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特色的旅行家

這次參加攜程的埃及遊十天九夜旅行團，5月29日坐紅眼班機從深圳直飛開羅。上飛機前中方領隊小李讓團隊集中在候機大廳裏，這才知道此團共有12位團友，除了我們夫妻，其中兩位是上海白領年輕姑娘；三位是廈門的女性祖孫三代；四人一夥是閩西來的夫妻倆和男方的姐姐及女鄰居；還有一位落單的遼寧鐵嶺而立男；妥妥的隨機組合。通常團友一起旅行幾天，誰也不想深入了解別人，並不互通名字職業和各自來曆，旅遊結束一拍就散，從此可能永不相見。但這次我卻對四位一組的旅友產生了興趣，發現她們都是很有故事的人。

這四位能引起我的注意，是源於當天下了飛機，領隊讓我們集中上了一輛中巴，然後埃及旅遊社的導遊發了表格，讓各位閱讀埃及境內旅遊條款，並要求用英文或漢語拚音簽名。這四位坐在我前麵一排，居然說隻會中文簽名，不會漢語拚音。我一看他們的年紀都在六十多歲，男人長得很體麵，頭發仍是烏黑濃稠，身材壯實，雖有些肚腩卻無傷大雅，四方臉，濃眉大眼，一說話就帶笑。他的妻子個子比較小巧，不大說話，穿著很撲素。男人的姐姐卻是瘦高扁平，美人遲暮的小尖臉上有許多細密縐紋，尤其是被戲稱女人的第二張臉，她的細瘦的脖子上溝壑重迭，看得出來滄桑，但她穿著挺時髦，挺高檔洋氣的連衣裙，黑底粉紅大花的，還拎著LV 手提包，第一印象一定是假包，後來才知道人家這行頭還真不是裝富,是真的富婆耶！她的女伴個頭矮小, 穿著土氣，不大言語，很普通的農村大媽樣。

聽說她們幾位都不懂拚音字母，我心中詫異，就自告奮勇要過一張白紙，問了她們名字，幫她們寫了拚音，讓她們依樣簽名，看來挺費勁，最後由導遊代勞了。

我知道國內從上小學起都要學漢語拚音，很奇怪她們難道是沒正規上過學？若是文盲，但卻對探秘埃及古國感興趣？

我們這個團參觀時間安排很緊湊，當日2Am 淩晨坐紅眼航班在深圳起飛，次日清晨八點多到開羅後，馬不停蹄的拉到金字塔、獅身人麵像等處參觀。那日中午豔陽高照，氣溫高達45度，但大多數團友們都毫無倦意，興致勃勃地拍照攝像，大驚小怪、各種誇張表情, 汗流浹背還是留連忘返，我倆還繞到大金字塔背麵，撫摸巨大石塊，發思古之幽情，差點忘了集中返程的時間。

其間偶然一瞥金字塔背陰處，卻發現她們四個都坐在蔭涼處，苦著臉在玩手機，並無參觀的熱情。

回到車上，聽到姐姐對弟弟講：“怎麽這個團來看石頭堆，熱死了……！”
其他兩位女人也都一臉不屑。

車子繼續開往參觀獅身人麵像，車未停下，團友們都紛紛拉開車窗照相，車門一開，個個爭先恐後奔往拍照，遊人如織，人人讚歎幾千年前的文明結晶曆史遺跡！ 我意猶未盡地回到車內，卻發現三位女客都留在車裏吹空調，根本未下車觀看，隻是遠遠地從車窗裏拍照。

我不禁問了大姐：“ 怎麽沒下車？” 
“唉呀，熱死了？ 幾個石堆有什麽好看？我們村裏也有小的……”

我一聽，這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呀！就問她們；“第一次出國遊嗎？ 的確應該選歐州和東南亞更好玩的線路…..”

我還沒說完，她們就七嘴八舌地說道“ 去過馬爾代夫，東南亞幾國也去過……” 姐姐搶先，

弟媳講“ 我和老公還去過東歐五國遊！” 

鄰家女道：“我第一次出國，但國內景區遊玩好幾次了！”

這時弟弟回來，他倒是讚歎獅身人麵像：“太雄偉了！” 停了一下又道：“ 本來這次想去北歐，但簽證通不過，要求有工作收入證明，銀行存款再多也不行！我們都是農民，除了每月一百多退休金，哪來的工資證明？ ”

農民？現在中國農民身家不菲呀？ 都能夠頻繁出國旅遊了？ 我不禁勾起了好奇心，好在國內民眾的個人隱私權觀念不很強，很願意聊天，交流個人身世經曆。接下來車上幾個小時和以後幾天的相處中，我們交流甚多，逐漸了解她們幾家的家庭情況。

我首先疑惑道：“ 你們一定不是普通的農民，你們一定是家裏有礦，做生意發財致富的…..！”

本來是隨便臆測，沒想到卻逮個準，弟弟淡淡地講：“ 嗯，先前有幾個小煤礦，還做點小買賣，退休了就到處玩兒！”停了一下又道“我52歲就退休啦，把礦都盤出去了，自己和老婆就到處遊山玩水了！”

姐姐的聲音又尖又細：“我弟弟有一部七人商務車,疫情前就帶我們開到全國各地玩，北京上海廣州大城市都玩N遍了！除了西藏，全國都跑遍了……” 

哇！不懂漢語拚音，卻說會說玩“N”遍！她知道英語字母N 是英文Numerous （很多）的意思嗎？ 正想發問，姐姐又快言快語道：“ 疫情時關了幾年無法出門，去年完全開放後，我們抓緊時間玩了十幾個國家呢！”

看來是小看她們了，看這架勢，憑她們的遊曆範圍和興致，都能比美徐霞客了，別問了，她們怎會不知“ N遍”之意？

我轉念又問：“ 喲，你們好厲害呀！經濟上一定都很有實力，但是你們怎麽有那麽多時間玩，都不用幫子女們看孫子嗎？”

這下問到根本上了！他們詳細告訴我他們的家庭情況。

姐弟倆的父母窮困一生，在閩西偏遠山區養育七個子女，一家人缺吃少穿，五個兒子勉強上了小學，弟弟還沒畢業就輟學務農。重男輕女思想致使不讓女兒念書，姐姐十歲時自己靠撿廢品賣攢了學費，念了了幾年書。但倆姐弟上小學那時節，恰好是文革動亂初期，全國大中小學都停課，後來複課，村小裏都是自己都不懂漢語拚音的民辦代課老師，搞得姐弟倆都隻粗通文墨，麵對豆芽菜般的字母，管它是中文拚音還是英文字母，都是睜眼瞎！她們生於閉塞山區，卻從小特別渴望知識，更冀望走出山野看世界。

山村孩子都早早婚配，弟弟夫妻生了二個兒子,姐姐有二兒一女。改革開放後，農民們不再單純地“麵朝黃土背朝天”隻是種地了，路子活了錢好賺了，弟弟承包了幾個小煤礦小時鐵礦，最盛時有三百多工人，挖出黑金鼓了錢包，兩個兒子也培養到大學畢業，在大城市工作了，做父母的幫他們都買了房子，兒子們也爭氣肯上進，大兒媳很能生育，生了兩對兒女、有親家母幫忙，不煩父母。二兒子也有樣學樣，自己夫妻帶大一兒一女。老倆口給了兒子們一些財務資助，就落得一身輕鬆，不用帶孫子女，不當“孫經理”，餘生以遊山玩水為任，好個瀟灑！

姐姐對自己家事閉口不談，隻是淡淡的笑道:” 還可以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五個孫子女，早就都在廈門買房子了，生活挺好，不用我幫忙！” 

問到老伴為何不一起出來旅遊？ 她講：“ 老頭倔玩不到一起，他還有點小生意在做！” 不願多講。但她弟弟卻悄悄告訴我：“ 姐姐家境比我更好，在縣城、省城、廈門和海南島都投資房產，眼光很好，發財了！”
“就是她老倆口不大對付，感情不大好！”

矮小土氣的女鄰居卻絮絮叨叨地控訴幼年時命運的不公：她是家中老大，下有三個弟妹，她從小沒上過一天學，在家帶弟弟妹妹，12歲時母親撒手人寰，她更是做牛做馬地勞作，幫父親養大弟妹，二十多歲才嫁人，也近是在窮困中掙紮，直到改革開放的八十年代，與丈夫做點小生意，生活才慢慢變好，存款數額可保證後半生無虞。一兒一女都很爭氣考上大學，都在省城工作，買房安定下來了，兒子生個孫女，女兒不想生，倒也清靜，都不來煩她！老公合不來，離了！她還講自己本是文盲，但嫁人前曾經上過年把掃盲班，會寫自己名字，認幾個粗字，也會講普通話，還會算數，現在玩手機寫筒單信息都沒問題！看來她是個聰明人

這小婦人很喜歡和我聊天，有時聽到我與導遊用英語交談，就驚得快掉下巴，我還教她“Hello “ “good morning “之類，她還會荒腔野板地模仿，但大的是記不住的吧！臨了悻悻地跟我訴苦：“ 第一次跟她們出國就看石頭土堆！” 

我試圖向她解釋埃及是如何偉大的文明古國，金字塔和獅身人麵像是如何巍峨的建築奇觀，埃及古文明在世界上的影響力……她還是搖搖頭：“下次最好去看宮殿……！”

我不知道這四位農民是不是當前農村中的精英階層？是改革開放給了她們改變命運的機會，看來她們三家人都不同程度地實現“財務自由”了，而且還是很豁達睿智的，不把自己困在給兒孫當保姆貢獻餘熱的境地，有多少同齡的城市退休老人都在當子女的免費保姆，忿忿不平又無法自拔；而這些文化水平低至小學未畢業的人群，卻懂得通過旅遊看世界，懂得珍惜餘生歲月，過得瀟灑自在快樂！我其實挺欣賞佩服她們的！我對國內目前農村人生活狀態了解有限，但肯定絕大多數農民還未達到這四位的超小康水平，我遐想著：等到絕大多數的農民都能這樣生活富足，滿世界轉悠無後顧之憂之時，“厲害國”才是名付其實了！

分手之前我建議她們回家後去報名學些簡單英語會話，學些基本的生活詞匯，或者去什麽補課機構學點曆史文化知識，必將大大有利於遊覽世界！

她們卻說：“跟團遊，都有會講中文的導遊，可以代辦外文文件翻譯和口語交流，而且我們去世界各國買奧特萊斯，裏麵都有講中文的店員和中文標簽呢 ！”

我還不死心：“那你們看得懂國外旅館裏各種洗浴用品名嗎！不會把洗麵奶和洗浴液弄混了吧？”

“ 嗯，錯不了，我們都自己帶去，質量更好的，我們不用旅館提供的…..！ 

啊，無語了，多麽有智慧！雖然至今不知道她們的姓名，祝福她們這群另類農家徐霞客！但願越來越多的農民兄弟姐妹們成為世界逍遙遊的主力軍！

2024年6月8日埃及遊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