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兩處金陵郊區生活過,一處是金陵南郊的江寧銅井,一處是金陵東郊的棲霞龍潭,這兩處都在我的幼年和少年時代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今天的江寧區當年的江寧縣有一個叫銅井的小鎮。那時我外婆被發配到那個小鎮醫院做掛號員,外公被下放到離銅井鎮三裏地的鄉間監督改造。我的舅舅阿姨也都在附近插隊落戶。四歲的我跟著外婆在醫院裏上班。
那個小鎮在我的印象中是美麗寧靜的。我記得每次從南京城的中華門火車站乘慢車才能停靠那個小鎮的小站,從小鎮火車站出來,一條柏油馬路兩邊是那種垂到地上的楊柳,沿著楊柳列隊的馬路走一段就是一座小橋,小橋下河水歡快地流著,過了小橋不遠就是外婆工作的銅井醫院。銅井醫院雖不大,卻設備齊全,而且是當時的開放醫院,即可以供外賓參觀的。銅井醫院是我外公一手建立的,在首都南京城裏的國民黨中央醫院做軍醫主任的外公,想著老家的父老鄉親,在他父母的家鄉銅井建立了這所醫院,也因為不舍得自己建立的醫院,沒隨著國民黨大撤退,留在金陵,對共產黨存著一絲幻想,卻導致了他近半輩子的不幸。他被發配到老家接受勞動改造,他的太太被發配到他親手建立的醫院,從一名助產師降為掛號員。也許唯一不幸中的萬幸就是外公的醫院,給我的童年留下了一段極為溫馨的記憶!
我喜歡跟著外婆一起上班,我喜歡外婆宿舍古磚牆上爬來爬去的壁虎,我喜歡醫院裏常常來臨的各種膚色的外國人,每次,我一個小孩子站在工作人員歡迎的隊伍裏,總能引起亞非拉各國友人的注目,我收到過一個會眨眼睛的洋娃娃禮物,那個時候絕對夠轟動!
小鎮上有我外婆的遠房親戚,記得街道的快盡頭處,有一位外婆的表姐,我稱之為姨婆,我有時喜歡一個人跑出外婆的醫院,沿著街道的石板路晃過去,到姨婆家轉一圈,口袋裏裝滿了瓜子或花生再回來。
大概五歲左右吧,外婆和小鎮的小學商量讓我借讀一年級,他們理所當然覺得我太小了,不接受,後來也不知外婆怎麽說通他們的,他們讓我進了一年級。我比其他的孩子矮一個頭,那還不算,主要是成熟度不夠。別人上課坐在那裏老老實實地聽講,我在走道上大模大樣地晃蕩。老師把我領回座位,但隻要老師一轉身,我就又會到處亂竄。和我同桌的小女生,臉上長了一粒小肉瘤,我好奇就去摳那個小肉瘤,常把她摳得哇哇叫。老師把我送回外婆處,說還是等大一點再上學吧。我帶回唯一的考試卷,外婆問我考了多少分,有沒有一百分?我想一百分啊,便隨嘴亂答:“我考了兩百分!”外婆說哪有兩百分的,把卷子拿出來一看八十多分,外婆說:“還不錯嗎!”這都成了我兒時的經典笑話。
小學因為太小沒念成,可小孩子接受能力強,我很快就會講銅井話或者說江寧話。那和南京城裏的話有本質的區別,和安徽話有點兒接近。我現在已忘了,隻記得他們把“公雞”說成“滾雞”把“這裏”說成“給塊”。父親來看我,聽到我一口的銅井話非常得不爽,怎麽女兒成了一個“小鄉下人?”,估計這也是後來父親堅持讓我和祖母住在金陵城中的老屋的原因之一吧?但我和外婆的感情卻是與祖母的感情無法相提並論!我想其中原因很大程度上與我這兩位祖母的性格有關,外婆對我無微不至,愛在心裏也表露在口上。祖母卻是十分自我,平時與我幾乎沒有多餘的話講,讓我覺得比較冷淡無法親近。
不過我從此記住了城裏人不能說鄉下話!好幾年後我又從南京城裏住到南京城外位於東郊的父親的醫院,便謹記無論如何我不和當地人說一樣的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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