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醫管局做Assessor的工作,時常會涉足別人的診所或老人院。
一天,剛踏入一家老人院的門,耳中便傳來一位護士姑娘的低聲細語和抗議:“老家夥,色鬼。別摸我!”她大概是忍無可忍。每間老人院似乎都有類似的情形。不少老人家看到護士姑娘,古稀之年也常常會有情不自禁的親熱舉動。
看到她在製服上別了一個印有BMW字樣的徽章。我向她自我介紹後打了個招呼:“你好象很生氣呀?”
“是啊,我是護士,不是他們這些老家夥的玩物。”她注意到了我看著她那徽章時的好奇眼神:“哦,這是我的護身符。”她笑了:“BMW 是代表拚音別摸我。醫生,你說國語?”
我點點頭:“你真是很有創意啊。'別摸我'是國內寶馬車的代言詞,當然知道了。”
我看了看年輕的她:“你有想過老人家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嗎?”
“那還用想,這些老人一定是年輕時太色。”
其實不然。皮膚是人類在胚胎發育中覺醒最早,也是最大的一個感覺器官。肌膚接觸是人類的第一大感覺。在出生過程中,嬰兒頭探出母體的瞬間,他的最初人生體驗 就是產科大夫雙手的撫摸和探測。隨著他的成長,他日夜所受到的感官刺激便是與母親的肌膚接觸與親密無間。人類觸摸的本能和被扶摸的欲望,從出生開始便根深 蒂固般地印在了我們的腦中。
在我們老去的時候,後來學會的記憶和社交禮節等等都會漸漸衰退和消失。但是嬰兒時期的一些本能卻永遠不會辭去。那些本能的呼喊,時常會隨著其它機體器官的老化,變得越來越強烈。嬰兒的哭鬧在媽媽的撫愛和輕輕的搖擺中會很快地平靜下來。腦退化後老人的吵鬧,在醫生護士的安撫和擁抱下也會很快地安穩下來。兩者之中的原理其實十分相似。
隨著人體的老化,腦神經也會隨之退化。我們學到的第二第三種語言會漸漸地退位給兒時的母語。華人老人院中,忘卻了英語而隻會中文的老人家比比皆是。我們從小到大,有父母教會的禮節也會消失在漸漸忘卻的記憶之中。殘留下的隻是如同嬰兒的本能。最典型的便是渴望被擁和撫摸的動物本能。
很多老人家常常要在孤身單影,獨自麵對風燭殘年一段時間後,才能輪候到入住老人院。他們在入院後渴望獲得的正是人間溫情的觸摸。
五官感受功能,例如視力,聽力,味覺和嗅覺都會隨著年齡而退化。完好無損的感官就隻有觸覺。輕輕的肌膚接觸與撫摸,帶給老人的會是如同嬰兒在母親懷中感受到的溫馨,和蔓延的安全感。枯老皮膚的感受好似久旱逢甘雨。
可惜在我們含蓄的中華文化中,為社會所接受的肌膚之親隻剩下禮節性的點頭示意和握手。我們有的是授受不親。肌膚之親都變成了文人筆下的香豔。皮膚感官猶如花卉的生命,如果沒有溫情的撫摸拿捏,它定會過早地衰老,枯萎和凋謝。
“你是說,我應該讓那些老人家隨心所欲地觸摸?”她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顫。
“不不,你可以嚐試一下主動去接觸他們。來,我給你示範一下。”
我一手拉住了剛剛被她訓斥過的老人的手,那枯幹與骨質的手。另一手在老人背上輕輕劃過,慢慢拍動。這些肢體語言,沒有聲音,毫無色彩,也沒有動人的音符,更沒有令人陶醉的芳香。卻能讓老人家混濁的眼睛再次顯露出了生命的光環與顫動。他那感官的衰退,好象因肌膚的接觸而得到了補賞。輕輕地湊近他的耳邊,和他聊起了這家老人院的服務和醫生的診治。
幾個月後回到這家老人院做跟進,這位姑娘身上的BMW徽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鮮花和她那如春天般的笑臉。
肌膚之親,實乃人類的根本需求。但願它會像水與食物一樣,在每間老人院中都不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