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是我的芳鄰琳達的男朋友,比她還矮一頭。至於嗎,這麽饑不擇食?
他不是爛桃花,琳達說。他才華出眾,當年拿獎學金的。這麽一說就明戲了。那是一所非常難進的頂尖藝術院校,我聽人吹噓過如何過五關斬六將。而丹尼居然能拿獎學金,絕對實力派。難怪女神逆襲。
露一手。琳達吩咐丹尼給我兒子畫個像。就在走廊裏,丹尼凝視了半分鍾,揮筆唰唰唰就畫起來,一蹴而就。是一張漫畫像。一個大壽星佬似的腦門,頭發根根豎起,一個小小的身子恬靜地坐著。筆力遒勁,技法老道,形神兼備。連我兒子都說,象!
其時琳達和丹尼正合作一個什麽項目,琳達負責文字部分,丹尼負責美工,搞好了拿到電視台去賣。琳達跟我說,那個兒童節目的造型真是醜到家了,沒見過這樣的,一些方塊塊。不會吧,該不是說海綿寶寶?琳達堅信丹尼的造型無可匹敵。
我婆婆跟我說,她那個男朋友咋這個樣子,鞋子是破的,還有個洞,也不說換一雙。我一看,真的耶。搞藝術的都搞怪,不是牛仔褲也要挖些洞洞?另一種可能,年輕的,才華橫溢的藝術家,貧困,潦倒。
琳達跟我講起件事,心有餘悸。她跟丹尼與另一個朋友下午在吧裏喝酒,沒喝多少。這我信,很多老美都是端杯啤酒泡幾個小時的,再說他們也沒什麽錢。出門以後,那朋友一腳踩空,人栽下去就昏迷了。手忙腳亂到了醫院,急診室醒來了說沒事,讓回家。琳達一邊跟他老婆聯係,一邊跟丹尼兩人跑前跑後。那朋友堅持自己能開車回家,兩人堅決不許。最後丹尼開朋友的車送他回家,琳達在後麵跟著,兩人再開車回來,折騰到半夜。我說急診室就讓你朋友這麽走了,她說啊。
他們的項目似乎進展不錯,丹尼搬來同住,雙進雙出。蜜月期。不久開始吵架。很簡單,琳達要結婚,丹尼不結。很顯然丹尼屬於另一種可能:年輕的,才華橫溢的藝術家,貧困,潦倒。他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的主,何況還經常吃不飽,沒活幹。結婚?拿什麽結?才華?多錢一斤啊?甭整什麽經濟基礎上層建築,盡玩虛的,看看那個洞就知道了。琳達亞曆山大,本想抓根救命稻草,也好在家人麵前揚眉吐氣。哪曉得是個泥菩薩,沒過河都稀了。
緊接著項目就遇到了瓶頸。琳達責怪丹尼拖後腿,遲遲不能脫稿。藝術這玩意兒,急也急不來,要靈感,是伐?最後居然一拍兩散,無論事業或愛情。丹尼的東西都被碼在走廊裏,多乎哉?不多也。他來拿的時候,長長睫毛覆著眼睛,看了我們一眼,沒有說話。
你能猜到嗎,那就是最後一眼。我在美國經曆了漫長的煉獄,第一次回國,聖誕節連元旦,兩周,來去匆匆。回來琳達見到我哭得稀裏嘩啦,說丹尼死了。 “ 他病了,病得很重,還吐。去了兩次急診室,又回來,說沒事。他那個公寓不行,冷,我給他送了個電熱器,二手的。敲門敲不開,放在外麵。後來就給他打電話,幾天都打不通。我怕了,又給朋友打電話,一起找警察開的門。嗚 ......”
我沒有別的渠道去證實琳達所言,隻本能地希望她是在發神經。畢竟一個大活人,他的畫是找不到了,牆上兒子胡亂貼著一張他送的明信片。那年美國經濟糟透,本市關閉了 17 個避難所,清晨有倒閉門外的流浪漢。而我,向來是不憚於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急診室的:簡單包紮,掃地出門。想一想那個洞,丹尼大約是應該的確沒有保險的。
如果說琳達曾經做過公主,丹尼,純屌絲,哪怕閃著才華的毫光,命如螻蟻。隆冬大雪,貧病交加,孤獨離世。當年我們這些批量屌絲,關山飛渡,落地生根,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也很多熬出頭了,甚至有閑舞文弄墨,玩兒高雅,對丹尼這種 Loser 自然沒什麽好理會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不是他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那,誰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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