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居裏離家之前她將我托付給了她留在省城的朋友們。那是一個冬日的晚上,月亮躲在厚厚的雲層裏,麻石板鋪就的小街上人影全無,昏黃的路燈拚命的透過深深的黑暗,投下一圈光影,被周圍的黑擠壓著。居裏拉著我的手,軟軟的手心給我透來些微溫暖和安心。我們穿過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院,居裏敲響了院子後麵的小門。嘎吱一聲,門開了一條縫,裏麵的熱氣與光線瀉了一地。門後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圓盤臉,單眼皮,厚嘴唇。居裏將我推到前麵,低聲的說:“我帶了一個小朋友來。”
姑娘沒有說話,一把將我們拉了進去,隨後迅速地關上了大門。屋裏的燈光晃著我的眼,滿屋的煙氣嗆得我咳起來。煙霧中,一個30出頭的中年人走過來,微微的彎著腰,朝我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陳老師。歡迎你加入我們的沙龍。”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麽正式的對待我這個小屁孩,我誠恐誠惶握住了陳老師那隻厚實,溫和的大手。抬頭看去,陳老師那張端正的國字臉上,不大的眼睛眯著,堅毅的嘴角往上一翹,一絲微笑瞬間掃去了我的不安。
抿著開門的姑娘端過來的茶杯,我默默的打量著這間屋子:散落的椅子上坐了7、8個人,各自低聲交談著;厚厚的窗簾嚴嚴實實的遮在窗戶上,一絲光線也漏不出去。居裏拉著我走到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身旁,介紹說:“這是美如,比你大2歲,在機械廠當學徒。她姐姐美湘是我們一中初中部的同學,武鬥中被流彈打中,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搶救過來了,卻從腰以下半身不遂。她媽媽早逝,家裏隻有因病早退的老父親和妹妹。在這之前,我們一中的同學一直輪班照料美湘,可是如今上山下鄉運動一來,我們都要走了,今後希望你多和美如來往,盡可能幫助她們。”我默默地點點頭,往美如身邊靠了靠。美如抬頭看著我,美麗的大眼睛裏似乎有淚光閃爍。
“你好!我是清蓮,很高興認識你!”清脆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寂。我轉身一看,是一位高挑美麗的姑娘。15歲的清蓮那時已是省體操隊的專業運動員,但是長著一張娃娃臉,紮著小辮,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她看上去還像一個小學剛畢業的娃娃兵。對於我這個曾經在省業餘體校體操班待過幾年終未成材的菜鳥來說,清蓮是我崇拜的對象。因為相似的體操經曆,我倆也特別投緣。至於清蓮是因何加入了陳老師的小圈子,我到現在也沒有鬧明白。
自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後,陳老師沙龍裏的中學生們都走了,除了我們幾個小姑娘外,其他的基本上是20來歲的“社會流民”。比如光伯兄,因為出身不好,不能上高中,流落社會當了一名拖板車的自由職業者。光伯長得又廋又小,戴著一副深度眼鏡,每天拉著堆得比他高出許多的板車,拉一趟貨才賺幾毛錢,遇到上坡,實在是拉不上去,還得花錢雇一、兩個等在路邊的孩子幫助推,推一個上坡2分錢。可是不論白天的體力活多麽沉重,晚上在陳老師那裏光伯仍是精力充沛的口若懸河滔滔不決。後來聽說改革開放後,光伯率先進入商場,做出版,做房地產,最後成為省內首富之一。
居裏下鄉之後,我便不時的到陳老師的沙龍小坐,也常去美如家探望,到體委找清蓮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