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等成績單的時候, 他申請的學校也一直催他, 不過等他留校的同學幫忙拿到時, 討論90年的獎學金的時間早過了. 他根本不讓我過問他出國的事, 我老板主動說他認識他要讀的那個係的教授, 可以幫忙. 但他沒有申請我在的學校, 我一點也幫不上他. 我想他也有他的自尊吧, 就隨他去了. 90年五月, 我們就都知道照這樣辦下去, 他最早也要91年的秋天才能出來. 我說我回國一趟, 所有人包括他都堅決反對. 90年底的時候, 我找了個擔保給他, 說你先出來再說. 他說也隻好這樣了, 他先去辦護照, 我一聽就急了, 搞了半天, 連護照還沒有拿啊, 他說現在跟你那個時候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每件事都很難辦.
當時通訊很不發達, 除了寫信就是打電話. 我到現在也無法相信從我在的地方到上海, 信慢的時候會走二十天. 可是我父母和他都說就是這樣的. 他給我打電話要去電話局撥國際長途, 他們家那時也沒電話. 我要打給他就隻好打傳呼電話. 後來我們就約好每兩周去他父親辦公室等. 半年下來, 他說你還是省點錢吧, 我先告訴你時間再打電話吧, 可是常常我收到他的信時, 他說的時間都過了. 有時誤會了吧, 看著對方的信你都不知道你先前信裏哪一句話得罪了他/她. 當然好的時候還沒有太大的問題, 頭兩年我們也沒有鬧過什麽 . 我隻是覺得他回上海後, 心情越來越不好.
為了護照的事我們在分開的第三年第一次吵了起來, 是我先和他吵的, 說他根本就不想出來. 大家都覺得自己委屈, 對方為什麽就不理解自己呢? 如果當麵吵, 也許是很小的一個誤會, 可是隔在大洋兩岸, 交流困難, 吵架真是毀滅性的. 越說越說不清. 越說不清越要說, 那些是我最痛苦的日子, 忙實驗, 忙 qualify exam, 每天能早上兩點睡覺就不錯了, 還要和他寫信或去電話解釋這個解釋那個, 他在上海有的是時間. 後來我知道其實他也很難, 學校不好, 本是有關係過渡一下的地方, 一起的同學不在一個水平上也沒有什麽好交流的. 家裏有都反對說女孩子出了國早晚要變心的. 沒有家裏的支持, 辦僑胞證領護照, 還有退學交培養費, 這些本來就快不了的事就更慢了. 90年底他終於想辦法拿到了護照, 可是他覺得和我都吵成這樣了, 而且沒有資助. 沒有按計劃去簽. 他還給我寫了封信, 說分手吧. 我也是賭氣分手就分手, 好象我非他不嫁似的. 其實我就是說說而已. 我都打聽到可以辦Advanced parole, 想夏天回去一次,當麵說說清楚. 他其實也是說氣話, 沒想到我竟然很幹脆地同意分手, 後來我給他的信他一封沒回. 我一直在幫他問他告訴過我的學校的申請進展, 有個學校給了他91年秋季的獎學金. 我馬上寫信告訴他, 見他不回我,還打電話通知了他父親, 他父親謝了我, 也告訴我他好象有女朋友了, 是他們學校校長的女兒. 放下電話我發誓再也不理他了.
到了91的秋天, 我還是給那個學校去了電話, 他們說他沒來. 我想可能去了別的我不知道的地方吧, 心想我看你以後怎麽見我. 可是他一直沒出現. 91年以後, 我們同屆的都陸續出國來了, 還是沒聽到他的消息, 有一次碰到他大學的同學, 那同學說他是他們班最早準備出國的, 好象都成了, 不知為什麽有沒走. 他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不過肯定沒出國. 我聽了想他不會是傷透心, 跟我賭氣吧, 他說過出國是為了我, 他自己沒興趣. 但又想還是不要自做多情了. 但是我時常會做同一個夢, 就是他在上海過得不好, 恨我害他落到這個地步. 雖然是分手了, 但我們也是多年的朋友啊, 我總是記著他好的地方. 很怕他過得不好. 93年底我馬上要畢業離校了, 才知道他大學同宿舍的一個同學在我們學校, 他告訴我他在上海的一個外企, 不久前有同學在香港和他見過麵. 我聽了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如釋重負.那時進外企也是算得上很成功的了.
96年, 我結婚前回了上海一次, 我想見他一麵, 從此可以徹底放下這件事. 我一到上海就給他發了一封信, 快到回國的日期了, 他也沒給我回音, 我決心一定要見他, 就去他家找他, 他不在, 他父母把他上班的電話給了我. 我還沒想好怎麽給他去電話, 他倒先打過來了. 我說想見一麵, 他說他今天白天有事走不開, 明天一早飛荷蘭, 要不6點在他公司附近的和平飯店門口見. 那天是六月四日, 下著很大的雨. 他沒有大的變化, 就是胖了, 他說整天在外應酬忙的. 我說八年沒回來, 上海都不認得了. 他說我帶你看看, 我們坐著出租車到浦東看了一圈, 又回來去了和平飯店的酒吧. 麵對麵坐下. 我說我要結婚了, 他說他也要結婚了. 然後他說, 我們誰先說, 說出來了心裏就好受了. 我說還是你先說吧. 他碩士畢業後, 通過關係去了一個不太對口的研究所, 整天混著很頹廢了一陣子. 後來和所裏幾個朋友辭了職, 自己搞了個公司開發產品, 不過很難, 很快也幹不下去了. 他們幾個就決定先進外企, 每人瞄準一個目標, 結果都進了, 而且爬得飛快. 他開玩笑說, 誰叫你們都出國了, 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對手. 現在他們都是拿美金工資的, 當然不能和你們在外麵的人比, 但是全上海隻有幾千人, 算是一種比較成功的標誌吧. 現在他們有自己的圈子, 定期聚會, 交流信息. 不過他們不會老是當洋奴的, 時機到了, 他們還是會自己幹的. 談話中間我問他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 他想了一下, 說他不會忘的, 但是認為那時他們太幼稚了.我說你當時為什麽放棄出國呢. 他說他明白我們吵的都是些小事情, 說得也都是氣話. 可是我當時就差個博士論文了, 他還要從頭開始, 這三年的差距, 他覺得無論如何也是趕不上了. 去了他會去找我, 這是他出國的原因, 但是他不知道如何麵對我, 已經說分手了, 還不如不去. 我的信他都沒讀, 我過得好, 他會傷心, 我過得不好, 他更要傷心. 不如不知道. 我說你好象很快就和別人好了, 他說沒有, 那隻是他父母的意思, 他兩年前才覺得可以重新開始, 他女朋友是他們隔壁公司的一個職員, 大學畢業沒幾年, 還比較簡單, 因為小他很多, 沒什麽共同語言, 但是很聽他的, 過日子挺合適的. 他說他後來想通了, 和我從小的感情是很美好, 一輩子也就這麽一次吧, 但是那樣美好的感情是過不了柴米油鹽的生活的. 所以還是分手好. 那天我們聊到臨晨二點, 他還要準備行裝. 告別時他說在他最最痛苦的時候, 和一個朋友從頭到尾講過一遍我們的故事, 那朋友問他, 你已經知道這樣的結果, 如果現在讓你回到起點, 你還會再重來一遍嗎? 他說他會的. 我說謝謝你.
那以後我們沒再聯係, 有時也能聽到他的消息, 他結了婚, 有一個女兒, 後來果然自己開了公司. 有人說他生意越做越大, 秘書小姐也越換越年輕漂亮. 也有人說他在圈子裏口碑不錯, 特別愛他的女兒. 這次偶遇, 我們已經能象老同學那樣隨意聊幾句了. 聽到樸樹的那些花兒, 我覺得以前發生的一切一下子都湧到心頭, 但一切其實跟眼前這個人已經毫不相幹, 那隻是我自己擁有的一個可能都不太真實了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