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期間,朋友一家來小住。這段時間,大人們休假,孩子們不上學,大家都很放鬆,自然是吃喝玩樂,海闊天空,不亦樂乎。有一個小細節,我覺得挺有意思,在此記錄下來。
有一天,晚飯吃火鍋,家裏沒有蘸料,我就讓女兒用花生醬、醬豆腐汁及辣醬自己調出來。在女兒給每個人碗裏分蘸料之前,我怕有的人不習慣自調的蘸料味道,就向客人們說:調料不一定可口,不喜歡可以不放。我朋友一向和女兒站在一條戰線,不等我話說完,就衝著女兒說:“你調的料,誰敢不吃。”誰想到,朋友的兒子馬上接了過來,輕聲地說了一句讓我們不敢等閑視之的話,他說:“你調的料,誰不想吃。”
聽了他的話,我們幾個大人不由地哈哈笑了起來,都說:原來還擔心你們的中文,現在看來比我們還厲害。
從“你調的料,誰敢不吃?”到“你調的料,誰不想吃?”,仔細想想,這一字之差,卻顯出極為不同的韻味。朋友的兒子和我女兒一樣,雖然已上大學,但由於在加拿大長大,中文的底子不能算深厚。之前,我們還逗他們兩人,故意說中文成語,讓他們猜意思。但是他這短短的一句話,著實讓人刮目相看。
就像每個人的五官、相貌、脾氣、秉性各有特點一樣,關於說話的能力,每個人都不一樣,有人生性木呐,也有人天生嘴巧——就有了‘三寸不爛之舌’一說。不善言辭的人,要麽隻會幹巴巴的敘事,要麽直統統地發表見解。會說話的人不僅能把一件普通的事情說得天花亂墜,妙趣橫生,還能在辯論中讓你或者心服口服,或者啞口無言——我把這些歸納為說話的能力、技巧,但還不算是藝術。
而朋友的兒子,既不是巧舌如簧之人,又不諳為人圓滑的技巧,中文也尚未嫻熟到自如的程度,他所說出來的,是心裏想到的,自然形成的——這才是藝術。
我們與人交朋友,多半不是基於此人是否會講話或有沒有說話的藝術,有些人心直口快,疾惡如仇,眼睛裏揉不下沙子;還有些人刀子嘴,豆腐心,狠話說過,心裏照樣對你好。這樣的人都不妨成為摯友。然而也確實有一些人,說話一貫尖酸刻薄,出言不遜。或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麵極盡阿諛奉承,背後惡語傷人。這樣的人,他們自己的心裏總是負麵和陰暗的,說出來的話自然不中聽,不與之交往也罷了。
常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在日常生活中(不是在大是大非麵前),說話講究些藝術,是可以增進情趣,溫暖人心的。回到我剛開始說的事情上,做一個場景置換。試想:如果在女兒分自己調的火鍋蘸料時,有人說:這黑糊糊的是什麽呀?轉身再和旁邊人一撇嘴,道:“吃得起火鍋買不起調料,真沒勁。”接下來的氣氛會是怎樣?
自然,大概不會有人在朋友家做客時這樣說話,但即使在其他場合,麵對不甚相幹的人,與人為善地說話,於人於己又有何妨?