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品》上說曹植的文章“骨氣奇高,辭彩華茂”。這句話包含了這樣的意思:文章,分為“骨氣”和“辭采”兩個部分。辭采,就是文筆,好比武術的套路,拳腿的招式。而“骨氣”,指的是內涵,類似於功夫中的內功。
韓寒評老舍,巴金,茅盾等文學大家,說他們文筆太差了。那是因為,首先,他不知道,文筆是個技術活兒。而技術是依靠前人的積累而不斷進步的。比如,出自大文豪胡適的早期白話詩歌是這樣的:“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麽,一個忽飛還。”相比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的眼睛我去用它尋找光明”。前者,不過登堂,而後者,已然入室了。
第二,尤其從韓寒後來的文字來看,他不知道“骨氣”對文章的重要性。
借用高士的一段話來說明“骨氣”:人之生也,各有所秉。得氣之清者,聰明睿智也。 得氣之濁者,或頑或冥。其氣之醇也,斯為孝忠。其氣之壯也,斯為傑雄。古聖先賢兮,其得氣之中也。若彼暴虐殘佞,其秉邪惡之氣而賦形耶。
而一個作者的清濁,厚薄,正邪,最終會在字裏行間顯現出來。先人品論曹操的詩歌,說“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鬱”,評曹植的詩則說,“如三河少年,風流自賞”,正是詩如其人。又如我輩讀常凱山日記,讀到的是“日記抗日,地圖開疆”,以及“不問蒼生問鬼神”。而讀陳公博替汪精衛辯解的文字,則見到“巧言令色,鮮有仁。 所以,“文如其人”者,骨氣也。
巴金茅盾我無緣多讀。而拜讀過老舍之後,就看到他的博大和醇厚力透紙背,更見一片丹心照汗青。
而一個時代的“骨氣”也會投影到文學作品中去。漢末的慷慨悲涼,造就了“建安風骨”。之後的唐詩宋詞元曲,都與各自的時代彼此成就。
至於文筆和文章的關係,類似包裝和商品的。而商品社會包裝的重要性,韓寒以及與他同城的餘秋雨輩是恰如其分的深知的,這也算是時代的烙印。
他輩若流星。無需多言,卻說曹植。鍾嶸在《詩品》中說曹植“之於文章也,譬人倫之有周、孔,麟羽之有龍鳳,”
郭沫若的看法則是相反的,郭的《論曹植》,曹植的粉絲們看了憤然說,題目應該改為《論曹植的一無是處》。郭沫若說曹植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一大半是封建意識湊成了他。”說曹植之為政,說“他在所封的地方上並不見到有什麽德政,怎麽樣去愛撫當時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郭沫若還有句話非常有趣:他說曹植的“詩文對於後人的影響,也已經早成為過去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們出入都坐飛機了。我們就該把當年為鋪設鐵軌奮鬥過的人忘之腦後一樣。我卻認為,身為中國人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就是,一抬頭,曆史的長河裏,有無數星鬥。
其實兩人的說法都各有淵源。鍾嶸生處南北朝時代,《詩品》的 出現,是為反對齊梁形式主義靡費文風的產物,自然,曹植的“情兼雅怨,體被文質”成了鍾眼中的上品。至於郭沫若,則用階級鬥爭的觀念去要求一千七百年前的諸侯,曹植當然一無是處。而我輩對前人的評價,也不可能脫離我們這個時代的需要。我們有幸處於大國和大時代,各種思潮在碰撞中整合,這其中,中華傳統的文化必將在反思之後重建。且讓我們對過往,尤其是列祖列宗的足跡,獻上溫情脈脈的敬畏。
且讓我們透過曹植,稍微領略長河深處,蓬萊文章建安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