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過去﹐就在他百無聊賴﹑寂寞乏味﹑忍無可忍的時候﹐傳來了一個喜訊。盡管有失厚道﹐但他確實喜不自勝。每天看孫子的人生病了﹐急忙之中又找不到人代替﹐兒媳再不情願﹐也隻能叫他先臨時照看兩天。
早就盼著這一天﹐把孫子抱在懷裏﹐親著粉嫩的小臉﹐祖孫相視忘情大笑﹐讓他真正感覺到此行不虛。前一段受的委屈和苦惱﹐值﹗從未有過的滿足﹑愜意充溢著胸膛﹐即使明天死了﹐也毫無遺憾。大孫子呀﹐俺的寶貝﹐這個世界人嫌人吶﹗你長大了該不會像你爹娘一樣看不起俺吧﹖你會給你的子孫講起俺嗎﹖會的﹐你不會讓俺失望的。你會記著爺爺﹐想著爺爺﹐愛著爺爺的。沒有爺爺﹐就沒有你爹﹔沒有你爹﹐哪有你﹔沒有你﹐咱家的後人從哪兒來﹖走﹐爺爺帶你去曬太陽﹐活動活動筋骨﹐將來長得像武鬆一般壯。武鬆你知道不﹐是咱家鄉的好漢。老虎厲害不﹐武鬆三拳兩腳就把它收拾了。
他用小車推著孫子來到小區兒童遊樂場﹐沒有別人﹐祖孫倆盡情玩。滑梯﹑秋千﹑鑽洞﹐玩得差點兒忘了換紙尿巾。沒關係﹐別著急﹐爺爺會弄。瞧你尿的﹐讓俺輕輕擦幹。讓俺聞聞臭不臭﹖你笑什麽﹐爺爺的胡子把你弄癢癢了是吧。再紮一下﹐親一下﹐爺爺不嫌你臭。讓爺爺吃個雞兒﹐再吃個雞兒。哈哈﹐好香﹗
從幸福的頂峰跌入災難的深淵﹐大概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換好尿巾﹐祖孫倆正玩得高興﹐一輛警車開來﹐兩位警察不由分說把祖孫倆帶走﹐並強行將孫子抱離。他聽不懂﹐問不清﹐急得滿嘴起大泡。直到晚上兒子來了﹐才知道小區有人看見他親孫子的雞雞﹐拍下照片﹐報告了警察。報案人認為他玩弄幼兒的生殖器﹐有性犯罪嫌疑。兒子埋怨他丟人現眼﹐如果罪名成立﹐他將像<<水滸>>裏的流配犯麵刻金字﹐一輩子洗不脫﹐在美國走到哪裏都要登記注冊。現在兒媳婦都不好意思在小區散步﹐好像總有人從背後指指點點。孟梁山覺得天旋地轉﹐天吶﹐<<水滸>>裏那些被冤屈的故事又發生在俺身上了。俺招誰惹誰了﹐從小到老有過是非嗎﹖回村裏告訴大夥兒有人信嗎﹖村裏的長輩哪個沒有摸過晚輩的雞雞﹐哪個沒有吃過晚輩的雞兒。這怎麽成玩弄了﹐怎麽和流氓壞人劃到一堆了﹖一定是美國人搞錯了。他想著兒子跟人家說清楚後﹐馬上就能放他回去。這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沒想到美國人不通情理﹐還要經過法庭開庭審判。這下﹐他真急了﹐吃不下﹐睡不著。孟家祖祖輩輩沒聽說誰蹲過監﹐上過堂﹐這讓俺回去咋說﹖那些老夥計準得笑死﹐活該﹐叫你到美國去臭美﹗
在獄中活動室﹐他驚喜地見到一個名叫阿福的中國小夥子。年紀不大﹐比他老練﹐滿不在乎﹐笑話他缺少見識。這有什麽稀罕﹐我們的同胞遍天下。我們要不在這裏﹐那不是讓國人又多了一句假話。我們的口號是﹕讓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印上中國人的大腳印。阿福是和幾個朋友從墨西哥偷渡來的﹐那幾個人以受一胎化政策迫害為由要求政治避難﹐老一套﹐沒創意﹐被駁回遣送回國了。阿福是以受宗教迫害為由申請政治避難﹐目前在等待結果。沒什麽了不起﹐大不了遣送回國。我是農民﹐我怕誰﹗
孟梁山覺得阿福像是<<水滸>>中的人物﹐敢做敢當﹐他差得遠。俺也是農民﹐俺誰都怕。俺現在就想回國﹐這地方有什麽好呀﹗還要申請留下﹐倒過來﹐美國求俺留下﹐俺也不答應。大孫子﹐肉蛋蛋﹐小祖宗﹐爺爺為了看你﹐半條命沒了。你是爺爺的克星嗎﹖如果不是來看你﹐爺爺這會兒還在村口老槐樹下被人捧著坐第一把交椅吶。
兒子總算不錯﹐請了一個律師﹐是中國人﹐溫文爾雅﹐就像智多星。律師安慰他﹐案子是由文化傳統﹑風俗習慣的差異引起的﹐與性犯罪完全是
這一晚他睡踏實了。第一次在夢裏見到孫子﹐粉嫩的小臉綻放出花朵般的笑容。轉眼長大了﹐忽然變臉﹐一把將他推倒﹐摔得渾身酸疼。
千煎萬熬﹐就在他覺得精神和肉體馬上要垮掉的時候﹐法院開庭了。
律師在美國人麵前顯得十分瘦弱﹐但是氣度卻不輸任何人。英語說得極其流利﹐中間一點結巴也沒有。他雖然不懂英語﹐但能覺出律師不是在說﹐而是在唱﹐格外悅耳﹐每個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律師還播放了七八種中國電視劇的畫麵﹐許多美國人暗暗點頭。律師說到情深處﹐陪審團中幾個婦女都抹起了眼淚﹐看得他也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哭得快喘不過氣時﹐律師握住他的手﹐祝賀他陪審團已經宣布應無罪釋放。他覺得像是做夢﹐又覺得像是誰跟他開了個玩笑﹐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律師告訴他﹐法院根據他兒媳的要求禁止他接近孫子﹐感覺才又回到了現實。不見就不見吧﹐已經添了不少亂﹐俺不想了。他對低頭不語的兒子說﹐你別為難了﹐俺這就回國去﹐將來帶孫子回國來看我吧。
離開美國﹐他有一種如釋重負﹑一身輕鬆的感覺。在飛機上﹐他撫摸著衣袋裏孫子的照片﹐百感交集﹐人家都是高高興興地來﹐戀戀不舍地回。俺這算啥﹐回去叫俺說啥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