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歧視”過北京人嗎?
這回,咱別扯得太遠,來說說100年前的事。
上海的南洋公學(交大的前身),1901年,天津(---別見怪,就像香港人將上海人當“北方人”一樣,一般上海人將北京天津都看成一塊---俺小時候,《我愛北京天安門》還沒流行呢)來了位學生,同學“都樂意和他親近,他風度很溫和,很穆靜”(黃炎培回憶李叔同)----還因為李叔同教大家講普通話。
李叔同剛到上海沒多久,以文會友,很快被上海的文人墨客尊為上賓,廣交名士,名傳海上。
由此可見,上海具有移民都市的風氣,交遊四海俠客,廣納天下名士,百家爭鳴,各領風騷。
上海有京劇團,有周信芳、蓋叫天,北京的梅蘭芳都來上海發展。上海還有一幫相聲迷。可是,北京有越劇團嗎?有滬劇看嗎?
1949年後,好多領導幹部都是北京來的,精明的上海人,就是歧視任何人,也不會挑北京人吧?
再說,上海,才一百多年的殖民文化,能跟北京六百年的皇家底蘊抗衡嗎?據說,老北京的拉車夫都能侃唐宋元明清--在上海--那是大學教授的事吧?
怎麽會有上海人“歧視”北京人的事呢?
。。。。。。
小時候,我有個同齡夥伴,和他玩任何遊戲都不相上下,可是,隻要他開口和他父母講話,我就羨慕得不行!---他一口北京話,顯得我這個廣東上海仔老土極了!他父親是木匠,母親是舊社會的風塵女子 ----我哪管這些,就覺得他們來自京城,與別不同。
果然,小學一年級--他上公校,我上民辦,這也算了,有書讀就開心。可是,聽說他剛開學就代表全校一年級上主席台發言---那還不是因為他一口溜溜的北京標準國語占得便宜嗎?!羨慕,隻有羨慕,隻有北京人歧視上海人的份—哪有上海人歧視北京人的份呢?
不過,老實說,他比我大一歲,小時候偶然欺負我是有的,歧視,好像沒有過。
盡管我努力學拚音、學普通話--可是,沒語言天份,至今還是普普通通!
然而,他的北京人(話)“優勢”不知何時突然“失勢”了----中學幾乎考不進 ,好不容易進了家非常稀有的民辦中學 。
說真的,歧視這家中學的人可多了 ,自然也包括了歧視我這位小夥伴。不過,與“北京人”卻無關。
他從小由太多子女的窮人家送給了這對北京夫婦,長大了,可能知道母親不是自己的母親,父親不是自己的父親,他對養母的態度越來越不禮貌(他小時候的北京話---聽起來多親切、禮貌啊),不過,即使不禮貌的北京話,我聽起來還是覺得有比上海話、廣東話有個性。他沉默寡言的木匠養父偶然發威得教訓他,陰陽頓挫,簡直是最佳話劇演員那種音量和節奏。看著他強忍眼淚的可憐相,我偷偷得對他的父親莫名起敬!
那年月,我們都在長個,他開始有點駝背,和我疏遠了,和他中學的同學來往,他漂亮的北京標準普通話,好像被廢了功似的 ,不見了,也不見了少年的神采,閃閃縮縮。。。
我們弄堂裏隻有這一家北京人,他們家是我們弄堂裏大人、小孩的一道風景,怎麽可能歧視他們呢?--我沒聽人說過老木匠的壞話,也沒聽人風言風語舊社會的老妓女—盡管她麵黃肌瘦煙不離手咳嗽不斷---(影響到我對風塵女子沒有一般男人的遐想),即使他進民辦中學-----我還是想不起來弄堂裏的人任何“歧視”他們一家三口的的任何情節。
記憶中,不管你來自北京還是天津甚至黑龍江,隻要你的“京片子”說的溜,上海人很少會吝嗇他們的讚美 。
1966年,我同院小夥伴的“北京人”風采又回來了,他穿上了軍裝,帶起了紅衛兵袖章,他那一口我熟悉的北京話 又時而 出現了,可是,我卻不敢再自作多情地感覺到親切、熟悉。因為,那個閃閃縮縮的人,變成了我 。因為我父親到了香港,而他,居然對戶警說 我父親是“叛國投敵”“逃”去香港的的 。看來,他開始“歧視”我這個 有“海外關係”的非“紅五類”的小夥伴了。不過,我忍笑忍得蠻辛苦,因為經手批準我父親去香港的 就是這位戶警 ---他不會是我父親的“同謀犯”吧?
雖然,上海的“北京人”歧視上海有“海外關係”的人才冒出一點火花,可是,不成氣候,燃燒不起來。。。
直到首都北京的紅衛兵“煽革命之風,點革命之火”—串聯到了上海!
如果說扛著同樣的“造反有理”的革命大旗“打、砸、搶”的紅衛兵,上海的小將是小流氓,那麽北京來的小將就是大強盜;如果說上海的小將好像失控的瘋狗,那麽北京的小將如同瘋狂的野狼。
如果說上海話是當年十裏洋場、摩登的招牌,那麽,我心目中原先象征曆史、正統、藝術、大氣、優良、親切、幽默、風采的北京人(話),在文革期間的上海,似乎代替了革命、造反、權勢、暴力、裝腔作勢。。。
我最喜歡聽的北京話都變了樣,隻有渡輪廣播時間表的女廣播員才喚起我對北京話(人)美好的回憶。隻有在人民廣場大批判高音喇叭通知廁所在何處時才恢複一點北京話(人)的人情味。
收音機裏的每個字都像顆子彈,標準的北京普通話毫不“普通”,簡直像戰鬥的武器。
在靜安公園看北京紅衛兵和上海紅衛兵的辯論,隻要天子腳下的紅衛兵亮麗的北京國語一開口,理論再強的上海紅衛兵都會相形見拙,加上他們的軍裝軍帽和寬皮帶束腰,斯文的上海紅衛兵實在像孱弱書生。那時候,才知道啥叫作“盛氣淩人”。他們以來自“革命司令部”的絕對性高姿態,教訓上海的紅衛兵革命不夠徹底 ,他們男女女都卷起軍服的袖子,皮帶不在腰上,拽在手裏搖晃著,帶星的金屬皮帶扣威脅著四周的每一個人,他們將北京的革命火種傳到上海來,囂張地公開刷出驚動上海人心的巨幅標語:紅色恐怖萬歲!
。。。。。
所以,北京的女網友前幾天在我的文樓裏回憶道: 80年代初去上海,還覺得受到“歧視”。
其實,那不是上海人對北京人的“歧視”,而是對北京人“敬而遠之”的餘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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