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村子,窮得連高音喇叭都沒裝上。那時,江南的鄉下,好多人家都裝上了有線小廣播。
文革中,高音喇叭是黨的喉舌,傳來的聲音永遠高亢激昂。剛開始還有點感覺,漸漸的,猛烈轟炸將我的聽覺麻木了,漸漸的,有點抗拒了。
有一次,上海的在十六鋪碼頭等船,喇叭裏傳出的女性播音員緩慢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航船時間廣播,我和妹妹都被她的平靜和藹的語氣“感動”了:高音喇叭裏,似乎沒聽到過如此有人味的聲音--多好聽呀--那航船的時間表。。。。
離村子約三五百米,有個煤礦,高音喇叭是我們村的大鬧鍾,礦上放響(像警報一般的長音,以前看電影是出事故才發出的聲音--好不習慣)就是到了午飯時間。
幹活的時候,離礦區近了,除了慷慨激昂的廣播,也會播些革命歌曲,音樂可以減除疲勞,婦女的嘮叨,都會減少,或降低聲音,享受著高音喇叭的特殊功能。
革命歌曲,樣板戲,也不盡是 亢奮激動煽火。幹活累,較合適的是抒情的曲調,如《沙家浜》阿慶嫂的'‘風聲緊”/《智取威虎山.》少劍波的 "朔風吹“---歌曲有“北京頌”/--選擇不多,況且,喇叭是人家的,開關都在人家手裏,讓你聽啥就是啥。
我個人較喜歡少數民族的歌,不論歌詞的內容如何,歌曲的旋律還是較有個性和風格。
《烏蘇裏船歌》:最少人口的民族居然有如此開朗優美的歌子。郭鬆也唱得好。
《共產黨來了苦變甜》,才旦卓瑪的樸實和真情,絕非今日的韓紅可比。
《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牧民的粗狂和輕快,騎馬的節奏感,配上舞蹈,是文革中文藝匯演少有的好看和好聽的節目。
《我們新疆好地方》那是影響了幾十萬上海青年的歌曲。歡快的旋律,手鼓的敲擊,激起了青年支疆建設的熱情。我哥哥就是其中之一-。
上海人,也許因為這樣,特喜歡新疆歌曲。連《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這樣的語錄歌--因為配上新疆色彩的旋律--聽起來也覺得不一樣。
一個夏天的晚上,晚飯後和強說愁的農友小高在村外的小路散步,一陣風,飄來斷斷續續的新疆手鼓和曲調。我向著礦上的方向豎起了耳朵,停在那裏,靜心的聽著:“。。。打起手鼓 唱起歌。。。我起著馬兒過山坡。。。”多美的抒情旋律呀---那副歌的“來來來。。。。。”簡直是淋漓的唱出了新疆風味的開朗和灑脫,配合著手鼓的節奏,迷得我向礦上走近去--。。。
文革中,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革命歌曲“。
不久,我去了香港。
79年初秋,我第一次去北京。在天壇公園,突然聽到高音喇叭傳來的歌曲,還是新疆的風味:“。。。。葡萄熟了,阿納爾汗的心兒醉了。。。”多好的詞!多好的曲!歌還在播,我衝進小賣店,問女售貨員,知不知道外麵正在播放的歌曲叫啥名字--她看著我--足足有7、8秒鍾,搖頭說:不知道。
關牧村的《吐魯番的葡萄熟了》唱遍了大江南北。
當我知道,,《打起手鼓唱起歌》《吐魯番葡萄熟了》是同一個作曲家的作品時,好不興奮,好不佩服!他可以將枯糙空洞的革命歌曲,在夾縫中注入他對旋律的真情,在壓抑中獲得解放,在否定個性的時候,依然保持自己的風格,在粗俗充斥的年代,他仍然保持細膩和溫情---他的旋律--何時都充滿了人情。
可惜,他英年早逝,他沒有看到 ---20年後的刀郎,給《吐魯番》注入了新的生命,跨洋過海。。。
作曲家的名字叫:施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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