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館雜記(4) 陳先生的故事(上) 米蘭
百家姓中的“陳”、“林” 在台灣是大姓,台灣百姓有“陳林滿天下” 的說法。來小旅館住的台灣客人姓陳的確實多。有兩位陳先生,一位陳家財,一位陳天飛,給我留下很有意思的記憶。
兩位都是台灣土生土長、熱愛台灣,並把大陸人統統視為“共產黨” 的大叔。開始住店時,都對我備存戒心,後來,他們和我都成了朋友。
先說家財大叔。
我第一次翻開家財大叔的護照時,看到第一頁上規規矩矩的印著“陳家財”三個大字,就有點憋不住想笑。如果是挺熟的朋友,我一定問他:“你們家萬貫呢?好嗎?” 之類的調侃話。
家財個子矮,站在櫃台前,肩和頭剛剛露出台麵。我一麵問些常規的問題,如:住幾天?要什麽規格的房間?。。。。。一麵填寫登記表,登記表上有一欄是客人居住的國家和城市,我順暢地填上:中國、台灣。
陳家財突然大聲說話了:“誰是你們中國?! ” 他有點怒目園睜的仰臉瞪著我。我沒有料到客人會這樣注意我填的表,遲疑地看著他。家財先生指著登記表,又問我:“你為什麽寫我是中國,我是從台灣來的。”
“可是國家這欄該填什麽?” 我看著陳家財開始漲紅的臉。
“中華民國啊! ”
“?”
“中華民國不是你們中華人民共和國,你不要亂寫好不好! ”
我趕快換了一張新的登記表,按他的要求填上“陳家財,來自中華民國、台灣、高雄市” 。然後賠上職業笑臉,把那張舊登記表撕碎。
陳家財的臉色這才恢複正常,提著行李去了客房。 從此以後,我知道凡是台灣來的客人,填表時最好小心點,有些台獨傾向嚴重的客人,連“中華民國” 這個稱呼也是忌諱的。
陳家財是個生意人,英文不懂幾句,但卻能從台灣跑到美國,再跑到阿根廷、烏拉圭做生意。長了一副五短身材,園園的臉上掛著一雙彎彎的笑眼,天生一付和氣生財的模樣。
因填表時的不愉快在先,他進進出出小旅館,看我時總帶著一付戒備的眼神。日子長了,見我與一些常來住店的台灣客人有說有笑,對他也沒有惡言相向,才開始與我搭腔說話。
“你是新來的嗎?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大陸來的?上海的嗎?”
“不是,我是重慶來的。”
“噢,重慶好像很少有人在美國嘛。” 家財見多識廣地問我。
“重慶人在美國的是不多。”
“我聽你的口音和穿著打扮還以為你是上海人。” 家財先生有點討好我的口氣,覺得說我是上海人是在抬舉我。
我笑笑:“我還會說你們台灣國語呢! ”
“偶講的素台灣桂魚喲”
“你去的那家米昏店灰熊的好佳。”
我學了幾句有點特色的台灣國語給他聽,他開心的笑起來。然後我用重慶話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他大笑。
我問他:“台語該怎麽說剛才的話?” 他馬上認真的教我,見我困難的繞著舌頭,他很得意。
我沮喪地說:“上海活,廣東活都好學,就你們這個台語難懂。”
家財說:“主要是你聽得少嘛。台灣的外省人有很多都會說台語呢! ”
從此,陳家財先生大概覺得我這個共黨國家來的人也沒有什麽與眾不同,再也不對我說什麽“你們大陸人” ,“你們共產黨” 之類的話了。
李登輝要卸任時,回到他的出生地發新年紅包,我剛好在看電視報導這則新聞,突然看到屏幕上一個小身影上前領紅包,這不是家財大叔嗎?看他拿著紅包,臉上煥發出榮耀的笑容,我趕快叫正在接待室裏吃早餐的老陳看,老陳也說:“哎,是他。這小子,下次來了,一定問他得了多少錢。”
可是家財大叔不承認。
等他又從台灣來美國提貨時,我問起他領紅包的事,他笑嘻嘻的不認賬。他怕大陸人不喜歡李登輝,所以這時要撇清自己。
我說:“我可能會看走眼,老陳也看到了,不會錯。”
老陳嗬嗬笑著說:“你得了多少錢?總統的紅包,一定大手筆吧?”
家財大叔摸摸自己的口袋:“沒有啦,不是我。”
“不要害羞嘛,我們又不要你的。”
“總統紅包不大啦,一塊錢而已。 ”
“你們去領紅包的都是李登輝的鄉親嗎?不一定? 可能是為了討個吉利吧?”
“當然咯,總統的紅包,誰不想沾點喜氣?”
“聽說前三名最有喜?” 我和老陳再接再勵的問。家財大叔見我們並無惡意,繪聲繪色的講起領紅包的過程來。
2001年“911” 那天清晨,家財大叔從樓上客房跑步到我的接待室:“快打開電視,看紐約燒房子了。”
“燒房子有什麽好看的。” 我常常從電視裏看到警察追車匪,警察撲救山火,搶救洪災,所以對燒房子這種小case 不在意,家財大聲說:“是世貿大樓被燒了,你快看看。”
我打開電視,隻見世貿大樓的上半截正在冒煙。突然遠處空中出現一個小黑點,黑點迅速變大,是架小飛機! 小飛機直端端地向大樓衝去。隻見火光一閃,飛機衝進了樓體。家財大叔一聲驚呼:“哇呀,紐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時接待室內已站了幾個客人,都是從樓上客房衝下來詢問電視裏的圖像是不是我放的電影錄影帶。
我也嚇了一跳,仔細聽著電視裏的解說,看到電視屏幕上出現的字幕:“美國正處於一場恐怖打擊之中” , 才知道我們看的不是虛擬的恐怖電影,而是一場真正的恐怖戰爭。
人人都麵麵相覷,不知此時此刻自己該做什麽。眼見世貿大樓冒煙,有人跳樓,樓頂搖搖欲墜,最後嘩啦啦轟然倒塌,行人在灰塵濃霧中驚慌地抱頭逃竄,家財大叔急得跺腳:“發生了什麽事,要打仗了嗎?雪麗,你幫我打電話問一下,我明天要去紐約,會不會有影響?”
像是回答家財大叔的問題,電視屏幕上映出:“全國所有的機場現在關閉” 等字樣。家財大叔急得在接待室裏轉來轉去,連珠炮似的向我發問,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我勸他別急,全國都處於領空癱瘓狀態,先等等再說吧。
沒辦法,家財大叔隻好每天幾趟往接待室跑,因為不會講英文,隻能求助於我,問有沒有幫他打通航空公司的電話。到第三天,隻有錄音回答的航空公司終於有人接聽電話了,但是家財大叔的那班飛機還沒恢複。旅館裏所有的客人,凡是定好機票的,都被困在這裏,每天不停地打電話詢問班機的情況。家財大叔果斷決定轉道阿根廷,怕美國真打起仗來,就跑不回去了。
為了家財大叔那張機票,三個星期裏我可是被他“追殺”得夠嗆。
臨走那天,我幫他找了說國語的出租車司機送機。我囑咐司機一定要把他送到 check in 的地方,看他辦好手續再離開,因為他已經急得有點不知東南西北了。
等家財大叔到了阿根廷,給我打來報平安的電話時,我才算是鬆了一口長氣。
從此以後,家財大叔把我當朋友看待了。每次來美國,總帶些台灣或南美的特色小另嘴送給我。有空時,喜歡找我和老陳聊聊天,擺擺家常,見到故意找我麻煩的台灣客人,他還會幫我打抱不平。他常說“我們是朋友” 。
圖片來源: http://www.mtw168.com/uploadfile/2009/0610/20090610013525826.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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