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女兒說家事》第一章,漂離航道（5）可笑的聖潔 2009-10-08 12:08:11
5,可笑的聖潔
整個春節間，我和誌萍姐夫婦倆都是白天在張大媽家吃飯，晚上我與大姐回到我倆所住的羊柵欄裏。而姐夫便留在誌萍姐的娘家，與他的嶽父母及兩個小舅子擠在一個炕上睡覺。我從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麽不妥。
大年初三的晚上，吃完晚飯後大姐起身準備回去，我當然也跟著從炕上跳下來穿鞋，見大姐夫不像往常一樣坐在炕上不動，而是也下炕來穿上鞋，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我想他是要送送我們吧。卻見張大媽尷尬地對我說：“娃娃：你今晚和媽睡，讓你姐夫與你姐到那邊去睡。”
我回頭看大姐時，卻見她紅著臉，似乎借著係圍巾在躲避著我的目光。
這天晚上我與大媽合蓋一床被子，隻聽大媽絮絮叨叨對我說：“你姐夫明天要回城裏上班了，你姐姐還要給他收拾東西呢，讓他們團聚一下。”
要說幫姐夫收拾東西我理解，可關於“團聚”，我就弄不懂了，難道這幾天他們就不算團聚麽？他們夫妻倆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吃飯，一起做事，一起說話麽？我東猜西想的，無法很快進入夢鄉，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大媽說著話。大媽還在對我說著她們的家事。大意是說，女兒從小身子骨弱，當媽的一心想給女兒找個好婆家，好讓女兒不受苦。現在找的這個女婿雖說年齡大了些，但身邊沒有公婆，也沒有小姑子，本人又老實厚道脾氣好。女兒嫁過去一不會受丈夫的虐待，二沒有什麽家庭經濟負擔，三不用擔心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氣。
末了大媽對我說：“娃娃哎，你記下，女人這一輩子哎，找男人貴賤（無論如何）不要找歲數比自己小的。老輩人常說呢，找個白頭子（年老的），能多吃兩個饅頭子；找個猴猴子（年輕的），多挨兩拳頭子。你看你姐夫，對你姐姐從來都是順聲順氣的，有點好吃的都是讓你姐姐先吃。”
哦，怪不得大媽比大伯小得多，大姐又比姐夫小得多，原來這是她們的理想選擇。大媽結婚在萬惡的舊社會，大姐結婚在幸福的新社會，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時代，可她們追求的目標同樣是“多吃兩個饅頭子”。
我的誌萍姐雖說相貌平平，但畢竟隻有二十幾歲。而她的丈夫麵相很老。幹巴巴的一個腦袋，臉皮也皺皺巴巴，又不修邊幅，常年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那衣襟同他的臉皮一樣，也是皺皺巴巴的。不過姐夫性格真的很溫和，從不對大姐高聲說話，總是默默地做著男人該做的事情。遇到大姐堅定地宣布什麽決定時，姐夫也從不表示不同意見，隻是默默地聽著，繼續默默地幹自己該幹的事。
誌萍姐繼承了乃母的遺風，在家中似乎一言九鼎，掌握著家裏大小事情的決策權，遇事不大與姐夫商量，自己眉頭一皺便有了主張。然而跟蹤觀察便會發現，還是姐夫左右著家庭的大局勢。果斷堅定的大姐，從來都是在姐夫的平靜和微笑中，不知不覺地按照姐夫的意願行事。因為大姐雖然性格堅定，但卻並不固執，她最後總能明白，丈夫比自己懂得更多，看問題更全麵。丈夫不單能給自己多吃兩個饅頭，遇到問題時還
能有更多更妥當的處理辦法。
從那次讓房子以後，我雖說依然不甚理解姐姐與姐夫為何非要單獨團聚，但在行動上我還是知趣多了。每到姐夫探親時，我便主動到別處找地方睡覺，把我與大姐共有的火炕，讓給她們夫婦去團聚。
也難怪我當時那麽傻，因為我們所能接觸到的教育和所能讀到的書都是那麽的革命，那麽的純潔，不革命不純潔的書即便是能見到，我們也恥於讀它。記得有一次我到同學秦玉家去，發現秦玉的舅舅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我和秦玉都是書蟲，當然都想把這本書要來看看。但沒想到，不論我倆怎麽懇求，她舅舅都不肯答應，說是“你們娃娃家不能看這種書”。
這話讓我倆很不服氣，因為秦玉的舅舅當時還沒結婚，比我倆也大不了幾歲。沒結婚的都算是“娃娃”，他能看，我倆怎麽就不能看？
一會兒，秦玉的舅舅要出去，他鬼鬼祟祟地把那本書藏了起來。我和秦玉到處找，終於在他的床墊下麵搜出了這本書。原來這是一本不知什麽年代出版的舊書，書名是《性的知識》。我倆麵紅耳赤地胡亂翻了兩頁，見男女生殖器官圖形赫然在目，便不約而同像灼了手一樣將那本書扔掉，愣了一會兒，秦玉又趕緊將它撿起來放回原處。
事後，我和秦玉還爭相表白說自己一個字都沒有看見。而且從此我便視秦玉的舅舅為“流氓”，秦玉也從此羞於提到她的“流氓”舅舅。
那時我們都好聖潔，好聖潔。這樣聖潔的人，怎能懂得夫妻間還需要單獨“團聚”呢？那個和我一樣聖潔的秦玉，插隊後嫁給了她表哥，而她這表哥所在的工廠又搬遷到北京了，他倆的工作調動和夫妻團聚便更是難於上青天了。與丈夫長期不能“團聚”的秦玉孤獨憂鬱，在正當壯年時就患乳腺癌去世了，成了我同學中告別人生最早的一個。
5,可笑的聖潔
整個春節間，我和誌萍姐夫婦倆都是白天在張大媽家吃飯，晚上我與大姐回到我倆所住的羊柵欄裏。而姐夫便留在誌萍姐的娘家，與他的嶽父母及兩個小舅子擠在一個炕上睡覺。我從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麽不妥。
大年初三的晚上，吃完晚飯後大姐起身準備回去，我當然也跟著從炕上跳下來穿鞋，見大姐夫不像往常一樣坐在炕上不動，而是也下炕來穿上鞋，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我想他是要送送我們吧。卻見張大媽尷尬地對我說：“娃娃：你今晚和媽睡，讓你姐夫與你姐到那邊去睡。”
我回頭看大姐時，卻見她紅著臉，似乎借著係圍巾在躲避著我的目光。
這天晚上我與大媽合蓋一床被子，隻聽大媽絮絮叨叨對我說：“你姐夫明天要回城裏上班了，你姐姐還要給他收拾東西呢，讓他們團聚一下。”
要說幫姐夫收拾東西我理解，可關於“團聚”，我就弄不懂了，難道這幾天他們就不算團聚麽？他們夫妻倆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吃飯，一起做事，一起說話麽？我東猜西想的，無法很快進入夢鄉，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大媽說著話。大媽還在對我說著她們的家事。大意是說，女兒從小身子骨弱，當媽的一心想給女兒找個好婆家，好讓女兒不受苦。現在找的這個女婿雖說年齡大了些，但身邊沒有公婆，也沒有小姑子，本人又老實厚道脾氣好。女兒嫁過去一不會受丈夫的虐待，二沒有什麽家庭經濟負擔，三不用擔心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氣。
末了大媽對我說：“娃娃哎，你記下，女人這一輩子哎，找男人貴賤（無論如何）不要找歲數比自己小的。老輩人常說呢，找個白頭子（年老的），能多吃兩個饅頭子；找個猴猴子（年輕的），多挨兩拳頭子。你看你姐夫，對你姐姐從來都是順聲順氣的，有點好吃的都是讓你姐姐先吃。”
哦，怪不得大媽比大伯小得多，大姐又比姐夫小得多，原來這是她們的理想選擇。大媽結婚在萬惡的舊社會，大姐結婚在幸福的新社會，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時代，可她們追求的目標同樣是“多吃兩個饅頭子”。
我的誌萍姐雖說相貌平平，但畢竟隻有二十幾歲。而她的丈夫麵相很老。幹巴巴的一個腦袋，臉皮也皺皺巴巴，又不修邊幅，常年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那衣襟同他的臉皮一樣，也是皺皺巴巴的。不過姐夫性格真的很溫和，從不對大姐高聲說話，總是默默地做著男人該做的事情。遇到大姐堅定地宣布什麽決定時，姐夫也從不表示不同意見，隻是默默地聽著，繼續默默地幹自己該幹的事。
誌萍姐繼承了乃母的遺風，在家中似乎一言九鼎，掌握著家裏大小事情的決策權，遇事不大與姐夫商量，自己眉頭一皺便有了主張。然而跟蹤觀察便會發現，還是姐夫左右著家庭的大局勢。果斷堅定的大姐，從來都是在姐夫的平靜和微笑中，不知不覺地按照姐夫的意願行事。因為大姐雖然性格堅定，但卻並不固執，她最後總能明白，丈夫比自己懂得更多，看問題更全麵。丈夫不單能給自己多吃兩個饅頭，遇到問題時還
能有更多更妥當的處理辦法。
從那次讓房子以後，我雖說依然不甚理解姐姐與姐夫為何非要單獨團聚，但在行動上我還是知趣多了。每到姐夫探親時，我便主動到別處找地方睡覺，把我與大姐共有的火炕，讓給她們夫婦去團聚。
也難怪我當時那麽傻，因為我們所能接觸到的教育和所能讀到的書都是那麽的革命，那麽的純潔，不革命不純潔的書即便是能見到，我們也恥於讀它。記得有一次我到同學秦玉家去，發現秦玉的舅舅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我和秦玉都是書蟲，當然都想把這本書要來看看。但沒想到，不論我倆怎麽懇求，她舅舅都不肯答應，說是“你們娃娃家不能看這種書”。
這話讓我倆很不服氣，因為秦玉的舅舅當時還沒結婚，比我倆也大不了幾歲。沒結婚的都算是“娃娃”，他能看，我倆怎麽就不能看？
一會兒，秦玉的舅舅要出去，他鬼鬼祟祟地把那本書藏了起來。我和秦玉到處找，終於在他的床墊下麵搜出了這本書。原來這是一本不知什麽年代出版的舊書，書名是《性的知識》。我倆麵紅耳赤地胡亂翻了兩頁，見男女生殖器官圖形赫然在目，便不約而同像灼了手一樣將那本書扔掉，愣了一會兒，秦玉又趕緊將它撿起來放回原處。
事後，我和秦玉還爭相表白說自己一個字都沒有看見。而且從此我便視秦玉的舅舅為“流氓”，秦玉也從此羞於提到她的“流氓”舅舅。
那時我們都好聖潔，好聖潔。這樣聖潔的人，怎能懂得夫妻間還需要單獨“團聚”呢？那個和我一樣聖潔的秦玉，插隊後嫁給了她表哥，而她這表哥所在的工廠又搬遷到北京了，他倆的工作調動和夫妻團聚便更是難於上青天了。與丈夫長期不能“團聚”的秦玉孤獨憂鬱，在正當壯年時就患乳腺癌去世了，成了我同學中告別人生最早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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