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在悶罐集裝箱裏麵,在海上漂幾個星期, 還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好在我們兄弟有一種英雄氣概,看到紐約邊上的那個Free Women像時,總算還有一口氣!
上岸以後, 我用鼻子輕輕聞一下。憑我職業的嗅覺, 馬上知道附近有幾個中餐館。很快,我找到了工作,在一個中餐館。
首先,餐館老板說,要training我一下, 於是乎請來了當地有名的頭牌師付。師付先給我演示了一下, 我看了以後跟老板說: 就這種手藝, 在我們那裏, 當公社的伺養員都不合格。
老板說,你來試一試。我隨便露了一手,馬上把他們都鎮住了。老板說好,這下training就好辦了。我說誰吹誰呀? 老板說他吹我,不是往上麵吹,是往下麵吹。
老板說, 美國人就好這一口,你越是覺得伺養員的做法,洋人越喜歡。你以後就像這位頭牌師付這麽辦吧。 沒有辦法, 為了幾鬥米折腰吧, 兄弟幾個的飯碗還在我的手上呢。
實指望來美國學一點先進技術, 沒想到還要往下麵吹!
安頓下來以後,二弟三弟開始出去碰運氣。
開始找工作不太順利,萬事開頭難。二弟老就是手捧著罐子發愁: 這麽好的玩意兒, 這洋人怎麽就不識貨呢?
我趕緊安慰二弟: 可能是洋人的體質和我們不一樣。你看黑的黑,白的白。白的拔罐子會不會拔糊了? 黑的皮厚,是不是要換一個大號的罐子?我二弟最聽我的說話。他隻好放下自己的專業, 屈尊找別的工作。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二弟後來在一家按摩院就業了。洋人稱呼那個是馬殺雞, 要說這出國還真是開眼界,盡學新名詞!
我二弟很開心, 工作幹得到很出色。
老話說, 得意忘形, 這不,麻煩事說來就來了。
有一天救護車送來一個不能起來的病人,醫生說, 病人站起來是沒有希望了, 按摩按摩活動活動血脈吧。
二弟按摩推拿了幾下以後, 心想: 就這毛病,一罐下去不就解決了嗎? 於是,二弟跟病人連比劃plus中英文結合, 病人終於同意了我的二弟的治療方案。二弟拿出隨身攜帶的罐子, 還沒有等第二個療程, 病人就起來回家了。
第二天,老板問那個老病號搖錢樹怎麽沒有來? 派人去一打聽, 那個老病號跑馬拉鬆去了。
老板生氣! 叫過來我的二弟就是: layoff.
二弟回來悶悶不樂。
誰叫我是大哥? 趕緊安慰:別著急,有哥哥我吃的,就餓不著你。再說了,中國有一句古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二弟很相信我, 就留在餐館幫一點小忙。
我們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典型的老板和老板娘, 長得很富態。老板娘很凶,動不動就哼斥老板。老板見到了老板娘,就像是老鼠見到貓。
二弟觀察了幾天,告訴我, 他知道怎麽回事了, 他說他有辦法。
我馬上帶二弟去跟老板談。幾句話,二弟說到老板的心坎上了,老板居然還點頭哈腰了。 二弟一副名醫的派頭, 說: 醫生隻能治病, 治不了命。老板急忙說: 死馬當活馬醫,死馬當活馬醫。
我從來沒見過老板這麽糟賤自己, 看來這會是真著急了。
二弟於是就認認真真的給老板拔了一罐子。
那天下午老板早早的就說打烊了。
時間不長,我們在地下室就聽到老板娘在樓上開始唱歌了, 什麽歌詞都沒有, 還抑揚頓挫唱的很起勁。二弟笑著拍一拍他的罐子: 有效!
第二天早晨, 我們第一次看到了老板娘的笑臉。老板也很高興, 給我長了工資, 給了二弟一個permenent job.
老板一高興,員工的日子就好過。每天傍晚,別的餐館生意正忙呢, 我們就早早的打烊了。老板就上去, 老板娘就唱歌。整個餐館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老板娘唱的歌聽多了, 還覺得真的挺好聽的。我們一天不聽就睡不著覺,可聽了更加睡不著覺! 我問三弟: 她唱的什麽呀? 三弟搖搖頭。三弟後來把曲子記錄下來, 到百老匯去演奏, 被人哄了出來, 說那啥之音讓人聽了會有嚴重後果。
三弟沒辦法,後來上街去為人民演出。 他去的最多的地方, 就是地鐵站。 在紐約坐過地鐵的朋友, 應該見過我三弟。 他有時候帶吹奏樂器, 有時候帶弦樂樂器。開始還戴著一個帽子,後來臉皮厚了,帽子也不用了。
我們三兄弟的特點是這樣: 我常年在廚房,煙熏火燎,臉皮厚。但是沒有出去見過世麵,所以膽子小。
二弟是大夫,膽子大,但是臉皮薄,所以戴口罩。後來發現, 很多醫生都這樣, 戴口罩,沒辦法,職業病。隻有三弟,膽子大還臉皮厚, 是我們兄弟中最有出息的!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 終於到了調整身份的時候。移民官麵試的時候 , 我膽小, 嚇的腿都直不起來, 二弟皮薄, 總是用手捂著臉, 多虧了我三弟,膽子大還臉皮厚,忙前忙後的。
英語是我們的主要問題, 謝天謝地, 二弟三弟都明白移民官說什麽。 音樂人,隻要一聽那腔調,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醫生看那個嘴皮動,捂著耳朵也明白他說什麽。
移民官說了很多, 我一句沒聽懂。最後,移民官員手捧一捧,又在天上劃,就衝我們笑了笑。二弟三弟馬上告訴我: 移民官說, 我們以後到美國不用坐悶罐車, 可以在天上飛。
我的口語好點, 趕緊代表我們兄弟表示感謝: 三克油! 三克油! 三克油喂你媽吃!
身份搞定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回家看看。要回到闊別幾年了的故鄉, 心情難免激動。
飛機上, 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美國這麽多年, 我們究竟學了什麽?
二弟搖搖頭: 罐子還是那個罐子。
三弟搖搖頭: 嗩呐還是那個嗩呐。
我更慘: 炒勺還TMD不如那個炒勺!
三弟很會安慰人: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這些年我們畢竟還是從事的自己的專業。迷迷瞪瞪到了福州機場, 上廁所換上一身西服,還是挺精神的! 說實話,在美國這麽多年,就穿過一次的西服。
剛要走進大廳, 突然, 我雙腳一軟, 躺在了地下。二弟三弟過來扶我: 大哥, 你怎麽啦? 我用指一指外麵。二弟馬上拿出口罩帶上, 三弟那麽見過世麵的, 膽子大還臉皮厚, 也忍不住咳咳兩聲。
您猜怎麽著? 大廳內外,街道兩旁,到處是巨幅標語:
歡迎美籍華裔美食家(敏感字)
歡迎美籍華裔醫學家(敏感字)
歡迎美籍華裔音樂家(敏感字)
我開始以為與我們無關,可是那後麵明明寫著我們三個的名字! (不是馬蜂,馬蜂是我在文學城的馬甲)
要說關鍵時候, 還是我三弟,膽子大還臉皮厚。看到我倆的狼狽相, 三弟說: 大哥二哥, 我們在海上幾個星期都飄過, 生死關頭都闖過, 還有什麽困難擋住我們?!
就這幾句話,我馬上覺得氣湧丹田,雙腳一點地,站了起來。二弟雙手一抹臉, 把口罩摘了下來。我們兄弟三個,整一整西服,撐一撐領帶, 昂首闊步,向大廳走過去。
這叫: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