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我們論證了《風月寶鑒》作為《紅樓夢》早期版本存在的真實性。下麵,我們再來討論當
先來看第十回對可卿病的描寫:
(可能有點枯燥,但我必須引文)。張太醫為可卿把脈後,說“如今既是把病耽誤到這地步,也是應有此災。...... 病倒尚有三分治得。”賈蓉問病與性命有妨無妨,張太醫如是說:“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幹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 賈蓉也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其實是彼此都明了,到明年開春,可卿就要命歸黃泉了。
下一回,十一月初二(已過冬至),鳳姐去看可卿,“那臉上身上的肉全瘦幹了。”鳳姐隻得對可卿的婆婆尤氏說,“這實在沒法兒了,你也該將一應的後事用的東西給他料理料理,衝一衝也好。”尤氏說,她已經叫人暗暗地預備了。換我們現在的說法,秦可卿已經病入膏肓了,離死應該是以日計算了。可就在這一回,出了賈瑞,迷上了鳳姐,第十二回全回講賈瑞受騙,生病,照鏡子上西天的故事,秦可卿全無蹤影。在時間上,賈瑞“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肉桂,附子、鱉甲、麥冬、玉竹等藥、吃了有幾十斤下去、也不見個動靜。”想一想,以幾錢幾兩為單位的補藥,能吃下去幾十斤,要有多長的時間! 這不,“倏又臘盡春回,這病更又沉重。” 即,整整過了一年的光陰。到第十二回底,又有了這樣一句,“誰知這年冬底,林如海的書信寄來,卻為身染重疾,寫書特來接林黛玉回去。”是又過了一年呢?那就是兩年了!也說不清了。就算黛玉回蘇州是時間和事件交叉表述,無可辯駁的是一整年過去了。在這一年裏,可卿是死是活,全無交代。至到第十三回開始,突然的,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東府蓉大奶奶沒了”。象曹雪芹這樣的文學大師是不應該犯這樣低級錯誤的。我看能夠解釋的,無非是以下的兩個原因:
(一) 整個第十二回是從另外一部書《風月寶鑒》中加進來的。這樣就憑空地多出了一年,也就是把秦可卿晾了一年。如果試著將第十二回的最後一段,接到第十一回的倒數第二段之後,也就是刪去整個第十二回,讀起來並不覺得唐突、別扭,故事依舊連貫,時間混亂也不存在了。我在前文中已論證了第十二回應是舊作《風月寶鑒》的一部分,這又是一個證明。我認為曹雪芹並不是沒有發現這個缺陷,隻是因為《紅樓夢》最終也未完稿,他還沒來得及改寫;或者他認為存留第十二回比改寫秦可卿更重要,因為第十二回是一係列有關鳳姐文字的重要一環。換句話說,這缺陷是體現了曹雪芹創作本意的改變,而這正是我要論證的。
(二) 曹雪芹創作本意的改變。在從《風月寶鑒》向《石頭記》轉化過程中,首先要觸及的就是書中的幾個主要人物,秦可卿就是首當其衝的一個。 這可從曹雪芹筆下秦可卿死因的改變看出端倪。第五回可卿的畫冊,是一個美人懸梁自盡,可見曹雪芹是要可卿死的很難看的。為什麽?因為他用“秦”字隱喻了那個“情”字,而且秦可卿是寧國府的總管。而一切罪孽的總根源,是來自寧國府的-----“家事消亡首罪寧”,她是情色淫孽的象征。可是當寫到第十回時,在秦可卿的諸多罪孽尚未出現前,除了寶玉在她春宮般的繡房裏睡了一覺並領略了真“情”外,曹雪芹卻讓她得了無可救藥的絕症,使曹雪芹在第五回為她設計的讖語,全都找不到對應。這種改變顯示了曹雪芹創作本意的改變,為什麽?
什麽是“為她設計的讖語”?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夢見的是“可卿”,交媾的也是“可卿”。秦可卿判詞的前兩句是“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太虛幻境宮門上的四個大字是“孽海情天”,與秦可卿判詞的“情天情海”基本相同,寶玉與“可卿”的情性交流是在夢幻中發生的。所以,秦可卿判詞的第一句,就是對寶玉在太虛幻境的描述。這一點,非常重要,是理解秦可卿死因改變的根本所在。落實了第一句,再看第二句:“情自相逢必主淫”,我想,不用我注解,大家也該明白她和誰相逢,又為誰“主淫”了。但這次,卻不是在寶玉的“夢”中了。
後兩句:“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第三回,黛玉見到寶玉後,有兩首“西江月” 描畫寶玉,其中一句“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後人也常引用。寶玉是榮國府的大少爺,所以這“漫言不肖皆榮出” 明指寶玉無疑,那麽,“造釁開端”的人是誰呢?是“實在寧”---那位從寧國府來的“可情”。其實這後兩句隻是再給前兩句做個注腳罷了。這就是早期曹雪芹筆下秦可卿的真正死因。隻不過由於在《石頭記》裏,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不到十歲,而秦可卿死時他也不過十二三,人們無法將這段判詞與寶玉相聯,致使秦可卿之死成為了撲朔迷離的疑案;但若聯係到在《風月寶鑒》中的寶玉,應和秦可卿年齡相差不多;秦可卿也不是死於小說剛開頭的十三回,就不難理解曹雪芹為秦可卿所設下的“讖語”了。
是什麽原因使曹雪芹將秦可卿的死因改為重病不治呢?設想一下,如果她和寶玉的偷情發生在寶玉住進大觀園之前,寶玉實在太小(我們假設曹雪芹改寫寶玉年齡在先);但若在寶玉和姑娘們住進大觀園後,她如何進大觀園呢?她比所有的姑娘年齡都大,卻小了一輩,又是結過婚的,除寶玉鳳姐外,《石頭記》沒正麵寫過她和任何一個姐妹來往過,就是顧忌這輩份禮儀的限製。把她一個人晾在大觀園之外,和她的婆婆尤氏一樣,還怎麽算是“十二釵呢”?當《石頭記》的活動中心從開始的寧國府轉移到大觀園之後,確實沒有更好的舞台讓秦可卿繼續表演了。這時如果那個《風月寶鑒》中的“大”寶玉依然存在,她還有最後實踐她的“讖語”的機會----和寶玉偷情,然後投環自盡;但事實是為了全方位表現大觀園這根主線,曹雪芹放棄了“大”寶玉的文字,偷情也無法發生,其結果對秦可卿來說,就剩下死路“一條”了---- 重病身亡。
我基本上完成了我的論證。要再多談的一點是,對[甲戌本]中“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解釋 (關於“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可參閱我的[秦可卿之死]一文)。我認為[甲戌本] 是曹雪芹在著書過程中流傳出的一個抄本。在這個抄本中,秦可卿上吊的情節還未刪除,但和誰在天香樓中偷情,是現在人們猜測的賈珍(不排除這種可能性)?還是寶玉?已經看不出端倪了。但這個抄本證實了一個事實,即:在秦可卿之死的處理上,曹雪芹是費了很大的苦心的。
很多年來,我一直不懂為什麽秦可卿的判詞與其她十二釵的寫法不同。其餘的人都能通過判詞了解判詞主人的身世和結局,唯有秦可卿的判詞泛泛而談,什麽榮府寧府,情天情海,對理解她的身世和結局沒有任何幫助,除了那一幅懸梁自盡的畫。為寫《車軲轆話話紅樓》, 又拿起紅樓再讀,最感興趣的還是這個不解之謎。上麵有關第十二回秦可卿生病時間的考證,在紅樓研究先賢們的論述裏,也曾受教過。所以,嚴格地說,那並不是我個人的考證。但對秦可卿的判詞的新理解,聯係到寶玉年齡變化的事實,從而得出寶玉可卿的私情是致使秦可卿身亡的結論,的確是我自己的研究成果。盡管在任何版本的紅樓中從未見到這個情節,盡管紅樓研究的專家們從未得出過這個結論 (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讀到),相信我的論證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