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館雜記(3) 父子情仇(中) 米蘭
第二天下午,不到六點鍾,皮特守信用早早趕來接班。郭太太也正好在這時來到了旅館。皮特向她談起頭一天她走後發生的情況,希望她了解旅館的難處。郭太太流下了眼淚。她說,司蒂文是她丈夫與前妻所生的兒子。因為前妻恨丈夫與她離婚,長住美國,從小就給司蒂文灌輸仇恨父親的意識。在司蒂文讀初中時,前妻將兒子送來美國要丈夫撫養,她回台灣,但不斷地來看司蒂文。司蒂文漸漸長大,與父親的關係也越來越惡化,隻好搬出去住,才能平息父子之間的戰火。司蒂文在外租住的房費和生活費用一直由父親負擔。這次住進我們旅館,也是司蒂文自己挑選的地方。她隻管幫丈夫來付房租和交生活費。司蒂文長期不工作,不掙錢,全部費用成為他們夫妻倆的沉重負擔。所以她跟司蒂文商量減少生活費,或搬出旅館,在外租一房間,月租會便宜一半,但司蒂文不肯,一定要讓他們難過,他才高興。
郭太太說,她不能預料將會發生什麽事,但如果司蒂文真是觸犯了法律,旅館該怎麽辦,他們都不會怪罪我們。
司蒂文觸犯法律?司蒂文這樣瘦弱,充其量拿刀嚇唬家裏的人,他會幹出什麽違法的事呢?我回憶起司蒂文拿著西瓜刀,惡狠狠的眼神在生人的驚恐中變柔和的情景,想像不出他會幹什麽出格的事。隻是郭太太的話中似乎暗藏著她不願意向外人道出的隱情。我和皮特安慰著郭太太,送她出了門。
回來後我問皮特,司蒂文大概會出什麽問題?皮特算是美國通了,在旅館的時間比我長很多。他說,可能問題出在司蒂文的吸毒上。“你怎麽知道他吸毒?”我很詫異皮特的觀察力。
皮特說,司蒂文有一副幹瘦的身體,蒼白的臉,加上成天關在房裏不出門,很象一個吸毒的人,更何況老陳還聞到煙毒味。皮特要我留意多去 217 房看看,怕他一個人關在裏麵吸毒過量,搶救不及時,就會給我們惹麻煩。
我聽後有點擔心起來,吸毒過量?這事千萬別發生在我當班的時候啊。第二天,司蒂文到辦公室來取水,我主動與他搭話了。我想知道他究竟會出什麽問題。
“ 司蒂文 ” ,我先開口問: “ 如果你單租一個套房,一個月的租金不會超過 600 美元,這不是比住旅館便宜很多嗎? ” 司蒂文警惕性很高的看了我一眼,問道:“是不是我阿姨給你說什麽了? ”
“ 她沒有說什麽,交了錢就走了。”我不能如實的告訴他郭太太昨晚的一席話。
司蒂文說: “ 那個女人是奪取我媽媽的位置的娼婦。她唆使我爸打傷我的腿,害我終身殘廢,我要他們一輩子都為他們的罪惡後悔! ”
“ 你的腿? ” 我吃驚司蒂文的腿曾經被傷害到殘廢? “ 是啊,我五歲時我爸從美國回台灣跟我媽離婚,和我媽打架時,把我的腿也打斷了。 ”
啊,父親把五歲兒子的腿打斷,這是怎麽回事,“ 會不會是誤傷?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 我想緩和一下氣氛。
“他 是故意的!他為了跟這個娼婦結婚,想斷我媽的後路。好狠毒啊,我這輩子與他誓不兩立。 ” 司蒂文滿眼都是怨恨,手也抖起來。
話談到這裏,已無法進行下去。我做為一個前台經理,已與客人談得太多了。司蒂文離開時,步態明顯的跛起來,我仔細看著他的步態,搞不清他是真跛,還是裝跛。
司蒂文在房間裏關著的時間越來越長,但我感覺到,他的怒火越燒越烈。因為從電話總機的顯示屏上可以看到他的房間的電話常常一打就是幾十分鍾。終於有一天, 217 房間的電話在結束一次長時間的使用後,重重地在電腦打印機上打印出一條賬單: 210 美元。從電話號碼上看,是由 217 房間打到台灣去的。我馬上關閉了 217 房間的電話線。並打電話告訴司蒂文,因為電話費大大超過押金數目,按規矩我隻好關閉電話線。如要再開通,除非交清這筆錢,並重新放押金。
旅館定的這種製度,常常遭來客人的不高興。如果超支少,我們及時通知客人結賬,麻煩會少一些。如果一次超支多了,客人會大光其火,要求查賬,甚至死不認賬。司蒂文這幾天情緒不好,一下子超這麽多電話費,他肯定會發火。我心裏忐忑著,但又不得不按製度辦事。
司蒂文果然發火了,他讓我向他的阿姨要錢。他說,他阿姨的信用卡號碼我知道,刷就是了,為什麽要關閉電話線?我說信用卡號碼我有,但因他的阿姨隻同意用來交房租。電話押金是 20 美元現金。所以必須阿姨同意了,我才能刷卡。司蒂文在電話的那一頭沉默了一下,然後說: “ 你等著,我會叫阿姨給你打電話。 ”
過了約半個鍾頭,郭太太來電話了。同意用她的信用卡付電話賬單,話語中透著無奈。我立即刷了卡,結了這筆賬,然後告訴司蒂文,賬已付清,電話線也開了。我試探著問司蒂文:如果用電話卡打國際長途,剛才那通電話隻需幾毛錢。直撥國際長途,旅館會收手續費,昂貴很多。如果他願意,我手頭正好有一張電話卡,可以讓他用。司蒂文聽後又沉默了一下,然後問我為什麽幫他阿姨省錢。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老板曾有規定:不準向客人推銷電話卡,因為客人不用電話卡,老板就可多賺電話費。也曾有賣電話卡的公司來動員我幫他們推銷電話卡,順便我也可以為自己賺些零用錢。但我天生不是推銷人才,一想到要賺別人的錢就說話氣短。手裏捏著 10 張電話卡,自己用了兩張,其餘的再不及時推出,就要過期作廢。今天司蒂文超出這麽多電話費,很可能成為他們父子之戰的導火線,所以我主動推銷起自己的電話卡來。我說: “ 司蒂文, 20 元錢的電話卡,你可以打很多電話,你少了麻煩,我們也少了麻煩,大家方便,不是很好嗎? ”
司蒂文想了想,答應了。我怕他變卦,急忙把電話卡送到 217 房間去。司蒂文隻開一個門縫,接過電話卡,道了聲謝謝,就關了房門。我回到辦公室,看到 217 房間的電話又在使用中,隻是電腦上打出的賬單沒有高額電話費出現了。
下午快下班時,郭太太又來到旅館。她委托我轉交 200 美元給司蒂文。我立刻告訴她司蒂文現在同意用電話卡打電話了,但是一旦電話卡用完,怕他再超支,我會提前關閉他的電話線,請郭太太和司蒂文能諒解。我這樣做也是為了避免麻煩。郭太太很體諒我的難處。她說如果電話費再超支了,她們會如實付錢。隻是司蒂文這樣的花費,她很頭痛。她懷疑是司蒂文的生母又在給兒子火上加油的教他如何對付他們了。
我想知道司蒂文的腿究竟是怎麽回事,就向郭太太提起看到司蒂文走路有點跛行,而他才來時並不明顯。郭太太說,司蒂文五歲那年,郭先生回台灣,與前妻商量離婚,發生爭吵,司蒂文看到父母抓扯的樣子,心裏害怕,上前抱住媽媽的腿,力氣小,抓不穩,一下子把小司蒂文甩出來,五歲的孩子站不穩,從樓梯上滾下來,兩個大人聽到孩子的驚叫聲,追下樓來,孩子已摔斷了一條腿。司蒂文的母親從此以後就說是郭先生打殘了兒子。郭先生看到兒子腿骨折了,心痛萬分,為了補償自己對兒子受傷的愧疚,把兒子接到美國來上中學和大學,讓司蒂文和自己一家同住同吃,想化解父子間的怨氣。司蒂文的性格比較內向,在外麵沒有朋友,唯一願意傾述的就是他的生母。可是他的母親不但不鼓勵孩子自立於社會,反把自己的兒子當做向前夫報仇的工具。司蒂文大學勉強畢業後,不到外麵找工作,一心要分父親的家產,把他的腿治到一點都不跛,才肯罷休。他的腿其實並不妨礙他找工作,跛行也是隨著情緒變化而變化。郭太太說,真不知這筆債要還到何時才是個頭。
聽完她的訴說,我才明白這個家庭的難題。我開始同情郭太太和郭先生,最不能理解的是司蒂文。司蒂文算是在美國長大的年青人,思想為什麽閉塞到如同鄉下婦人。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讓彼得把 200 美元轉交給司蒂文,我怕司蒂文對我又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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