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留痕（5）----老趙

老趙是我們政法大院收發室裏的那位老頭，我自從到法院工作後，每次見到他，他臉上總是一臉的笑眯眯再加上一臉的笑眯眯，他笑對他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他笑對周圍的一切。那笑容看上去很謙卑，但我卻能真實地感受到那笑容後麵的不卑不亢，還有著那麽點意味深長的玩世不恭。 收發室就在門口的接待室的旁邊，每天我進出大門上下班時都會看到老趙，很多時候，他就帶著他那經典的眯眯笑臉看著門口的車來車往人進人出，他好象在與每個人打招呼，又好象他那雙眯縫的笑眼裏什麽也沒有看到。 縣級公檢法司法局的工作人員那時候有一大部分是從部隊轉業來的軍官和軍人，還有一部分是以前做老師的或是做政府部門小職員的人，還有是那些落榜的有城鎮居民戶口的高中生。但老趙不是，他雖然隻是負責收發室的一位老頭，但我從剛開始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與那個大院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小楚，有你的信”。每次有我信時，老趙總會溫柔地喊住我，然後笑眯眯的把信遞給我。 “謝謝你阿，老趙。”我總是誠心誠意地謝他，此時，他那一成不變的笑臉上會泛出一些暖意，但隨後就會轉身走了，從來不跟我說第二句話。而我，每次在他離開後都會怔一下，因為我覺得那滿臉的微笑就象是一個麵具，那並不是真正的老趙，你無法接觸到真正的老趙。 我帶著滿腹的疑問去問庭裏的一位老審判員。 “哦，你是問老趙啊。嗨，他是生不逢時，命又不好。小楚你不知道吧，老趙可是正宗的科班出身阿，他五十年代在上海的華東政法學院讀書，還沒有畢業就不知何故被打成了右派，被發配到一個偏遠的勞改農場去勞動改造了許多年，正在相戀的女朋友也在那時離開了他。後來政府落實政策時，他選擇了回到我們這裏的家鄉，但他依然是個摘帽右派。他在家鄉務農許多年，娶了一個寡婦為妻，因為妻子年紀大了無法生養，他們就領養了一個小男孩。前幾年，他到縣政府有關部門反應他自己的情況，縣裏重新審看了他的檔案後就把他安排到縣法院工作，但他這個人喜歡獨來獨往，不會拉關係走後門，遇事認死理，他與以前的幾任院長對於一些案件都有過激烈的爭論，後來他就不明不白地被調去管理收發室了。說實話，老趙到底是科班出身的，他的業務水平是真的沒得說，讓他去收發信件，我們都有點為他覺得可惜，但他自己反到樂嗬嗬的幹得很高興。小楚阿，你別看老趙隻是收收發發信件阿，他可是個涵養很深修養很高的人”。 “就是啊，我總覺得他與別人不一樣。他雖然整天笑眯眯的，但我總覺的他的笑容裏有一種距離感，讓人無法也不敢接近。” “唉，他還能整天笑著，換了別人恐怕是要整天哭著了。兩年前，他的妻子中風了，從此半身不遂，這家裏家外的辛苦都得老趙一個人擔著，他每天還得一日三餐喂食他的妻子，每晚還得幫他妻子擦洗身子，他是真的不容易啊。小楚你剛來，你是沒見到他幾年前剛來時的樣子。他現在看上去象個幹癟老頭是吧？他也就是這兩年快速老下來瘦下來的。除了生活上的辛苦，經濟上他也很吃緊，他一共也就那麽點工資，妻子的醫療費又無法報銷，他也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 “那他們領養的那兒子呢？他也應該能夠幫上點忙的？” “唉，你就別提他那兒子了。那孩子他們領養他的時候他已經上小學了，看著是個挺乖巧的孩子，但慢慢地就越來越讓人操心了。老趙是個溫和的人，他妻子也非常寶貝這個孩子，想著他是領養的，需要多給他點愛和關懷，讓他不要有是被領養的感覺。但卻不知是怎麽回事，這孩子就是跟老趙夫妻倆親不起來，上了高中後，更與一幫不學好的孩子混在一起，偷東偷西打群架，最後被抓到少年管教所裏去了。但老趙夫妻並沒有嫌棄他，老趙每個月會定期去看他，給他帶去他需要的生活物品。但願那個孩子從此以後能夠學好吧。” “那單位裏也應該適當地補助幫助他吧，同事們也應該關心他阿。” “是啊，單位和同事都曾經想要幫助他，可他堅決不要，他說他自己能夠克服這些困難，他說如果這是他的命，他就必須接受必須承受。你看他整天笑眯眯樂嗬嗬的，他在告訴別人，他活得很好，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和幫助。” 政法大院裏的領導們，當政時，門庭若市，好不熱鬧；換屆時，明爭暗鬥，你死我活；卸任後，人走茶涼，天涼好個秋。 政法大院裏的一般工作人員，整天花心思想著的是怎樣才能拍好這位那位領導的馬屁，怎樣才能入黨提幹鯉魚跳龍門，一朝大權在握，又要擔心換屆卸任。 隻有老趙，那個總穿著灰色製服的幹癟老頭老趙，守著他那個收發室，笑眯眯地看整個大院的人來人往，勢盛勢衰。 老趙，這個總是笑眯眯地給我送信的老頭，讓我看到了一個老知識分子的涵養修養心胸和品德，他笑眯眯的隨遇而安裏，是對生活和生命的深刻禪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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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 是啊，57年的一場運動改變了許多人一生的命運 -龍坡居士- ♂ (0 bytes) () 03/22/2009 postreply 15:31:52

• 做人難，做個好人更難。社會逼良為娼！ -田園樂- ♂ (0 bytes) () 03/22/2009 postreply 18:57:47

• 越看這些故事對當時的政策製定者越沒好感...一代，兩代人啊！ -五味七色- ♀ (0 bytes) () 03/22/2009 postreply 19:52:25

• 還是那句話，哭也一天，笑也一天，還是笑吧！ -加州花坊- ♀ (0 bytes) () 03/22/2009 postreply 21:4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