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著保爾。當圖夫塔應大家的要求,提出證明,進行解釋的時候,保爾的目光由
驚奇變成了憤怒。圖夫塔說的是:粉碎反革命陰謀那次,圖夫塔和保爾編在同一個分隊
裏,他們到一個教授家去搜查。這個教授的女兒原來是保爾的熟人。圖夫塔偷聽到她和
保爾的談話,她問保爾:“真的是您讓人來搜查我家的嗎,柯察金同誌?要真是這樣,
對我便是一種莫大的侮辱。您對我們家好像是相當了解的。”保爾回答說,如果在你們
家什麽可疑的人都搜不出來,分隊會離開的。圖夫塔要求保爾說清楚,他跟資產階級小
姐怎麽會這麽親近熟悉。
保爾表現得不錯。他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這在他是不容易的。他是這樣回敬圖夫
塔的:“同誌們,如果是你們當中任何一個別的人說我這種閑話,我是會很惱火的。現
在是圖夫塔說,那就是另一碼事了。眼下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而這位同誌不是和大家
共同做好工作,卻在那裏亂咬人,這是為什麽呢?隻有天知道。朋友們,我當然是要解
釋清楚的,不過不是向他,而是向你們大家。事情很簡單,一九二○年,我在這個教授
家中寄住過一陣子,這就相互認識了唄。這家人沒有做過什麽壞事。至於我過去犯的政
治錯誤,我一直牢記心間。沒有一位同誌再翻過老帳。圖夫塔現在的做法是不正確的。
等到了工地,我們會有機會來證明這一點的。”
......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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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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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保爾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悲痛,巨大的悲痛,充滿了他的心。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每個人隻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回首往事,他
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卑鄙庸俗而羞愧;臨終之際,他能夠說:“我的
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解放全人類而鬥爭。”要抓
緊時間趕快生活,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個意外的悲慘事件,都會使生命中
斷。
保爾懷著這樣的思想,離開了烈士墓。
。
。
。
“親愛的同誌們!”
保爾的聲音是平和的,但是卻掩蓋不住他內心的激動。
“朋友們,我又回到你們中間來了,又回到自己的戰鬥崗位上來了。回到這裏,我
感到非常幸福。我在這裏看到了許多老朋友。奧庫涅夫給我看了一些材料,咱們索洛緬
卡區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團員,鐵路工廠和機車庫再也沒有人做打火機之類的私活了,
已經報廢的機車,又從廢鐵堆裏拖了出來,進行徹底修理。這些都表明,我們的國家正
在複興,正在強大起來。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大有可為的。你們說,在這樣的時候,我
怎麽能死呢!”說到這裏,保爾臉上現出了幸福的笑容,兩眼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保爾在一片歡迎聲中走下舞台,向安娜和塔莉亞坐的地方走去。他很快和幾個人握
了手。朋友們擠出一個位子,讓他坐下。塔莉亞把手放在保爾手上,緊緊地握著。
安娜睜圓了眼睛,睫毛微微顫動著,露出驚喜的神情。
。。。
漆黑的夜,又悶又熱。城市已經入睡。參加會議的人們穿過寂靜的街道,四散走開,
他們的腳步聲和談話聲逐漸消失了。保爾和安娜很快走過了市中心的街道。在空曠無人
的市場上,巡邏隊攔住了他們。驗過證件之後,他們繼續前行。
他們穿過林蔭道,走上了一條通過曠場的街道,這條街上沒有燈火,也沒有行人。
往左一拐,就走上了和鐵路中心倉庫平行的公路。中心倉庫是一長排水泥建築物,陰森
森的,讓人害怕。安娜不由得膽怯起來。她緊盯著暗處,斷斷續續地跟保爾談著話,答
非所問。直到弄清楚一個可疑的陰影隻不過是根電線杆子的時候,她才笑了起來,並且
把剛才的心情告訴了保爾。她挽住他的手臂,肩膀緊靠著他的肩膀,這才安下心來。
“我還不到二十三歲,可是神經衰弱得像個老太婆。你也許會把我當成膽小鬼,那
可就錯了。不過我今天精神特別緊張。現在有你在身邊,我就不覺得害怕了,老是這麽
提心吊膽的,真有點不好意思。”
黑夜、荒涼的曠場、會上聽到的波多拉區昨天發生的凶殺案,都使她感到恐懼;但
是保爾的鎮定、他的煙卷頭上的火光、被火光照亮的臉龐和他眉宇間剛毅的神情——這
一切又把她的恐怖全都驅散了。
倉庫已經落在身後了。他們走過河上的小橋,沿著車站前的公路向拱道走去;這拱
道在鐵路的下麵,是市區和鐵路工廠區交界的地方。
車站已經落在右麵很遠了。一列火車正向機車庫後麵的死岔線開去。到了這裏,差
不多就算到家了。拱道上麵,在鐵路線上,亮著各種顏色的指示燈和信號燈,機車庫旁
邊,一輛調度機車疲倦地喘著氣,夜間開回去休息了。
拱道入口的上方,有一盞路燈,掛在生鏽的鐵鉤子上。風吹得它輕輕地來回搖晃,
昏暗的燈光不時從拱道的這麵牆上移到那麵牆上。
離拱道入口大約十步的地方,緊靠公路,有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兩年以前,一顆
重炮彈擊中了它,內部全都炸壞了,正麵的牆也坍了。現在,它露著巨大的窟窿,好像
乞丐站在路邊,向行人亮出一副窮相。這時可以看到拱道上麵有一列火車開了過去。
“咱們總算快到家了。”安娜鬆了一口氣說。
保爾想悄悄地抽回他的手,但是安娜不肯放。他們從小破房子旁邊走了過去。
突然,後麵有什麽東西衝了過來。傳來急速的腳步聲,籲籲的喘氣聲,是有人在追
趕他們。
保爾急忙往回抽手,但是安娜嚇慌了,緊緊抓住不放。等到他終於使勁把手抽出來
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的脖子被鐵鉗似的手掐住了。接著又被人猛然往旁一搡,他的臉
就扭了過來,對著襲擊他的人。那人用一隻手狠勁扭住他的衣領,勒緊他的咽喉,另一
隻手拿手槍慢慢畫了半個圓圈,對準了他的鼻子。
保爾的眼睛像中了魔法一樣,極度緊張地跟著手槍轉了半個圓圈。現在,死神就從
槍口裏逼視著他,他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把眼睛從槍口移開哪怕百分之一秒鍾。他等
著開槍,但是槍沒有響,於是保爾那睜得溜圓的眼睛看見了歹徒的麵孔:大腦袋,方下
巴,滿臉黑胡子,眼睛藏在大帽簷下麵,看不清楚。
保爾用眼角一掃,看見了安娜慘白的臉。就在這時,一個歹徒正把她往破房子裏拽。
歹徒扭著她的雙手,把她摔倒在地上。保爾看見拱道牆壁上又有一條黑影朝這邊奔來。
身後的破房子裏,正在搏鬥。安娜拚命地掙紮著,一頂帽子堵住了她的嘴,從被掐住的
脖子裏發出的喊叫聲中止了。監視著保爾的那個大腦袋歹徒,顯然不甘心隻做這種獸行
的旁觀者,他像野獸一樣,迫不及待地要把獵物弄到手。他大概是個頭子,現在這樣的
“分工”,他是不能滿意的。眼前,他抓在手裏的這個少年太嫩了,看樣子不過是個機
車座的小徒工。
這麽個毛孩子對他不會有什麽危險的。“隻消用槍在他腦門上戳幾下,讓他到曠場
那邊去——他準會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城裏,連頭也不敢回。”大腦袋想到這裏,鬆開
了手。
“趕快滾蛋……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你敢吱一聲,就一槍要你的命。”大腦袋用
槍筒戳了戳保爾的前額。“快滾!”他嘶啞地低喝了一聲,同時把槍口朝下,免得保爾
害怕他從背後開槍。
保爾連忙往後退,頭兩步是側著身子走的,眼睛還盯著大腦袋。歹徒以為他是怕吃
子彈,便回身朝那座房子走去。
保爾馬上把手伸進口袋,心想:“千萬慢不得,千萬慢不得!”他一個急轉身,平
舉左臂,槍口剛一對準大腦袋歹徒,啪的就是一槍。
歹徒懊悔已經來不及了。沒等他抬起手來,一顆子彈已經打進了他的腰部。
他挨了這一槍,喑啞地叫了一聲,身子撞在拱道的牆壁上,他用手抓著牆,慢慢地
癱倒在地上。這時,一條黑影從小房的牆洞裏鑽出來,溜進了深溝。保爾朝這條黑影放
了第二槍。接著,又有一條黑影彎著腰,連跑帶跳地向拱道的暗處逃去。保爾又開了一
槍。子彈打在水泥牆上,灰土撒落到歹徒身上,他往旁邊一閃,在黑暗中消失了。保爾
朝黑影逃走的方向又打了三槍,槍聲驚動了寧靜的黑夜。牆根底下,那個大腦袋歹徒像
蛆蟲一樣,身體一屈一伸,在作垂死的掙紮。
安娜嚇呆了,她被保爾從地上攙起來,看著躺在那裏抽搐的歹徒,不相信自己已經
得救了。
保爾用力把她從明亮的地方拉向暗處,他們轉身往城裏走,奔向車站。這時候,在
拱道旁邊,在路基上,已經有了燈光,鐵路線上響起了報警的槍聲。
當他們好不容易走到安娜的住所的時候,拔都山上的雄雞已經報曉了。安娜斜靠在
床上。保爾坐在桌子旁。他抽著煙,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灰色的煙圈嫋嫋上升……剛才他
殺死了一個人,在他一生中,這是第四個了。
到底有沒有總是表現得完美無缺的勇敢呢?他回想著自己剛才的經曆和感受,不得
不承認,麵對黑色的槍口,在最初幾秒鍾,他的心確實是涼了。再說,讓兩個歹徒白白
逃走了,難道隻是因為他一隻眼睛失明和不得不用左手射擊嗎?
不。隻有幾步遠的距離,本來可以打得更準些,但是由於緊張和匆忙才沒有命中,
而緊張和匆忙無疑是驚慌失措的表現。
台燈的光照著他的頭,安娜正注視著他,不放過他麵部肌肉的每一個動作。不過,
他的眼睛是安詳的,隻有額上那條深深的皺紋說明他在緊張地思索。
“你想什麽呢,保爾?”
他一怔,思緒中斷了,像一縷煙從半圓形的燈影裏飄了出去。他把臨時產生的一個
念頭說了出來:“我應該到衛戍司令部去一趟,報告事情的經過。”
他不顧疲勞,勉強站了起來。
安娜真不願意一個人待在屋裏。她拉著保爾的手,好一會兒才放開。她把他送到門
口,直到這個現在對她是這樣可貴可親的人在夜色中走出很遠,才關上了門。
保爾到了衛戍司令部,他們才弄清了鐵路警衛隊剛才報來的無頭案。死屍馬上就認
出來了:這是警察局裏早就掛了號的一個強盜和殺人慣犯——大腦袋菲姆卡。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拱道附近發生的事件。這件事使保爾和茨韋塔耶夫之間發生了
一場意外的衝突。
工作正緊張的時候,茨韋塔耶夫走進車間,把保爾叫到跟前,接著又把他帶到走廊
上,在僻靜的角落裏站住了。他很激動,一時不知道話從哪裏講起,最後,才說了這麽
一句:“你談談昨天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茨韋塔耶夫心神不安地聳了聳肩膀。保爾不知道,昨天夜裏的事對茨韋塔耶夫的震
動比對別人強烈得多。他也不知道,這個鍛工雖然表麵上淡漠,實際上對安娜·博哈特
卻頗為鍾情。對安娜有好感的不止茨韋塔耶夫一個,但是他的感情要複雜得多。他剛才
從拉古京娜那裏聽到了拱道附近的事,思想上產生了一個惱人的、無法解決的問題。他
不能把這個問題直接向保爾提出來,可是又很想知道答案。他多少也意識到,他的擔心
是出自一種卑鄙的自私心理,但是,內心矛盾鬥爭的結果,這次還是一種原始的、獸性
的東西占了上風。
“保爾,你聽我說,”他壓低聲音說。“咱們倆這次談話,過後別告訴任何人。我
明白,為了不讓安娜感到痛苦,你是不會說的,不過,你可以相信我。告訴我,那個歹
徒掐住你的時候,另外兩個是不是強奸了安娜?”說到這裏,茨韋塔耶夫再也不敢正視
保爾,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保爾這才開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茨韋塔耶夫對安娜隻是一般的感
情,他就不會這麽激動。可是,如果他真的愛安娜,那麽……”保爾替安娜感到受了侮
辱。
“你幹嗎要問這個?”
茨韋塔耶夫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些什麽,當他覺得人家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惱
羞成怒地說:“你耍什麽滑頭?我要你回答,可你倒盤問起我來了。”
“你愛安娜嗎?”
一陣沉默。然後茨韋塔耶夫挺費勁地說:“是的。”
保爾勉強壓住怒火,一轉身,頭也不回地沿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奧庫涅夫不好意思地在朋友的床旁邊來回踱了一會兒,後來在床沿上坐
下來,用手捂住保爾正在讀的一本書。
“保爾,有件事得跟你說一下。從一方麵說,好像是小事一樁,從另一方麵說呢,
又完全相反。我跟塔莉亞·拉古京娜之間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你看,一開始,我挺喜歡
她,”奧庫涅夫抱歉地搔了搔頭,但是看到保爾並沒有笑他,就鼓起了勇氣:“後來塔
莉亞對我……也有點那個了。總而言之,我用不著把全盤經過都告訴你,一切都明擺著,
不點燈也看得見。昨天我們倆決定嚐試一下建立共同生活的幸福。我二十二歲了,我們
倆都成年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礎上跟塔莉亞建立共同生活,你看怎麽樣?”
保爾沉思了一下,說:“尼古拉,我能說什麽呢?你們倆都是我的朋友,出身都一
樣。其他方麵也都相同,塔莉亞又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姑娘……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
第二天,保爾把自己的東西搬到機車庫的集體宿舍裏去了。幾天之後,在安娜那裏
合夥舉行了一次不備食物的晚會——慶祝塔莉亞和尼古拉結合的共產主義式的晚會。晚
會上大家追述往事,朗誦最動人的作品,一起唱了許多歌曲,而且唱得非常好。戰鬥的
歌聲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後來,卡秋莎和穆拉拿來了手風琴,於是整個房間響徹了手
風琴奏出的銀鈴般的樂曲聲和渾厚深沉的男低音和聲。這天晚上,保爾演奏得十分出色,
當大個子潘克拉托夫出人意外地跳起舞來的時候,保爾就更是忘懷一切了。手風琴一改
時興的格調,像燃起一把火一樣奏了起來:
喂,街坊們,老鄉們!
壞蛋鄧尼金傷心啦,
西伯利亞的肅反人員,
把高爾察克槍斃啦……
手風琴的曲調追憶著往事,把人們帶回那戰火紛飛的年代,也歌唱今天的友誼、鬥
爭和歡樂。可是,當手風琴轉到沃倫采夫手裏的時候,這個鉗工馬上使勁奏出了熱烈的
“小蘋果”舞曲,跟著就有一個人旋風似的跳起舞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保爾。他
跺著腳,瘋狂地跳著,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跳舞。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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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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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門口很擁擠。
麗達明白,她不可能在擁擠的人流中找到剛才名單中念到的熟人。唯一的辦法是盯
住阿基姆,再通過他找到其他人。
她讓最後一批代表從身邊走過,自己朝阿基姆走去。
突然,她聽到身後有人說:“怎麽樣,柯察金,咱們也走吧,老弟。”
接著,一個那麽熟悉、那麽難忘的聲音回答說:“走吧。”
麗達急忙回過頭來,隻見麵前站著一個高大而微黑的青年,穿著草綠色軍便服和藍
色馬褲,腰上係一條高加索窄皮帶。
麗達睜圓了眼睛看著他,直到一雙手熱情地抱住她,顫抖的聲音輕輕地叫了一聲
“麗達”,她才明白,這真是保爾·柯察金。
“你還活著?”
這句問話說明了一切。原來她一直不知道他死去的消息是誤傳。
大廳裏的人全走光了。從敞開的窗戶裏傳來了本市的交通要道——特維爾大街的喧
鬧聲。時鍾響亮地敲了六下,可是他倆都覺得見麵才幾分鍾。鍾聲催促他們到大劇院去。
當他們沿著寬闊的階梯向大門走去的時候,她又仔細看了看保爾。他現在比她高出半個
頭,還是從前的模樣,隻是更加英武,更加沉著了。
“你看,我還沒問你在哪兒工作呢。”
“我現在是共青團專區委員會書記,或者像杜巴瓦所說的,當‘機關老爺’了。”
說著,保爾微微笑了一下。
“你見過他嗎?”
“見過,不過那次見麵留下的印象很不愉快。”
他們走上了大街。街上,汽車鳴著喇叭疾馳而過,喧嚷的行人來來往往。他倆一直
走到大劇院,路上幾乎沒有說話,心中想著同一件事情。劇院周圍人山人海,狂熱而固
執的人群一次又一次向劇院石砌的大廈湧過去,一心想衝進紅軍戰士把守的入口。但是,
鐵麵無私的衛兵隻放代表進去。代表們驕傲地舉著證件,從警戒線穿過去。
劇院周圍的人海裏全是共青團員。他們沒有列席證,但是都千方百計想參加代表大
會的開幕式。有些小夥子挺機靈,混在代表群裏朝前擠,手裏也拿著紅紙片,冒充證件。
他們有時竟混到了會場門口,個別人甚至鑽進了大門,但是他們馬上被引導來賓和代表
進入會場的值班中央委員或糾察隊長抓住,給趕出門來,這使得那些混不進去的“無證
代表”大為高興。
想參加開幕式的人很多,劇院連二十分之一也容納不下。
麗達和保爾費了很大的勁,才擠到會場門口。代表們乘坐電車、汽車陸續來到會場。
門口擠得水泄不通。紅軍戰士——他們也是共青團員——漸漸招架不住了,他們被擠得
緊緊貼在牆上,門前喊聲響成一片:“擠呀!鮑曼學院的小夥子們,擠呀!”
“擠呀,老弟,咱們要勝利了!”
“把恰普林和薩沙·科薩列夫[恰普林(1902—1938)和科薩列夫(19
03—1939)當時先後擔任共青團中央總書記的職務。——譯者]叫來,他們會放
我們進去的!”
“加——油——啊!”
一個戴青年共產國際徽章的小夥子,靈活得像條泥鰍,隨著保爾和麗達擠進了大門。
他躲過糾察隊長,飛速跑進休息室,一轉眼就鑽進代表群中不見了。
“咱們就坐在這兒吧。”他們走進正廳後,麗達指著後排的位子說。
他們在角落裏坐了下來。麗達看了看手表。
“離開會還有四十分鍾,你給我講講杜巴瓦和安娜的情況吧。”麗達說。保爾目不
轉睛地注視著她,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不久前去參加全烏克蘭代表會議,順便去看望了他們。跟安娜見了幾次麵,跟
杜巴瓦隻見了一次,這一次還不如不見的好。”
“為什麽?”
保爾不做聲。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顫動了一下。麗達知道為什麽會有這動作,這是他
激動的信號。
“你說說吧,我什麽都不知道。”
“麗達,我本不想現在說這件事,可你非要我說,我隻好服從了。他們的關係是當
著我的麵徹底破裂的,依我看,安娜是別無選擇。他們積累了那麽多矛盾,一刀兩斷是
唯一的出路。感情破裂的根源是他們在黨內問題上的分歧。杜巴瓦始終是個反對派。我
在哈爾科夫聽人說起他在基輔的發言,他是和舒姆斯基一起去基輔的。”
“什麽,難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是的,他曾經是,現在離開了他們。我跟紮爾基找他談了很久。現在他已經站到
咱們這邊來了。而對杜巴瓦,這話卻無論如何不能說。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們還是回
過頭來先講安娜吧。她把什麽都告訴我了。杜巴瓦搞反黨活動是一頭紮進去就出不來。
安娜沒少受他的氣,比方說,他奚落她:‘你是黨的一匹小灰馬,主人指東你走東,主
人指西你走西。’還有比這更難聽的。幾次衝突過後,他們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
手,杜巴瓦顯然不願意失去她,他保證,今後他們之間不會再有磨擦,請她不要離開他,
要幫助他渡過難關。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時間她似乎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她沒有再
聽到他惡語傷人,她給他講道理,他也不做聲,不再反駁。安娜相信,他在認真檢討過
去的立場。
“她從紮爾基那裏聽說,杜巴瓦在共產主義大學也不再搗亂,跟紮爾基的個人關係
也能做到和睦相處。不久前安娜在單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懷孕),回家休息,關上門
後,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間,兩個房間有門相通,不過兩人講好把門釘死了。
“不一會兒杜巴瓦帶了一大幫同誌到家裏來,結果安娜無意中成了一個有組織的托
派小組會議的見證人。她聽到的那一大堆東西,連做夢都夢不到。而且,為了迎接全烏
克蘭共青團代表會議,他們還印刷了一份宣言之類的東西,準備藏在衣襟下,偷偷散發
給代表們。安娜這才猛然清醒:杜巴瓦原來是在耍手腕。
“等大家走後,安娜把杜巴瓦叫到自己房間,要求他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正好那一天到達哈爾科夫,參加代表會議,在中央委員會遇見了基輔的代表。
“塔莉亞給了我安娜的地址,她住得很近,我決定午飯前去看望她,因為在她工作
的黨中央婦女部我們沒能找到她,她在那裏擔任指導員的職務。
“塔莉亞和其他幾位同誌也答應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時候,正好趕上
這坎兒了。”
保爾苦笑了一下。
麗達聽著,微微皺起眉頭,兩隻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鵝絨把手上。保爾不再出聲。他
望著麗達,回想她以前在基輔時的模樣,又同眼前的她比較,再次意識到她已長成了一
個體態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終年不變的軍便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
簡樸但縫製得很精致的藍色連衣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輕輕拽了一下,要他繼續說
下去。
“我聽著呢,保爾。”
保爾接著往下說,也抓住了她的手指,不再鬆開。
“安娜見到我,掩飾不住心裏的喜悅。杜巴瓦則是冷冰冰的。原來他已經知道我同
反對派作鬥爭的情況。
“這次見麵有點不倫不類。我似乎要充當一個法官之類的角色。安娜不住嘴地講,
杜巴瓦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一支接著一支抽煙,顯然,他又煩躁,又生氣。
“‘你瞧,保夫魯沙,他不單欺騙我,還欺騙黨。他組織什麽地下小組,還在那兒
煽風點火,當著我的麵卻說洗手不幹了。他在共產主義大學公開承認代表會議的決議是
正確的。他自稱是個“正派人”,可同時又在瞞天過海,耍陰謀。今天的事,我要寫信
報告省監察委員會。’安娜氣憤地說。
“杜巴瓦很不滿意,嘟嘟噥噥說:“‘有什麽了不起?走吧,去匯報吧。這種黨,
連老婆都當特務,偷聽丈夫的談話,你以為我很樂意當這個黨的黨員!’“這種話對安
娜來說當然太過分了。她喊了起來,叫杜巴瓦走開。他出去以後,我對安娜說,讓我找
他談一談。安娜說這是白費勁。不過我還是去了。我想我和他曾經是好朋友,他還不是
不可救藥。
“我到了他房間。他躺在床上,馬上堵我的嘴,說:“‘你別來說服教育,我對這
一套膩煩透了。’“可我還是得說。
“我想起了過去的事,說:“‘從我們以前犯的錯誤中。你什麽教訓也沒有吸取?
杜巴瓦,你記不記得,小資產階級意識是怎麽把我們推上反對黨的道路的?’“你猜他
怎麽回答我?他說:“‘那個時候,保爾,我和你都是工人,沒什麽顧慮,心裏想什麽,
嘴上說什麽,而我們想的東西並沒有什麽錯。實行新經濟政策前是真正的革命。現在呢,
是一種半資產階級革命。發新經濟政策財的人個個腦滿腸肥,綾羅綢緞身上掛,可國內
的失業人員多得不可勝數。我們政府和黨的上層人士也在靠新經濟政策發跡。還跟那些
女資本家勾搭上了,整個政策的目標都是發展資本主義。講到無產階級專政那就羞羞答
答,對農民則采取自由主義態度,培植富農,用不多久,富農就會在農村當家作主。你
等著瞧吧,再過五六年,蘇維埃政權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埋葬掉,跟法國熱月政變之
後的情形一樣。新經濟政策的暴發戶們將成為新的資產階級共和國的部長,而你我這樣
的人,要是還敢囉嗦,連腦袋也會給他們揪下來。一句話,這麽走下去,死路一條。’
“看到了吧,麗達,杜巴瓦拿不出任何新鮮貨色,還是托洛茨基派的陳詞濫調。我跟他
談了很久。
“最後我明白了,跟他爭辯無異對牛彈琴。依我看,杜巴瓦是拽不回來了。為了跟
他談話,我開會都遲到了。
“臨別的時候,他大概是要‘抬舉’我一下,說:“‘保爾,我知道你還沒有僵化,
沒有成為因為怕丟官才投讚成票的官僚。不過,你是那種眼睛裏除了紅旗之外什麽也看
不見的人。’“晚上,基輔的代表都到安娜家來聚會。其中有紮爾基和舒姆斯基。安娜
已經去過省監察委員會,我們都認為她做得對。我在哈爾科夫待了八天,同安娜在中央
委員會見過幾次麵。她搬了家。我聽塔莉亞說,安娜打算流產。跟杜巴瓦分手的事,看
來已無可挽回。塔莉亞在哈爾科夫又留了幾天,幫她辦這件事。
“我們動身去莫斯科那天,紮爾基聽人說,黨的三人小組給了杜巴瓦嚴厲申斥加警
告的處分。共產主義大學的黨委也同意這個決定。離最高處分隻差一步,這樣,杜巴瓦
總算沒被清除出黨。”
會場裏漸漸擁擠起來,人群還在不斷往裏湧,周圍是一片談話聲、笑聲。巨大的劇
場正在接待這世所罕見的、充滿活力的人流,這些年輕的布爾什維克是如此熱情奔放,
如此樂觀,如此勇往直前,猶如從山上奔騰而下的急流。
嘈雜聲越來越大了。保爾似乎覺得,麗達並不在聽他說話。他剛一住嘴,麗達隨即
說:“杜巴瓦的事,我想咱們今天就說這些吧。幹嗎把餘下的時間都花費在這上麵呢!
這兒這麽明亮,生活氣息這麽濃……”
麗達朝他身邊挪了挪身子,他們挨得更近了,說起話來都不大方便。為了聲音小些,
她朝他探過身去。
“有一個問題,我想要你回答我。”麗達說。“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是我想你會
告訴我的:當初你為什麽要中斷咱們的學習和咱們的友誼呢?”
雖然保爾剛一跟她見麵,就預料到她會提這個問題,現在他還是感到很尷尬。他們
的目光相遇了,保爾看出:她是知道原因的。
“麗達,我想你是完全清楚的。這是三年前的事了,現在我隻能責備當時的保爾。
總的說來,保爾一生中犯過不少大大小小的錯誤,你現在問的就是其中的一個。”
麗達微微一笑。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場白。但是我想聽到的是答案。”
保爾低聲說下去:“這件事不能完全怪我,‘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義也有責任。
有一些書塑造了革命者的鮮明形象,他們英勇無畏,剛毅堅強,徹底獻身於革命事業,
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我產生了做這樣的人的願望。對你的感情,我就是照‘牛
虻’的方式處理的。這樣做,我現在感到很可笑,不過更多的是遺憾。”
“這麽說。現在你對‘牛虻’的評價改變了?”
“不,麗達,基本上沒有改變!我否定的隻是毫無必要地以苦行考驗意誌的悲劇成
分。至於‘牛虻’的主要方麵,那我是肯定的,我讚成他的勇敢,他的非凡的毅力,讚
成他這種類型的人,能夠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在任何人麵前流露。我讚成這種革命者的
典型,對他來說,個人的一切同集體事業相比較,是微不足道的。”
“保爾,這番話三年以前就應該說,可是直到現在才說,隻有使人感到遺憾了。”
麗達麵帶笑容,若有所思地說。
“麗達,你說使人遺憾,是不是因為我永遠隻能是你的同誌,而不能成為更近的人
呢?”
“不是,保爾,你本來是可以成為更近的人的。”
“那麽還來得及補救。”
“有點晚了,牛虻同誌。”
麗達微笑著說了這句笑話,接著她解釋說:“我現在已經有了個小女孩。她有個父
親,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三個生活得很和美,現在是三位一體,密不可分。”
她用手指輕輕觸了一下保爾的手,表示對他的關切。但是她馬上就明白了,這個動
作是多餘的。是的,這三年來,他不隻是在體格方麵成長了。麗達知道他現在很難過—
—這從他的眼睛裏可以看得出來,但是他毫不做作地、誠摯地說:“不管怎麽樣,我得
到的東西還是要多得多,剛才失去的東西是沒法同它相比的。”
保爾和麗達站了起來。應該坐到離台近一些的地方去了。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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