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我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 完結篇

本文內容已被 [ 江南茶花 ] 在 2013-11-24 08:08:18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第四篇 - 大學:

上了大學, 因為專業讀的就是文學, 所以沒太多可作為課外書的東西可說.
 
說些跟文學無關的吧.西北太有曆史感了,隨便撿一塊土坷垃就能見證兩千年的風霜.我雖來自幾千裏外的南方,因著以前讀的文學曆史都是北方人寫的,教科書也是以中原為主,一到了西北,感覺就像回到了老家,毫無隔閡地融入到西北粗獷的民風裏,每天牛肉麵加饃饃,樂不思鄉,半年後就把自己整成個標準的西北壯妞.    
   
我們一個宿舍七個人,四個大西北的,三個東南的,農村城市皆有,其文化差異無異於意大利和瑞典的不同.但是我們也有共同點,就是體育都很差勁,還有瓊瑤讀得不夠. 於是每天早上六點我們一起繞校園跑步, 午休晚飯時齊心研讀. 經我們研習後的結論是,男主小費叔叔比較有男人味,有點像裏麵的白瑞德船長. 不過白瑞德可不會那麽黏糊,一見愛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就撤了, 撤得幹淨利落.這可見東西方男人的不同 - 不對, 事實上是東西方女作家的不同.畢業時我們本來可以就這個題目寫個中美比較文學的論文, 可是老古董的導師們限製我們的論文題目隻能在嚴肅文學裏麵找.

宿舍裏大部人對金庸不陌生–沒讀過書的也在高考結束後的暑假看了一些電視劇.但從西北農村來的霞沒讀過也沒看過相關的任何電影電視. 霞來自一個霍去病與匈奴曾經慘烈廝殺的地方,上麵有四個哥哥,是家裏唯一的女兒. 霞愛翻筋鬥, 拿大頂, 理了個假小子的發型,走起路來頗有俠士之風. 受全宿舍委托,我義不容辭地引導霞到學校後麵的回民巷, 找到一家租書攤子, 開始惡補金庸. 足有一個月的時間,補得霞兩眼發直,魂遊象外,路上遇見誰都要分辨一下是哪門哪派的.

小有名氣的教翻譯的袁老師也很迷金庸,在課堂上宣布說,誰將來要是發了財,能否到香港去給他買金庸全集,據說一套要四百港幣, “我很窮, 買不起”. 袁老師才三十來歲, 就翻譯出版了亨利.米勒的, 應該算春風得意了. 可這家夥, 總擺出一副懷才不遇的樣子來, 因為那時他還沒評上副教授, 一直嘮叨他的工資加課時費才四百人民幣不到, 然後建議我們男生最好去開牛肉麵館, 女生去夜總會坐台. 現在袁大頭熬成了學院院長, 估計早就不敢這樣毀人不倦了.
 
畢業時我買了一本, 在畢業宴會上請袁大頭簽名. 當著眾教授的麵, 袁大頭有點訕訕然的樣子, 簽完就一句不肯多談. 也許究竟這是色情文學, 不入當時大教育家法眼的. 後來我把書帶回南方, 讀了幾頁, 覺得袁老師駕馭中文的能力還是不算好, 實在看不下去, 就扔一邊了. 後來被男同事借去, 倒看得津津有味, 傳來傳去就再也沒還.
 
說到中文水平, 水均益的爹水天明教授, 向來給研究生教俄語和英語文學的, 嫌我們外語係中文功底不紮實,  就自告奮勇來教我們這些一年級學生中文. 教些什麽我忘了, 隻記得第一堂課他要我們寫一篇自傳: 我的前半生. 進了大學大家思想頓時放開了, 寫得天馬行空, 五花八門. 我生平第一次詳述了我不受歡迎的出生, 沒有玩樂的童年, 無望的單相思, 對父母的質疑, 對生命意義的困惑. 水教授在文章下麵的評論是: “忘記過去, 著眼未來.” 另一個室友寫的是母親的過世, 水教授則寫了很長的安慰話. 畢業時, 我請他在我的畢業冊上留言, 他寫得又很言簡意賅: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我很驚異, 難道他還會記得四年前我的 “自傳”? 老一輩的教育家, 學識和人文情懷, 實在令人感佩.
 
大學的女生宿舍, 被男生稱作熊貓館,被幾個麵相凶惡的老太婆看管著. 不光男生不能進去,女生親戚來探望也被嚴密監視. 女生稍一得罪她們, 老太婆們就罵出無比彪悍的髒話來. 我們稱她們為狼外婆, 年輕一點的稱狼阿姨. 一天課餘, 男生林問:”老聽說狼外婆狼外婆的, 究竟是個什麽來頭?”一娘娘腔的男生答:”你小時候幹嘛去了, 童話沒讀過?”林低沉著嗓音, 一本正經地說:”我上高中才知道有童話這麽回事.”同學們大笑,說你說話太有喜感了.  

而事實是一點都不喜感.有一天,我們幾個人站在四樓的一間教室往外看,窗戶外是另一棟樓的屋頂, 屋頂上扔著些紙張. 我們興高彩烈地聊著天, 林的眼神忽然充滿恐懼驚慌,轉過頭去離開了窗戶.後來, 從他女朋友那裏聽說, 來自大城市的林, 從小沒有人看管, 父母要上班, 每年寒暑假他和弟弟就被父母關在高樓的單元房裏,隻能從窗戶裏看見鄰居的屋頂. 難怪他總是避免坐在窗戶邊. 畢業後,林去三亞, 去深圳, 去比利時,幾經輾轉,就是不回他那富裕的家鄉省份,與父母也很少聯係. 

某一年校園裏忽然刮起了一股經典電影回顧展之風.我們得以有機會看了很多中外電影,有, , ,,,, , ,等等. 對費雯麗實在是粉得不行, 但也得出個結論: 人不能太天才了,天才容易悲劇, 還是做個普通人幸福得多. 於是大家為自己庸庸碌碌懶懶散散地混日子找到了這麽哲理性的理由而鬆了一口氣.

也重溫了83版的,在一個教室裏,大家擠擠挨挨地坐在課桌上看. 這時可不是追情節了,大家看背景,化妝,台詞,偏離原著的改編 – 魔鬼隱藏在細節中嘛. 有誰記得一臉嚴肅的黃藥師曾經在83版裏發表過一大段捍衛愛情的演說? 這篇愛情宣言,把我們一群大一到大四的學生,笑到內傷.   

又拉著霞去看我曾很喜歡的印度電影兄弟>. 我倒沒有先前那麽容易傷感了. 霞看完後就說很傷心, 想她哥哥了. 於是我們立即搭公車去城市另一頭的大學, 找她正讀研究生的哥哥. 騙了她哥兩碗牛肉麵,20串羊肉串後,我倆興高彩烈地沿著黃河一路走回來. 這是印度留給我的最後的美好回憶.後來再接觸到跟印度有關的事就是出國後跟印度人同事 – 結果是大家都經曆過的哈: 殘酷的辦公室戰爭徹底擊碎了銀幕上色彩絢麗的幻覺.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去印度了.  

有段時間, 我的主要課外讀物是敦煌研究和能找得到的地理和旅遊雜誌. 我曾經想做一名導遊, 跟閨密約定不結婚, 不生孩子, 等玩遍中國, 周遊列國回來, 再考慮安頓下來. 然而, 畢業後回到東南, 孤獨使我迫不及待結婚了, 隨後遷到南半球, 過了幾年無所事事無處著力的小日子. 有一天, 在奧克蘭市立圖書館找到一本中文詩詞集, 讀著“心在天山, 身老滄州”, 不由得潸然淚下. 我曾經是個壯懷激烈的俠女麽, 慢慢竟墮落成為生活焦慮的辦公室奴仆了. 
     
記得大二那年的春季, 我和霞走在學校農場的山路上. 已經學會穿裙子的霞略顯憂傷地唱著: “ 真心的花才開, 你卻要隨候鳥飛走……你為什麽不願意, 留下來陪我......” 桃花杏花和迎春花在山坡上張狂地盛開著, 幹燥的空氣裏沒有一點花香, 豔麗的色彩卻在黃土地上執意頑強地流淌成河. 我有些不忍的心痛, 還是不喜歡任何跟愛情有關的情緒.  
 
九十年代是港台音樂的輝煌時期. 那時代出名的歌星過了這麽多年, 現在還憑老本在大陸走穴, 還成了各種歌唱節目的導師, 坐在老板椅上, 對新人說著些不明所以的評論. 五音不全的我對歌星不太感冒, 齊秦是我唯一飯過的歌手, 那時卻有些沉寂, 然而他創作於80年代的卻是真正的青春期的歌, 適合我們那代迷惘的精力過剩的大學生. 這些青春的歌沒人能模仿的好, 包括後來的齊秦自己. 今年在看到他, 帥哥遲暮, 悴不忍睹. 還是讓時光倒流, 回憶一下逝去的狂流:
 

 
大學時氣功流行, 霞和班上一半的同學都去練各種各樣的功. 霞練了功後, 沒有強身健體, 反倒失眠, 變得很怕黑. 曾經害怕黑夜的我, 在西北的土地上心靈隨著身體一起變得無比強壯, 經常在熄燈後給室友們講各種鬼故事. 霞求我不要再講了, 我講得越發起勁. 第二天一大早, 霞就起來打水洗臉, 氣忿忿地對我說: “昨晚我一夜沒睡著. 這麽熱的天, 我一直用被子從頭到腳地蒙著!” 我哈哈大笑, 根本不理解這麽大的人了, 怎麽還怕黑怕鬼.
 
幾年後, 在孤獨的南方, 我遭受著憂鬱症的折磨, 又開始怕黑夜, 怕聽見看見任何世上的苦難. 晚上躺在床上, 從小倩畫皮開始, 所有以前讀過的和在宿舍編過的鬼故事一個個張牙舞爪地, 在黑暗中輪番用它們最猙獰的那一麵來碾壓我脆弱的神經. 深夜裏我起身到客廳, 把燈全部打開, 開著電視. 可是對麵樓下就是派出所, 不時傳來鞭打聲, 嫌犯的哀叫聲, 被拷在陽台鐵欄杆上一整天的小偷們的歎息求饒聲. 我渾身發抖, 那些不相關的人的痛苦似乎全部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在客廳走來走去, 忍不住打開窗戶朝下麵大叫: “夠了, 夠了, 不要再打了!” 然而我的聲音飄散在南國濕熱的夜裏, 沒有回音.
 
我給遠在西北的霞寫信, 說我終於理解了你的恐懼, 我請求你原諒. 深陷分分合合戀愛中的霞根本沒空理會我. 15年後, 在北京重逢, 看著她一頭長發, 我念給她聽她寫在我畢業紀念冊上的後現代詩: “海洋生物和少女的頭發……夢幻園裏草長紅鬧/而你的高跟鞋/敲得校園水泥路如此疼痛......” 霞說: “哦, 總是有老同學回憶起我的閃光點. 我都忘了. 我現在除了關注老公和兒子, 就是對化妝術比較感興趣.” 這個曾經的詩人備胎, 跟我一樣墮落得隻會過小日子了 - 我們也隻是女人麽.
 
大二那年, 氣功練了一個月, 霞就因為扁桃體炎進了學校醫院隔離病房. 我跟另一個同學良去看她, 見病房比我們宿舍還寬敞明亮, 而且有三張床, 就不客氣地住下了. 霞把一瓶花放在床上, 對著花練氣. 霞說她又是三天三夜沒睡, 說: “唉, 沒想到人不睡覺也能活著.” 我不信練功能練成這樣, 就也學著打坐. 忽然四周圍陷入沉寂, 感覺很遠的地方有些人, 在爭論有關我的事, 然後有人提著劍嗒嗒嗒地走到我身旁, 往我眉心劈了三下. 我一下驚醒過來, 心裏驚悸無比, 知道這是條黑暗的路, 不是我應該走的.
 
良說起跟一個新加坡來的旅遊團談及宗教信仰 - 是的, 真正的信仰, 我心裏一直渴求卻尋而不得的東西. 第二天我就到專家樓找外教, 直接問她說, 有沒有聖經, 我想買一本, 一邊心裏忐忑著: 嗯, 可能要花掉我一個月的生活費. 外教很高興, 給我一本中文的, 一本英文的, 說: “This is a gift.” 從此後這兩本書成了我的主要課外讀物.
 
第五篇 -  終結過去, 開始未來:

時光飛逝, 轉眼而立之年. 這中間為了生存, 工作之餘除了攻讀會計教科書, 沒什麽空讀閑書了, 而且還刻意不上中文網,摒棄一切會分神的娛樂活動. 有一段時間的周末, 去幫一個生了五個孩子的朋友的忙. 給孩子們做飯之餘, 坐下來跟他們一起讀書,看動畫片 , , , 看得我跟他們一起笑. 原來幼兒圖書和兒童節目還能有這麽簡單的快樂,深邃的意義.後來買了幾個DVD: , , 之類, 家裏有朋友帶孩子來的時候, 就給他們看DVD,孩子們聚在一起看, 高興得不得了, 很好打發.   
  
然後希望將來能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讀這些書, 看這些快樂的節目, 陪著他們幼小的心靈一起成長, 一起順著成長. “凡是都有定期, 天下萬物都有定時.” (傳道書3:1) 想成為一個身心健康的人, 不外乎是在合適的年齡做合適的事情. 如果父母能持續愛我們像小時候一樣, 不時地陪我們讀書, 交流故事情節, 幫助我們克服超前閱讀的消化不良, 適時驅散對死亡的恐懼和黑暗中的孤獨, 我們的性格和後來的路應當會很不一樣吧.

有人說小孩不會記得父母給過的好的東西, 總是記得受過的傷. 我想不是這樣的. 好的東西, 如同陽光, 空氣, 水, 滲入孩子的生命中, 給他們安全感和自信, 形成他們的性格, 然後自然體現出來, 傳承下去. 從來不需要想起, 永遠也不會忘記. 所以合適的種子, 比如情感, 愛, 關懷, 知識, 真理, “早晨要撒你的種, 晚上也不要歇你的手, 因為你不知道哪一樣發旺: 或是早撒的, 或是晚撒的, 或是兩樣都好.” (傳道書11:6) 直到寫完這篇長長的引文, 才發現在自己心裏, 早已經完成了與父母的和好, 曾經以為不堪回首的童年少年時代, 竟然也能想起很多歡樂的時光.

回憶錄是為了終結過去, 開始未來. 下一篇才是正文, 就寫我怎麽給小兔讀書,還有如何幫助孩子克服恐懼.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