刷成白色，看陽台12平米。
這樣我在陽台上吸煙，還可以看著我兒子。
而且，以及已經分手了的娃他爹，說把我的汽車還給我。現在我就有兩個汽車了。加上之前那個陌生人送給我的。送個汽車給陌生人，在法國這實是在太罕見的事情。
萬一，我這個汽車壞了，我就可以用那個了。
距離商業中心五分鍾，距離兒子的托兒所，也是五分鍾。
然後你可以年複一年的裝修你的房子。花花草草什麽的。我說。
她說，既然我家具免費啦，現在我就可以去買個地毯了。放在沙發跟前的。

她笑得嘴都合不攏。她說，我也可以不工作，在孩子三歲前拿那個補助，可是我不喜歡，現在多好，孩子在托兒所有他的社交，我也有我自己的。
而且這給孩子是一個很好的言傳身教。我補充。
我就突然想到，這就是，自助者，天助之。

她出生在法國，不過她雙親一方來自馬堤尼克，另外一方來自摩洛哥。
她說，摩洛哥的話，單親媽媽慘死了。有些婚禮是非宗教的，這種情況下，如果女方懷孕被男人甩了，這個小孩沒有得到父親承認的話，母子兩個都會極慘，都隻能偷偷摸摸過日子，摩洛哥有個很小的組織，幫助這些未婚媽媽，不過，力度不大。

我最近一次在法國坐高鐵，發現居然可以根據車票上的號碼登陸，然後全程上網免費。然後我給朋友們說，我靠，法國居然還有比中國便捷的地方。後來，我去了列車上的衛生間，又回來和朋友們說，其實還是得承認，軟實力上，老牌帝國畢竟有可取之處，歐洲的頹勢一目了然。但是公共廁所依然幹淨得沒有得說，一點點異味都木有。
還有就是，最近突然接觸了這個單親媽媽之後，我確實感慨了又感慨。 
家庭的解體估計隻是大勢所趨，而各國的離婚率都大幅度增加，而給單親家庭的孩子以正常的成長環境，難道不是社會的責任？
而還有個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摩洛哥那些單親孩子所受的歧視，發生在摩洛哥這種高度內卷，貧富貴賤懸殊的社會，再恰當不過了。一個社會階級分化越是固化，社會成員就越需要歧視最弱勢的成員來緩解壓力，比如日本的部落民，又比如印度的賤民。 

此外，就是慈善這個詞兒，我並不喜歡。這個詞兒有居高臨下的意味。而是給最弱勢的人兜底，讓他們隻要有願望，就有重返集體的可能性。這隻是對全體社會成員的自我保護。比如我眼前這位。她自己從被遺棄的孤兒，到現在，眼見著穩定的生活重建了。
這種兜底，對每一個社會成員都是重要的。

至於老牌子的帝國主義國家，他們從來都罄竹難書，從過去一直到現在。但是，基於全世界掠奪來的財富，使得他們有了思考的餘地。社會化大生產是這樣需求勞動力，把女性圈養起來隻為生育的時代，一去不返。那麽，保護母親的權利，就是保護女人的生育欲望，這才是全民族，全體成員的集體利益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