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這片街區房子很老，但前後院地都很大，房子之間離得很遠。春天來了，綠草如茵，樹木繁茂，往外望去如同住在公園，心情舒暢。
我這個農民出身的人，加上也比較閑，自己割草是一個出汗的好機會，順便鍛煉身體了。還在後麵種了一點菜，每天都去澆水，看這菜天天長大，一種陶淵明式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當我在屋前屋後忙的時候，我發現左邊鄰居老頭不時在看我。是個矮個子白人小老頭，有點駝背。看上去大概70多歲，人很精神。他一個人住，可以自己開車，經常看見他在圖書館看報紙。
他每天早晚散步，每次至少40分鍾，走得不慢，和一般中年人差不多。很愛拾掇，打掃自己的房子，和房子前後的走道。雖然割草是包給了割草公司，但他仍然經常拿著掃帚掃Driving way, 撿大樹掉下來的樹枝，用耙子耙草地上的樹葉。他的草地看上去很整齊幹淨，比張先生的強，更比我的強多了。
他的後院還立著一個古怪的彩色鐵架子，至少三米多高，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有一天我正在割草，割到與他家草地相鄰的地方，他對我揮揮手。我停下來，與他打招呼。接著他再招手，好像讓我過去。我便走了過去，問他有什麽事嗎？
他說：我觀察你一段時間了，覺得你是個能幹活的人。我這裏有一棵樹，樹上有一根幹枝，你能不能幫我把它砍了。我跟著他到了前麵，在他大門前麵有一棵樹，大概有碗口粗，有一根胳膊粗兩米多長的幹枝。他指指那根幹枝：就是它，你能行嗎？
我看了看說：應該可以。
他說：你要多少錢？
這我倒沒有想過。 我想鄰居嗎，幫個忙，說不要錢。
他說：不要錢那不行，我不能讓你幹而不給錢。你必須收錢，不然就算了。
我看他很堅決，就咬牙要了一個“高價”：$30吧。
他一聽，馬上說：我給你$50。
我覺得爭也沒有意思。就回家拿了斧頭，準備砍。結果發現，這個幹枝在其他樹枝的後麵，沒法砍。我又回家換了鋸子，結果發現樹很硬，我的鋸子太小，根本鋸不了。怪不得他給我$50, 這活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我隻好打電話給附近一個朋友，他家有電鋸。我問他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他答應了。我去把電鋸拿來，接上電，然後開始鋸。仍然還不容易，因為四周都是樹枝，很難施展。鋸得我滿頭大汗，大概花了10分鍾才鋸斷，然後又按照老頭的要求，把小樹枝剔掉，大樹枝鋸成三段，說太長了垃圾收購車不會拿走。最後把這些樹枝放入一個垃圾桶，還得把掉在地上的鋸末，碎枝條掃幹淨。大概花了1個小時才弄完，還搞得滿頭大汗，真比我想象的難多了。
老頭很滿意，把$50塞給我，很誠懇地說：謝謝你！
這種事，砍樹公司肯定不來，因為他們砍一棵屋子邊上的樹一般少則七八百，多則上千。要來可以，你得出起步價，估計至少也得五，六百以上。所以他才願意出$50讓我砍。
這是我和他打的第一次交道。
雖然慢慢熟了，但我們交道仍然打得不多，因為這小老頭基本上不需要人幫助。不過我們還是聊過幾次。
他說他90了，但根據後來的信息，他那年是87歲，自己把年齡誇大了。但87歲的人，生活完全自理，可以開車，每天兩次40分鍾的散步也是非常厲害的。
他說：他都是自己做飯吃，幾乎不吃餐館。而吃的主要是魚，雞和蔬菜。不喝酒，不抽煙。偶爾去跳舞，說自己跳得還不錯。那些比他小得多的女士，姑娘們不知道他多大了，看他的舞步都會覺得他要年輕很多。說著還得意地做了一個旋轉舞伴的動作，看上去很嫻熟。
他大學是學藝術的，後來一直做和藝術有關的工作。退休後，堅持做藝術創作。每年都參加由市政府舉辦的藝術節，拿著自己的藝術品去賣。我看見每年6月初市政府藝術節舉行之前一個月，他就在他家門前草地上插上藝術節的廣告牌。後院的那個古怪的鐵架子就是他的現代藝術作品。
藝術節就在圖書館邊上的一個池塘邊。參加的人把自己的作品繞著池塘擺出來，大部分是繪畫，攝影作品，也有小手工藝品，可以賣。我的一位中國朋友，喜歡攝影，她去過幾次。展位需要付費，大約是$100, 她的攝影作品用鏡框框好後，大概可以賣$50 - 100一件, 扣除成本，賺不到多少錢。但是個愛好，看到人家喜歡自己的作品，很有成就感。
我隻去過一次，看見她和她的作品。但我隻是走馬觀花，並沒有仔細看，也沒有買東西。當時還不認識著老頭，沒有印象是不是看見他了。
老頭後來又在門前的草地上豎起一個綠色的鐵架子，我看有點像青蛙。後來問他是不是青蛙，他說是的。
他說他的弟弟已經去世十幾年了。說明他的長壽靠的不是遺傳，而是健康的生活方式。
2010年我們搬走了。到了2015年，我請芷江老家的舒紹平老師來做“日本芷江投降70周年座談會”時，帶他到老地方看看。見到了張老頭，也得知這位白人小老頭因為身體不行了，被女兒借走了。當時是8月份，而他是10月份去世的，終年95歲。
新州最大的報紙《The Star Ledger》上有他去世的消息和葬禮的消息，不然我也不知道他叫Edmund Spiro, 是二戰老兵。說明他是一個社區活躍人士，很多朋友都緬懷他。
訃告上提到他出生於波蘭，在East Brunswick 居住了50年，個體經營者，詩人和藝術家，參加過二戰，East Brunswick 猶太中心創始人之一，獲得人文科學碩士學位，East Brunswick 藝術委員會委員。
原來他是猶太人，出生波蘭，說明他當年應該是死裏逃生來到美國的。一個看上去不起眼的老頭，其實經曆非常豐富。晚年完全獨立生活，活躍於社區，熱衷於藝術，服務他人，充實自己。
他從來沒有對我提起他參加過二戰，說明他是一個很謙虛人。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特意上網查了一下，Mr. Spiro畫油畫，並出售他的作品。他參加藝術節應該是帶著他的油畫去的。
今天特寫這篇紀念文章表示對這位二戰老兵，老藝術家，我的老鄰居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