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紅學熱把紅學真正變成為了顯學。劉心武的“秦學”還沒降多少溫,就又出現了另一個研紅熱點和紅學大家。這大家出了專著,據說是“一部顛覆性的紅學專著”;這個專著將使“轟轟烈烈百年的紅學,麵臨‘滅頂之災’”;這個專著建立起“一個完全不同於傳統紅學的全新的學術體係”;而這個“浩大的係統工程”,是由一個人的“獨力完成的”。這個人就是土默熱,這個專著就是《土默熱紅學》。
說實在的,看了土默熱的學生,名為秦軒,為《土默熱紅學》寫的前言和裏麵所用的詞句(就是我上麵用引號括起來的話),真沒有心情再去讀這本500多頁厚的巨著了。不經本人認可,學生的溢美之詞,是不可能刊在自己的著作中的,而且是在作為導向的前言!如果充滿著炒作和浮誇詞句的前言如此,本文又能好到哪裏去呢?再聯想一下書名,以自己名字命名紅學,開了紅學百年史的先河。胡適、俞平伯、周汝昌等,尚不敢在“紅學”二字前麵冠上自己的大名,隻敢稱新紅學和新紅學派。而這位土默熱先生,卻當之無愧地做了一門新學的開山師祖,比劉心武隻敢打打擦邊球的“秦學”,豪氣高漲了好幾個數量級。
敢這麽做的原因,是作者認定自己開創了一個全新的紅學體係。那就讓我們來看看這個體係令人震昏發聵的真貌。
體係中心的理論是:《紅樓夢》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明末清初的文人,《長生殿》的作者,洪昇。嚴格講,他不是洪昇著書說的第一人,但他確確實實是以這一假說開創一個紅學係統的首位。人們自然而然要問的問題是,他的根據是什麽呢?或他得出這個結論,建立起這個體係的考證過程是怎樣的呢?
他自述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備課明清文學史時,把《長生殿》和《桃花扇》找來重讀。細讀慢品之下,突然產生一個想法:《長生殿》與《紅樓夢》雖然題材和體裁不同,但作品的主題思想、故事結構、人物性格、神化係統、悲劇結局都是那麽的相似!這是為什麽?隻有兩種可能,或者是後者刻意模仿,或者作者根本就是一個人。為此,我下了很大功夫,專題研究《長生殿》作者洪昇的生平。”他的研究,就是基於對《長生殿》與《紅樓夢》“相似”的認知,在曹雪芹之外,“找到了《紅樓夢》的真正作者”。
認定洪昇是作者後,他又找到了“金陵十二釵”的原型,即“蕉園詩社”的“前五子”和“後七子”──洪昇的十二個才女姐妹(不全是親姐妹)!還是他的話:“我特意翻閱了各種涉及清初曆史的杭州史誌,終於找到了“十二釵”的全部原型”。換句話說,認準了洪昇寫了《紅樓夢》後,《紅樓夢》中有關的人物、故事、場景,都可以在洪昇周圍“找到”。再翻過來,在洪昇的生活中,能找到《紅樓夢》中有關的人物、故事、場景這些原始素材,《紅樓夢》能不是洪昇作的嗎?
我的感覺是:土默熱的研究方法,是典型的索隱派的方法。既首先認定《紅樓夢》是有關誰誰的故事,然後再到史實中去附會小說中的故事。他喜歡用的詞是“找到”,人物對號,而不是文學創作。在他的文章發表以後,有批評者指出這是索隱派的複活,他自己也“心虛”,所以他辯解說:“索隱本身就是最常用的重要方法,無可厚非。在一定意義上說,索隱也是考證,考證也用索隱方法”,他的整個係統,就是建立在這種特殊的“考證/索隱”方法上的。他自己也明白,他的體係,“許多問題還缺乏直接證據支持,需要進一步補充考證”,那怎麽又能說“基本解決了當今紅學界懸而未解的全部重大問題”呢?
我把自己對紅學的認知,劃歸在以考證為主要手段的新紅學,對附會小說人物和故事,興趣寥寥;對索隱不能完全接受。所以,我更關心土默熱紅學中有關對史料考證的部份。在他的係統中,有一個問題,涉及到了對史實進行考證,既:洪昇與曹雪芹祖父(這麽講來容易些)曹寅的關係,以及曹雪芹怎樣得到了洪昇《紅樓夢》的手稿。但就在這個考證上,他用了不很光明的手法,篡改了曹寅的詩,蒙騙不知詳情的廣大讀者,去相信他說的“曹寅握有洪昇《紅樓夢》手稿,曹雪芹據此稿改刪成書”的論述。
香港紅學家梅節先生,在他的文章“謝了,土默熱紅學”中,指出了土默熱改曹寅詩中“文章”二字為“著書”二字,以證明曹寅知道洪昇在寫書,並持有此書。土默熱接到梅節的文章後,說了一堆無關主旨的話,就是不對指責正麵回應。從他的反應看,篡改曹寅的詩,是有意為之的。因為很多的史料可以證實,曹雪芹是小說《紅樓夢》的原作者(盡管我們今天還不十分清楚地知道到底誰是曹雪芹)。土默熱要把著作權交給洪昇,曹雪芹是無法繞開的障礙,他的紅學係統必須解釋史料中和小說中對曹雪芹著書的描述。他編的故事說洪昇拿著自己寫的紅樓夢去看曹寅,曹寅答應幫助刊印。但洪昇和曹寅先後而亡,書稿就落到了曹寅的孫子曹雪芹的手中!證據就是曹寅寫給洪升的詩裏提到了“著書”之事。
就算曹寅寫了“著書”二字,我們依然無法證明這“書”就是《紅樓夢》,也不能證明“書”到了曹雪芹手中,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但就為了這有點可能成為“證據”的史料,也還要作假,這個要滅別人於沒頂之災的新體係的價值到底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關於曹寅要為洪昇出書的考證,我還要為土默熱紅學做個反詰。土默熱說洪昇的《紅樓夢》是有強烈反清傾向,這和洪昇的經曆密切相關。紅樓中的最下作的人物賈瑞,據土默熱的論證,寫的就是康熙皇帝。這也是土默熱新係統的一大看點。土默熱紅學說洪昇把自己寫的反清小說,拿去給曹寅看,還要讓曹寅為他出書。
曹寅是什麽人啊?是康熙皇帝忠實的犬牙,是康熙在江南的眼線,這並不是一個秘密。康熙六下江南,四次將自己的行轅設在曹寅的織造府裏,說明曹寅和主子特殊的關係。史料中還記載過曹寅這樣一件事。每次坐車出門,他總要拿本書讀。別人讚歎說,你真好學!他回到說,並不是我好學。我不是大官,可和別人一照麵,人家總要向我行禮。用本書擋著自己,就沒那麽麻煩了。人們為什麽要對個四品官畢恭畢敬啊,不就是因為他和康熙的特殊關係和他的特殊任務嗎。洪昇是曹寅同時代的人,也是曹寅的文友,不會不知道曹寅是幹什麽的。可他還要把自己反清侮辱皇帝的書給曹寅看,還指望他幫助出書,用現在的話說,他腦子是不是有病啊!而且曹寅也居然答應了,還把這種書收藏在家裏;要不是死的早些,沒準還真給印出來了。您說,這是哪和哪啊!
其它考證部分,如《紅樓夢》早期版本的問題,明義題的二十首讀紅詩,脂硯齋與《紅樓夢》的關係等,表達得都很混亂,疑問依然多多;可能是土默熱先生更精於索隱,不善考證的緣故。這也說明了土默熱紅學還遠不是像他所說的“基本解決了當今紅學界懸而未解的全部重大問題”,隻是說說大話而已。對土默熱紅學這個以索隱為中心的新體係,一個支持者在土默熱的博客中說是符合馬克思哲學“否定之否定”哲學理論:新紅學派以考證為武器,否定了以索隱為主的舊紅學;現在,土默熱又用索隱的研究,否定了“轟轟烈烈百年的紅學”。我的感觸是,要把《紅樓夢》折騰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