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兄弟姐妹六人,老二早夭,我大姨,我媽(老四)和舅舅(最小)都在90歲左右先後去世。在上海的三姨,長我媽三歲,五姨,小我媽三歲,北京的舅媽,92歲,都是長壽之人。三姨下個月就滿十足年齡100歲了,是家族裏第一位百歲老人。
我從心底裏佩服我的三姨媽,一個獨立自強,工作兢兢業業,維係一個大家庭的能人。在外公重男輕女的家庭裏,女孩在家讀私塾。三姨是女孩子裏唯一自己爭取出去求學的,並讀完了南京藥學院。在那個戰亂的年代,學校內遷到重慶。在那裏她得了傷寒,在沒有醫藥的情況下,揀回了一條命。不知道是不是傷寒的後遺症,她的頭發粗硬,也早白。
從我記事起,三姨家一直住在上海山陰路216弄(弄堂號忽然從腦子深處跳出來)。弄堂的另一邊出口就是複興中學,虹口公園。三姨夫是上海電機廠的高工,最後做到總工程師。他工作繁忙,單位遠在閔行,平時住在廠裏,隻有周末才回家。三姨自己是龍華醫院西藥房主任,也很忙。從虹口區的家坐公交車去龍華醫院,路上來回大概也要兩個多小時。雖然家裏有兩個遠親幫忙,三個年幼的子女,一家的事都得她操心。我們這些親戚也常來打擾。大姨沒什麽文化,子女又多忙不過來,三姨也就擔當起家族裏老大的角色,經常幫助親戚解決各種問題。
文化大革命期間,我就去過上海三次, 順序不一定對。文革中有一段時間武鬥挺厲害的,偶爾能聽到槍擊聲。爸爸非常憂慮,讓媽媽帶著我去上海避難,他和兩個哥哥在家堅守。文化大革命大串聯時我太小沒有輪上。大串聯停止後,我和一個同齡的發小得到家長同意一起坐火車去上海看各自的親戚。那時候南京還沒有建長江大橋,火車在那裏要過輪渡。那是我第一次沒有家長陪伴的旅行,感覺很自豪。文化大革命後期,幹部,知識分子下放勞動,我父母都隨大學教職工被下放到農村接受再教育。我還不能自理自立,就被我五姨,三姨家接受了來到上海,兩家輪流住。五姨家的孩子很小,我儼然一個大姐姐。三姨家表姐,表弟的年齡和我差不多,在一起玩更開心。在三姨家的遠親“姆媽”,在她家一幹就是幾十年,遠親“阿姨”後來找到幼兒園的工作,也還一直住在三姨家。一大家人和和睦睦,對我也很好。人生有些經曆不會忘記。記得當年曾經跟著表姐表弟天不亮起大早去菜場排隊買菜,每個隊隻能買一種菜,所以人多可以排不同的隊。臘月裏跟著表姐拎著泡好的糯米去磨,做年糕。216弄的弄堂口有一家賣香煙的小鋪子,老板娘通稱我們這些外地人“鄉下人”。我也挺倔的,聽得懂上海話,但是堅持不說上海話。文革中有很長一段時間三姨夫也在家。和我們一起打橋牌,唱歌。我大學時的男朋友,即後來我的先生是上海人,我們每年回上海都要去三姨家看望他們。我和先生1988年從上海先後出國,後來每兩年一次回國探親,直到父母在世的最後幾年改成年年回國,上海也是我的必經之地。三姨家山陰路的房子很早低價出售了,她和姨夫搬到表姐的舊公寓住,離表姐家比較近。
三姨夫是一個睿智的人,說話條理清晰,抑揚頓挫。他唱歌也好聽。經常循循善誘地給我講力學原理,通俗易懂。後來中學裏物理是我的強項,大學學科的選取和他對我的啟蒙也不無關係。
可惜一點不胖的三姨夫老年得了糖尿病,引起血管堵塞。住院準備裝支架的,一查99%血管堵塞。他囑咐家人,發病不要搶救,還自願把遺體捐給醫學院。他坦然地麵對疾病,堅持正常生活,不悲不戚。一次洗澡後人不行了,在醫院兩天後去世,沒有給家裏人添一點麻煩。他也不要立墓碑,讓骨灰灑下大海。上海市還是為這些骨灰灑到大海裏的人建立一個紀念碑,姨夫的名字也刻在上麵。
三姨媽也是那種和藹,大度,理性,睿智的人。心態良好很重要,我從來沒看到她發脾氣,抱怨。兩個遠親在她家幾十年,現在養老院照顧她的護工也好幾年了,可見她的人緣有多好。她選擇早早地進了養老院,安心養老。姨夫走後她寫了不少回憶錄,也鍛煉了自己的腦力。受她的啟發,我也早早開始寫大事記了,記性不好時可以查閱。不用肥皂洗臉也是循三姨的做法,遠離皮膚幹燥。記得表弟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和他們溝通有問題,三姨用寫信的方式和他溝通。她的教育方式或多或少也影響了我的人生, 特別是自己當媽媽後表現的耐心。
表姐表弟都像他們的爸爸媽媽一樣淳樸善良,在中國現在這樣的大染缸裏,很多人變質了,而他們潔身自好,一如既往。他們步媽媽的後塵對親戚也很關心,老一輩人的葬禮裏總能看到姐弟倆的身影。他們對三姨體貼孝順,每個星期都去看她,送醫送藥,送去她喜愛的食品。表姐退休前一直在龍華醫院工作,每年秋天帶三姨,五姨來龍華醫院看老中醫的專家門診。配的養生保健的中藥方子,由中藥房加工成藥丸讓她們冬天裏服用。以前我還給她們帶西洋參,後來龍華醫院有加工成膠囊的西洋參,服用更方便。表姐說善純複合維生素三姨也一直服用。三姨的退休工資遠不夠她在養老院的費用,表姐卻拒不接受親友的援助。有子女的關愛,自己的好心態,三姨長壽是自然的了。
昨晚和表姐打電話,說到三姨的牙齒還一顆沒有掉過。她多年在藥房工作,大部分時間走來走去,一直腰板挺直。工作練就的,可能骨密度就好。不像我現在每天去健身房鍛煉,試圖增加骨密度,亡羊補牢,好累哦。
上一次見到三姨還是2017年秋天,表姐把她接出來還邀請了五姨和我們一起聚餐。以前逢年過節表姐表弟把三姨接到家裏住幾天,我也趁機和她們視頻。聽說這幾年,三姨因為心衰竭住過醫院,現在走廊裏還能走走,經常要吸吸氧。有一個全天候的護工照顧她好幾年了。表姐表弟家的樓房均沒有電梯,三姨還要時不時吸點氧,所以最近幾年節假日也出不來了。她的聽力早就不行了,很久也沒有和她聊天了。聽了表姐的描述,她已經是一個瘦弱的老太太了。五姨人還健在,語言的能力降低的太多,短期記憶力很差。舅媽在北京附近的燕達養老院自帶醫院,業餘生活豐富,舅媽還喜歡唱歌,讀英文。三位長壽老人身體都在走下坡路,好在都沒有疼痛相伴。
中國習慣老人過虛歲生日,所以去年養老院已經給三姨慶賀過100歲生日了。疫情期間,表姐細心,訂購了七十多個小蛋糕送到養老院,陪著三姨一一送到同一層樓的每個老人手裏。這個疫情搞得,養老院經常關門,子女送東西去也不讓見麵。今年回去給她過生日看來不可能了,寫此短文遙寄思念之情。祝她老人家平安健康,高高興興地過好每一天。希望20大以後,國門大開,我們可以回去看望她們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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