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裏買房賣房忙得不可開交時很少見到她的丈夫趙先生。我和居裏雖然經常見麵,卻與趙先生沒說過幾次話,因為他隻會說廣東話,沒有居裏從中翻譯,我倆就是雞同鴨講。趙先生一直在中餐館打工,很晚才下班,家裏難得見到他。後來,突然他回家了,原來是病了,難怪居裏隻能單槍匹馬整修出租房。從居裏憂心仲仲的話中聽得出來,趙兄的病來勢很猛,很快就臥床不起,不久於人世了。在趙兄的追悼會上,人頭攢動,貌似半個中國城的人都來悼念他,將“小意大利”的那個殯儀館擠得滿滿的。從居裏深情的回憶中,從村裏的父老兄弟的發言中,趙兄原本單薄的身影在我心中豐滿高大起來,原來趙兄是個如此善良,處處為別人著想,一貫低調做人卻在需要他的時候從不猶豫的真漢子。居裏有此夫君,足矣。
剛剛送走了丈夫,居裏的媽媽又病了。是的,就是那個當年脾氣特別暴躁的媽媽,隨著歲月的消逝,她已變平和了許多。媽媽隨居裏親屬移民到美國已經很多年了,因為原來是護士,到美國後媽媽一直打工,70多歲的她仍在別人家照顧更老的老人。現在自己也老了,得靠居裏照顧。按照美國政府的福利,那時照顧老人每月有1500美金的工錢。許多華人家庭由子女照顧老年父母,可以從政府那裏領取一份“Care giver ”的工錢。這可能是居裏來美幾十年第一次拿到的固定收入吧,當上“政府工”了。漸漸地媽媽的老年癡呆症越來越嚴重,不能單獨生活,必須要去養老院(Nursing home)。媽媽屬於一無所有的窮人,條件好的高檔養老院住不起,政府辦的廉價養老院往往擁擠不堪,一床難求。居裏四處奔波數月後終於在Daly City那邊的養老院給媽媽找到了一個床位。從那時起,居裏每個星期都要往養老院跑幾次。剛開始我很不理解,媽媽在養老院有專人照顧有必要跑這麽勤嗎?居裏說,你不懂。像我媽媽這種由政府出錢去養老院的,因為政府給的錢少,護工們除了必須要做的,基本上不管我媽媽的。我常去,一是可以推媽媽出去曬曬太陽,二來給護工們一點壓力,說明我家還有人關心媽媽,讓他們不敢太忽視,而且如果我有事不能去,我必提前給護工塞上紅包,讓他們天天給媽媽翻身,勤換髒了的衣褲。
自從媽媽住到養老院之後,居裏不必天天照顧媽媽,她開始到社區大學去學唱歌。半年下來,居然開始唱歌劇了。於是我每個星期都會收到她電郵過來的歌劇視頻,唱得有板有眼,雖然我對意大利語一竅不通,但是能感覺到,居裏對歌唱真心的喜愛。周末,居裏就會熱情洋溢地拉我去打羽毛球。看得出來,她是球館裏的老顧客,跟誰都認識,跟誰都能聊上半天。居裏的球也打得很好,常常讓我輸得一敗塗地。這段時間裏可能是居裏一生中最無憂無慮愉快的時光。
但是,媽媽在養老院住了一年多後,居裏自己也病了。剛開始胃疼,說是胃潰瘍。可是慢慢的不知怎麽就變成了胃癌。那時候,居裏拖著生病的身子,還是堅持常去養老院看望媽媽,在媽媽麵前總是歡顏笑語,一點不露痕跡,但是人卻漸漸地廋下去。我問居裏,“要做化療嗎?”居裏搖搖頭,“不做。我不相信化療放療能治愈我的病,我準備土法上馬用食療。”自那以後,每次和居裏通話,她就會告訴我她在試的各種土法子,禁鹽禁糖,稀奇古怪的草藥蟲蛇湯,其中最讓我駭然的是“喝尿療法”,那段日子裏,每天早上居裏喝完尿後,都會興奮地跟我說:“感覺好多了!”。就這樣,不斷的嚐試,一次次滿懷希望的開始,一次次以失望而告終。在這期間,媽媽終於走了,不再受人間痛苦,居裏也可以全心全意將心放在自己身上了。
一個深秋的晚上,我的電話響了,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國號碼,會是誰呢?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話筒。是居裏。她一個月前回國探親去了,上個星期還給我寄來了她給老家村裏人唱歌劇的視頻,全然不顧老鄉們連英語都聽不懂,更不要說意大利語了。“這麽大老遠的打電話來是不是有什麽事啊?”我問。
“沒事,就是想找你聊聊。”
於是我們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具體都聊了些什麽,我現在一點兒也記不清了,隻記得我們聊了很久……
再後來,是居裏女兒簡的電話:“我媽媽不行了,我們將她接回來了。” 幾天後,居裏在舊金山去世。追悼會在和她先生同一個殯儀館舉行。看著照片上那個居裏,那麽的神采飛揚,那麽的獨立不羈,一條道走到黑而終身不悔……居裏,願你那崇尚自由的靈魂在天堂沒有病痛,隻有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