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台灣還是念中學的時候,我的哥哥姐姐就一個接一個的來美國留學了。那個時候,大學畢業生幾乎把出國當作首要的目標。進了大學,就打算出國。到了大三就要開始準備考試。大學畢業,所有該考試的也都考完了。就等著服完兵役上路。那時候大環境不好,有一大部分的留學生都是赤手空拳的來美國,靠著打工維持留學生的生活。當然有了獎學金是最理想的。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願以償。所以就經常聽到留學生在餐館打工的點點滴滴。那個年代,上不了大學的,高中畢業後,服完了兵役,出國留洋也是很多人的目標。沒有別的原因,因為要賺美金。一塊美金換40塊台幣。出國最快的辦法就是跑船。所謂跑船就是上遠洋貨船當船員。船到了紐約一靠岸,這些船員下船後,不會再隨著原船回台灣了。船員上了岸,自然要尋求生路。中國餐館就成了第一個落腳之地了。所以進了中國餐館,總是少不了留學生還有就是船員。尤其到了暑假,留學生更是到處找餐館工,為的就是利用暑假能賺取足夠的生活費及學費。
72年來美國的第一個暑假,結束了學校的課程,一個人擰著隨身的兩個小行李,搭上了大巴就往紐約42街時代廣場。那是我第二次到紐約。順著記憶,搭上了地鐵,很順利的找到了中國城的一個餐館。餐館的大師傅是我們當年大雜院的鄰居。來美國做大廚好幾年了。我們都叫他楊叔叔。我見過楊叔叔幾次。在台灣時他是某公司大餐廳的主廚。公司的同事一起集資在紐約開了餐館。就這樣楊叔叔很風光的飄洋過海來到了美國。那個時候在大雜院能出國的除了我們這一家,就算楊叔叔捷足先登了。學期沒有結束,我就和楊叔叔聯絡上了,他滿口答應的要我去找他。找到了楊叔叔,大概是下午三四點鍾。知道我還沒吃飯,就立馬炒了兩個小菜。那是來美國後,第一次那麽可口的吃了一頓飯。飯後,楊叔叔把我安排住在他的宿舍裏。要我好好休息,等消息。再也沒想到,晚上回來,告訴我找到工了。要我早上七點準備好,有位張老板來接我上工。
第二天張老板準時來了,帶著我進了附近的一個早餐店。給我點了一份豆腐,還有一碗豆漿。豆腐上麵放了一下蒜末,還有醬油。那時我最恨的就是大蒜了。可是人家是老板,又是第一天上工,隻有硬著頭皮吃下。那是來美國第一次吃到豆腐,還有豆漿。吃完了,張老板讓我上了他的車,記得是麗莎博。車子擦得真亮。心裏立刻想到在台灣的傳言。難怪人家都說餐館老板都是賺大錢的。車子往新澤西方向行駛。一路上,張老板介紹他自己。他是個老司機。從抗戰開始就開車。在重慶國民黨的要員他都見過。到了台灣就一直跟著王叔銘。那年王老虎(外號)任職中華民國駐聯合國全權代表,自然就跟著來了美國。別看洋文不行,硬學,硬闖的就在紐約幹起司機兼任保鏢。工餘之暇,為了貼補家用,就跑到餐館打工。沒有多久,自己就幹起經理,老板來了。我和張老板談的蠻投機的。我們大雜院有位趙叔叔,是老爸單位的司機。沒想到我一提趙叔叔,居然張老板說是他當年在重慶開大卡車的兄弟。這麽一來,寫信告訴了老爸。老爸又托趙叔叔寫信給張老板。這樣子,我就有靠山了。
到了餐館,把我帶進廚房。見了大師傅,二師傅,還有三師傅,反正就這三位師傅。我是洗盤碗的,也是每個師傅支使的對象。三師傅阿楊把我領到洗碗台前,我一看可給嚇呆了。盤碗碟堆積如山。真的不知從何下手。阿楊也是個跑船的,上海人還是從台灣來的。為了生活,把老婆孩子放在台灣。打黑工已經打了四年。家裏也蓋起了小樓。一天到晚嘀咕著移民局最好馬上抓到他,把他遞解出境,好回家一享天倫之樂。阿楊說這幾年錢存了不少,很想向移民局自首回家。可惜老婆要他再多呆時間,多賺一點錢,再回台灣。我們那時都說,阿楊的老婆可能不要阿楊了,已經在台灣養了小白臉了。阿楊倒是不以為然,拚命的節省自己,仍然猛往家裏寄錢。阿楊問我會不會洗碗。我說洗碗有啥難,不就是洗嘛。阿楊當時就站在旁邊,要我開始動手。我一開水龍頭,阿楊就一手把我擠到旁邊。當時就說我根本就沒幹過這種活。看到阿楊把水龍頭給關了。把洗碗台上的盤碗碟先歸治好。盤子放在一堆,碟子放在一堆,都歸置好了,把水龍頭打開,開始衝洗。然後所有洗過的盤子,放入盛有清潔劑,漂白水的水池子,然後撈出再經過清水涮洗。沒多久,一大堆的盤碗就被阿楊很快的請洗出來了。當然,我也把這個小技巧給學會了。這個不算一技之長的工作,每個月代價是400美元,每周休息一天。每天是12個小時。老板管吃管住。所以400美元算是純收入。在那個時候,很多了。而且管吃,管住,根本沒啥開銷。
一個暑假,我從洗盤碗工幹起,幹到了跑堂,後來又做了經理。整整三個月賺了近2000美元。錢賺的不少,對餐館的情形裏裏外外也都算是有個了解。有的留學生,書念不下去了,就從廚房,跑堂都後來幹起了老板。在那個年代比比皆是。有的發了財,有的還是窮途潦倒。有了錢的後來身體壞了,早夭的不少。餐館油煙重,工作時間長,抽煙的不少,喝酒的也挺多。下了工,豪賭的不少。辛苦賺了的賣命錢,一下子就給輸了。所以一天到晚就聽到他們說,這一天又白幹了。開學了,回到學校後,附近一個高級的中餐館老板輾轉的找到了我,要我周五,六晚餐幫忙。為了情麵,繼續做了兩三個月,後來為了學業,就不幹了。有了足夠的錢,我就專心的念書,就這樣把碩士給念完了。後來,申請到獎學金,繼續念博士的時候,就不再需要到餐館打工了。
畢業後上了班,最喜歡的還是到餐館去飽食一頓。每次進入餐館,看到老板,看到夥計總會想起自己以前站在台前伺候客人的情景。看到服務員,拿起筆,忙著寫著所點的菜,看到這些動作,就想起當年自己的神勇。客人點菜,立刻就記在腦中,從不在客人麵前寫單子。多少年後自己點菜都是記在腦子裏。那年朋友來聚餐,我一口氣點了十幾個菜。最後告訴服務員,還少了一道菜。他還硬跟我說沒少。最後把單子拿來一看,才認錯。當時我就告訴他,以前我做服務員的時候,客人點的菜單都是記在腦子了。隻有上完菜後才寫單子,而且不會丟三落四。因為自己幹過服務員,所以每次在餐館用完飯,給小費是絕對不手軟。因為想到自己當年伺候客人的辛苦,自然對服務員有一種特殊的感受。有時候也會情不自禁的往廚房瞅一眼。那裏麵有太多的回憶與辛酸。在世界各地的中國餐館的確給我們出外奮鬥的人一個生存的空間。雖然苛薄的老板不少,而且收入也許不是那麽理想,但畢竟生活基本的吃住都解決了。而且有許多人因此而圓了美國夢。對我來說,餐館的工作給了我當年生活的必須品,而能使我完成了學業,有了 一技之長。我相信同樣的也成全了成千的留學生來美國求學的願望。為此,對中國餐館的老板,我是永遠心存感激之情。自然每次走進餐館,總有一種特殊的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