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溪流經過劉家的竹樓前。和別的溪流一樣,這一條是編了號的。以便殖民政府從土著漁民那裏收稅。
大河裏汽船,篷船穿行。陡峭的河岸上,衣衫襤褸的工人們把沉重的土特產背到船上,然後同樣蓬頭垢麵的船工們把滿倉的廉價穀物,水果等土特產送到港口去。那裏的幾家法國公司,掌握著全國商品的定價權和出口權。也正是這些小船把昂貴的法國工業品輸送到柬埔寨各個角落。
劉明修坐的篷船就和這些船來船往插肩而過。學生打扮的她要回到首都的父母家去了。輕舟逐浪。小舟上的劉明修已看到遠處金塔聳立。那就是塔仔山了。柬埔寨人 傳說,古時有位奔夫人被大水衝到這裏,她從水中撿到一座佛像,然後她把這天賜之物供養在山上。後來的人們把這山就稱為奔夫人之山。華人譯為金奔。而奔夫人 之後的一個世紀裏,為了躲避泰國人的鋒芒,高棉人把首都從吳哥遷到了金奔。而廣東話裏,奔和邊同音。這就是金邊了。
古都早已掩埋在雨林裏。那都是五百年前的舊事了。
劉明修從洞裏薩河上岸。杏黃袍的僧侶一列列從岸邊芭蕉樹下走過。寺廟裏傳來錚錚鍾鳴。卻是西瓦索.莫尼旺國王駕崩。
這一年正是1941年。
碼頭上來接劉明修的是她的媽媽。這個小個子的潮州女人一直有些遺憾,她把小女兒送到鄉下去養。明修剛剛下船立定,她就連忙伸手去接女兒的行李。明修卻有些生疏的避開了。然後把行李交給了站在後麵的家裏的幫工,陳練生。“兄生”,她按照當地的規矩稱呼他。
一路上,鍾聲樂器連綿不絕。人們在談論,王的長子莫尼勒王子將要繼承王位了吧。主張激進的王子也許會和法國殖民政府分庭抗禮吧。
一會兒,路上跑來一群華人的小孩。他們分為兩派,正在玩中國兵暴打日本兵的遊戲。而華人學校裏歌聲陣陣,唱的是“九一八”,“我們在太行上上”,“八百壯士”。
有一陣子,明秀還聽到陣陣歇斯底裏的哀嚎。那是很多人在一起哭泣。明秀就看到旁邊的陳練生臉上抽搐了一下。
等到明修進入學堂,她才知道,原來唐山人不僅僅隻是潮州人。比如,光是金邊的唐山人就分為五個幫。就是廣肇幫、閩南幫、客家幫、海南幫,潮州幫。這是背井 離鄉的人們按照方言自己組織起來。每個人都必須找到自己的“幫”,幫就是成了這個人的擔保。各幫還有自己的學校。明秀上的是端華學校,這個中文學校大名鼎 鼎,就是潮州人的。
南亞的華人學校差不多都是“先廟後校”。比如潮州人的端華校園的左側是協天大帝廟。協天大帝,是道家對關公的稱呼。而金邊福建幫的民生學校的廟除了主祭關公之外,還有副神媽祖。
寺廟的廟祝往往也是校董。華人子弟讀書的錢,有華人們的直接捐助,也有寺廟裏的香火錢。
半個世紀後,劫後餘生的端華學生們,在巴黎組織校友會。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原是舊相識。
那個時候的金邊有兩百萬人口,熙熙攘攘。街道上有說書的滿腹經綸的華人。各色柬埔寨小吃攤人潮湧動。越南裔的小販子把一種小青辣椒搗碎,擠上青檸檬汁,還有各色調料做成小菜,配上各色烤魚烤蝦。再配上華人的涼茶館,用龜板熬製的龜苓膏。
劉明修說,有個法國的麵包店很有名,總是排很長的隊,柬埔寨王室的人也很喜歡吃那裏的麵包。她就在那裏看到過柬埔寨的王子公主們。有一次叮叮咚咚的絲竹傳 來,原來是皇後鑾駕經過。同學們說,皇後身邊有個很高地位的女侍從,是廣東人。她說一口標準的柬埔寨官話,她在華人圈子很有名氣,華人圈子都稱她皇城阿 嬸。
而劉明修家裏經營著咖啡館。柬埔寨人最喜歡喝的是冰咖啡,濃縮咖啡裏加上冰塊,再加上濃縮牛奶。一份就是一大杯。苦澀不掩濃甜。
……
猗歟盛哉,
我校屹立金城,
椰風蕉雨饒興趣,
弦誦悠揚。
都會鄉村每角落,
文盲肅清,
四維既張,
國基永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